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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節

  關於我的來歷應該是清白的,可是偏偏再給我取名的時候用了我父親的曾用名:夏憶。這一度曾經讓我小時候成為同伴們的笑柄,這老子和兒子都是一個名,成何體統,這不是亂了套嘛?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起初的時候是打算被拿來「犧牲」的。
  中國有一句老古話叫做「父債子償」,或許我的出現就是為了給我父親還債,至少在他們的眼中是如此的。
  如果說我和別人有一些不同,那麼就是我胸口有一枚「銅錢」大小的胎記,這是一出生就有的。除了這些,我四肢健全,頭腦不算笨拙,六歲就知道偷看鄰居大姐姐洗澡,八歲那年還差點放火燒了伯伯家的屋子……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這句話在我小時候經常聽,說話的就是那個給我取名的人,他叫查文斌。大概在我兩三歲的時候,他就經常會來我家,聽說他和我父親交好,有著很深的感情,不過那也僅僅是在過去,因為我父親對於他們的過去已經忘記的一乾二淨。
  我的出生是在父親死而復生後的第二年,因為家中出現了這樣的事,奶奶忙著要給他張羅一門親事,在農村裡,這也叫做沖喜。父親當年也是一號人物,上過山下過鄉,踏著改革的步伐南下做過幾年倒爺,二十出頭的年紀就是遠近聞名的萬元戶,這在那個年代是非常榮耀的。因為那次事情過後,父親失去了記憶,他甚至一度不知道自己是誰,好在人不傻,經過一年多的調理,逐漸開始恢復了一些元氣。
  我的祖上,大概是太爺爺那一輩也信奉風水,到了我爺爺那一輩就開始走起了無神論,可到了我這一輩,家中重新擺起了案頭,原本從不信神鬼的爺爺也開始燒香拜神。都是因為我的父親。
  有這樣一個說法:父親的魂都已經到了陰間了,是那個叫查文斌的道士從閻王手裡把他搶回來的。可是那生死簿上已經把「夏憶」的陽壽給瞭解了,閻王也改不了,這命是天生的,於是他們就想了一個法子,再弄一個「夏憶」出來給閻王那交差。而且這個「夏憶」和原本的老「夏憶」還得是有淵源的,於是他的兒子,也就是「我」就成了那個替死鬼。
  還有一個說法是:我父親雖然魂是給找回來了,可終究還是丟了一魂,於是失去了記憶,活在這世上就等同是行屍走肉。而他丟掉的那個魂又重新投胎了,投胎到了「我」身上,於是「我」才是真正的那個「夏憶」。總之,這兩種說法都是村裡人流傳的,各有各的依據,各有各的道理,反正總之一條:似乎我的出生從一開始就是個悲劇。
  藥幾乎就是陪伴著我整個童年的零食,醫院和家中的時間大概各自一半。我吃過各種偏方,什麼麻雀的膽、什麼爐灰裡的蟲子,總之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總是會在大人的各種哄騙中被塞進我的嘴巴。除此之外,每天我還要喝下去一碗黑乎乎的符湯:一種黃色的紙上用硃砂寫的符文,然後燒成會後伴著水。
  他們說我和我父親之間是同一條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是我對我父親和一般的孩童沒有兩樣,我畏懼他,而他也很少和我講話,只是會遠遠地看著我。小時候更多的,我是在母親的背上度過,對於「父親」這兩個字,我的理解只是那個背影高大需要追逐一輩子的對象。
  因為我的身世,因為那些流言蜚語。我也和別人幹過仗,我身子弱,基本都是慘敗,就算是看見被人按在地上揍,我的父親也只是會冷冷地看著我。
  而查文斌不同,每次他來我就知道意味著好吃的東西來了,他有一雙兒女,可我從沒見過他的夫人,聽說他的夫人還曾經在我家住過。而他能和他的夫人結合,聽說也同樣是拜我父親所賜。
  關於他們的故事有很多,太多的線索和零散的過去我只是在不同人的口中得知,一一的將他們拼湊起來,使得它看著像是一個完整的故事。有些荒誕,有些傳奇,有些和別人不同。
  「我們每個人都要經歷一次生死,你父親不例外,我也不會例外,我們五個人都是,和你一樣,從一出生開始這就是我們的命運。」這是查文斌告訴我的,他大概是這五個人裡最後一個經歷的。老一代的「夏憶」在冰冷的洞穴中慢慢倒去,至今那仍然是一團迷霧,究竟是誰在說謊?那張泛黃的照片上有四個模樣青澀的年輕人,他們的打扮有著特殊的時代烙印,其中一個和我有一般相似,那個人便是我的父親。如今這四個人都各自命運不同,而查文斌的口中還有第五個人的存在,聽說那個叫葉秋的男人是一個謎一般的人,我從未見過他,可他卻一直在我的記憶裡。
  故事就從這張照片說起吧,聽說就是因為這張照片讓我的父親,也就是老一代的「夏憶」差點命喪黃泉……
第二章 老朋友(一)
  有些事,你想搞清楚是沒有機會了,因為當事人都已經忘記了。時間過去了很久,我父親對於以前的記憶也全留在了這張照片上,沒人的時候他會經常凝望著這張照片,他的手指時常會遊走在那個胖乎乎的身影上……
  查文斌經常來,只是他來的時候都是很突然,走的也很突然,每次都和父親單獨呆在一起。他們之間的對話很少,那時候的還沒有我,父親只是個單身青年。我們家除了他之外當時的女主人姓鈄,一個少見的姓,我從未見過這個女人的模樣,但是從我奶奶的口中得知,她長得算標緻,可是她並不是我父親的相好。從某種角度上講,我得管她叫一聲姑姑,因為她一直到出嫁前都