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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節

  風起雲被他說的啞口無言,的確他是有過殺戮,作為他這樣肩負著族群使命的人而言,有太多的事是身不由己的,他自嘲道:「這世上哪裡還有那麼純粹的人。」
  「有,」柳如春道:「你的那位朋友查文斌便是,自從他第一次到我這裡我便知道,一個人有沒有純粹的心才是我願意答應他的理由,實不相瞞,鑄就完這香,我也命不久矣。」他笑道:「好比古代的鑄劍大師,最好的劍都是用自己的精血來淬火,等到劍成十分,精血耗盡,鑄劍師也就隨著融入了那把劍。」
  「我的香亦是如此,這是一支可以直達三界的香,由不得半點戾氣浮躁,所以這麼些年來我一直保持著最純粹簡單的生活,即便如此也等了這麼多年才等到今天。」
  這又是一個讓人無法接受的答案,竟然需要用生命才能煉製出一枚小小的香,原本以為不過是材料複雜了一些,工藝繁瑣了一些,若是知道這個答案,不知道查文斌還會不會有當初的登門拜訪啊!
  所以,風起雲是瞭解查文斌的,他立刻上前去想制止,可是柳如春說道:「已經來不及了,開工沒有回頭箭,現在作罷一切都會前功盡棄,我也不過是能多活了幾天。」
  慢慢的,他起身,放下手中的瓢,不知何時,那瓢已經從當初的無暇碧玉,成了佈滿紅色血絲的玉瓢。
  「前輩這?」
  柳如春輕輕拿起一旁的白色紗布纏在手掌上道:「現在可以休息一個時辰,」他把旁邊的一個沙漏放了起來道:「等到這沙漏裡的沙子全部走完,不能誤差超過一秒,便可以再繼續,我先休息一會兒了。」
  原來,他竟然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割破了自己的手掌,那玉瓢竟然能夠吸收他的血,那些紅色大概就是留下的血路。再又通過那瓢裡慢慢滲出,混合到落梅雪水之中,果然是用生命在煉製。看到這一幕,風起雲只覺得柳家的確犧牲太大了,這個情你查文斌這輩子還怎麼還得清?
  「娘,你怎麼樣了?」丫丫看著她母親終於停了下來,柳夫人與她一樣也是個閒人,聽聞柳夫人原本是江蘇泰州人士,與柳家算是貿易上的夥伴,主要提供一些基礎制香的原料,也收一些柳香販賣到別處,柳老爺子很是喜歡這個女子,於是大人們便主張做了這門親事。
  這女人自從嫁入柳家後也是勤快得要緊,只因為那一年得變故,柳老爺子便下令封香。至此柳夫人便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以前是柳老太爺親自下廚,後來丫丫大了便輪到她,可是家中從沒有人埋怨過這個女人半句,只因為當年有人算準了會有這麼一天!
  淨慧禪寺的最後一任主持是個得道高僧名叫印元,原本是洛陽白馬寺出家的,後來雲遊到此便做了主持,三十幾歲起便與柳老太爺談經講禪,兩人很是投緣。
  那場變故前一天,印元法師特地找到了柳老太爺,兩人在柳家談了一整夜。印元法師告訴柳老太爺,禍事將不期而至,但氣數卻不會走到盡頭,這一切都是劫數,並算出若干年後會有人登門求香,要他特地把家中制香的秘本保存好。
  誰料,第二天就在柳老太爺把那本《柳氏鑄香秘錄》剛剛拿在手裡準備轉移的時候,門外一群紅衛兵一擁而入,那本書就此散落人間。
  誰知,若干年以後,這本書重回柳家,只不過物是人非,柳老爺子等到了查文斌卻沒有等到那本書,不過他卻早在那一年就把這個印元法師留下的預言告訴了自己的兒子,並且希望讓他能夠一直等下去。
  很多事,就是這樣的安排,命運往往就是捉弄人。兜兜轉轉,柳如春夫婦等到了這一天,他們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因為這就是命。
  柳夫人的雙手已經被割得滿是血痕,每一根柴火的添加都會從她手掌得傷口處劃過。雪白的松樹條上沾著斑駁的血痕,那火似乎也非常興奮,跳躍著,閃動著。
  上面是丈夫的血,下面是妻子的血,這便是一陰一陽混合聯動,陰的火往上升卻又遇到了陽的水往下淋,這其妙的感覺才能使得丹爐內的那些材料不停得翻滾。因為火本事屬陽,水屬陰,現在是陽火種帶著陰血,陰水中帶著陽血,這是不是一副完整的太極圖呢!所謂,陰中有陽,陽中有陰,就如同太極雙魚中的那兩點,沒有這個,何來的太極?沒有太極,又何來的道?沒有道又何來的直通三界!
  神仙醉便是這般的練就,所以,柳氏遇到了查文斌,是命又是劫!他們用自己的生命為查文斌演繹了什麼叫做道,他們又因為清晰的講述了這個道而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線香是中國人特有的,早在佛教傳入中國之前人們就已經開始用它來祭司神靈先祖,只不過後來的佛來了中華大地也習慣了這個口味,但是它的本意似乎更加的適合咱們的道教。
  這一切,風起雲將來都會完完整整的告訴查文斌,一字不漏。一個人想要成就自己,注定是要犧牲一些東西的,這些東西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別人的。但和陰山法不同,真正的道是純粹的,是心甘情願的,是發自內心的。
  一個時辰過後,夫妻倆準時醒來,沒有任何怨言,繼續重複著先前的動作。看著柳如春的嘴唇越來越蒼白,風起雲和葉秋心中的滋味已經無法形容,這是一種折磨,看著本應該受到尊敬的人就這樣慢慢地死去他們卻無能為力。
  是自私嘛?不是,查文斌不是自私的人,這是劫數!
第四十六章 大功告成
  那天注定是一個要載入史冊的日子,先是下午四點多鐘的功夫,漫天的紅色雲霞把整個天空照得是異常絢爛。不同於常見的晚霞,這些紅色雲層中隱約帶著金色的閃光,查文斌在廠區裡看著這異響怔怔發呆,那女人在一旁問道:「查先生,這雲可有什麼講究?」
  「天降瑞祥之兆,必有乾坤雷動之事,」他對那女人說道:「你們想要的東西很快就能實現了。」
  女人聽到這話頓時興奮起來道:「你的意思是說,那神仙醉要成了?」
  「成了,」查文斌道:「神仙醉,一香通三界,這天地莫不為這樁大事而感到欣喜,這雲中的金光便是徵兆,乃是我正道浩然正氣,你輩雖也是修道之人,可卻忘了什麼叫做正,什麼叫做德。」
  女人拋出一個嫵媚的笑容撞了一下查文斌道:「我不與你爭辯這些,你我之間除了道難道不能再談點別的嘛?」
  「不用,我且回去收拾收拾,如果我沒有算錯的話,今晚,我就應該要離開這裡了。」說罷他便轉身走了,女人看著這個二十幾歲的男人歎了一口氣,終究是自己用盡了渾身的解數也沒有絲毫能夠撩撥起他的心,還沒有男人可以這樣無視自己,豁然間她有些自嘲的摸了摸那張精緻的臉蛋道:「難道我已經老了嘛?」
  夜裡十二點還差兩分鐘,缸裡的水還剩下最後一瓢,柳如春已經快要馬上倒地,他的眼皮腫的已經發黑了,臉色焦黃,嘴唇從白到了烏紫之色。若不是風起雲在下午的時候就一直在背後默默的扶著他,怕是已經堅持不到現在了。
  舀起最後一瓢水緩緩的倒下,風起雲的心都已經提到了嗓子眼,成敗便是再次一舉了!
  「嗒」的一聲,最後一滴水滑落的時候,「卡」得一下,那只原本綠色的玉瓢已經成了一片通紅,此時在瞬間突然碎了一地,那些密密麻麻的紅色線條終於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沿著那些數不清的線,瓢碎了,人也終於是閉上了眼睛。
  「柳先生!」風起雲趕忙搖著他喊道:「你怎麼樣,柳先生!」
  「我還能堅持一下,」他緩緩的眨了眨那已經沉重到了極致的眼皮道:「扶我起來,還有最後一步……」
  與此同時,外面,灶台處,當柳夫人把最後一根柴塞進去的時候,她的生命便如同那爐裡的炭火一般即將燃燒殆盡。這個女人一夜之間頭髮全白,渾身的皮膚放佛樹皮一般的粗糙,嘴裡的牙齒在中午的時候已經開始陸續脫落,一雙兒女在身後已經哭成了淚人,為了不讓母親分心,還不敢哭出聲音,其實他們都知道結局會是怎麼樣……
  打開那丹爐,一陣香氣撲面而來,沒法形容那種味道有多麼的強烈。或許是這氣味刺激了原本奄奄一息的柳如春,他竟然開始越來越精神,已經兩天沒有合眼的風起雲也覺得一股清新之意從鼻中直衝天靈蓋,渾身上下開始沐浴在那放佛仙境一般的感覺之中。
  神仙醉,連神仙聞了都會醉,何況是人?
  用一根銀製的細長小勺伸進丹爐內,輕微的和爐壁發出「滋滋」得刮擦聲,當地一勺出爐的時候,裡面平鋪著一層淡金色的粉末。原來那些材料經過兩天兩夜的高溫已經全都成了粉,柳如春用手指沾了一點放在鼻子下面輕輕一吸,頓時那臉色就好上了許多,他又勻了一點包在錫紙裡說道:「這個等下留給我家老婆子,估計能多撐上三五天,等這事了結了,我想陪陪孩子們。」
  接著便是混合,線香的製作,就是用易燃的粉末混合水做成長條形,再進行曬乾或者是烘乾,中間會配上一根細小的木頭。這木頭也是極為講究,柳如春準備了兩根,通體也是黃色,他說這原本也是一塊奇楠木,如今這樣長度的奇楠已經非常稀少了,用它來做裡面的香骨是再適合不過的。
  一隻特製的蠟模,中間有個孔,把香骨先放進孔內,接著便是那些粉末的處理。
  這些東西何止是價值千金,堆放在一個小碟子裡,終於他取出了那瓶一隻浸泡在溫水裡的處子之血。把這血和粉末混合在一起,慢慢稀釋活成泥狀,再把這些泥一點一滴用一根極細的小簽子從蠟模的孔裡灌進去,一邊灌還要一邊用簽子壓結實,這活兒同樣是個細緻到極點的功夫。
  第一個模子完全填滿用時大約一個小時,當第二根填完的時候,碟子裡的料竟然一點不剩,你不得不佩服這些手藝人事先得計算,當真是一點不多,一點也不少,剛剛好。
  做完這些,便是烘乾了,柳如春說最好的法子本來應該是陰乾,但是時間上已經不允許。不過這裡面摻了處子之血,血有凝固的特點,所以在時間上才能得以加速,但是蠟模又經不得高溫,只能架在那丹爐的開口處,利用先前的餘溫慢慢加熱。
  凌晨兩點半,風起雲和葉秋都在焦急地等待著,隨著柳如春的一聲「好了」,這個整整兩天兩夜的工序終於走到了盡頭,神仙醉正式問世人間。
  蠟模被慢慢分開露出了裡面的真容,通體金黃的線香外面多了一點斑駁紅色的點綴,還沒點,那香氣已然是讓人覺得銷魂,成品的「神仙醉」大功告成,要說和之前那些原料有什麼不同。那便是這香氣要更加的馥郁,層次感要更加的強烈,並且每一秒鐘香氣都在發生著變化,一陣一陣得輪番向著你的內心最深處襲去,放佛那靈魂都在為止如癡如醉……
  用一塊上好的紅木盒子,裡面鋪著是昂貴的錦緞,第一枚香柳如春交給了風起雲,第二枚則交給了葉秋。
  辦完這件事後,柳如春被扶著緩緩起身道:「你們快去辦你們的事,現在我只想去好好睡一覺。」
  兩人無以為報,朝著柳如春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風起雲想說點什麼卻又說不出口,一抬頭,柳如春正微笑著在看著自己道:「走吧,走吧,這兩天的事兒拜託你們先別告訴查文斌,我不想因為這個讓他分心。」
  風起雲無言以對,他與查文斌不過是數面之緣,為何就憑當年那個和尚的一席話便豁出去了。後來他們才逐漸明白,柳家便是制香人,這類手藝人本就是和玄學打交道,他們信命,比任何人都相信,這也就是所謂的純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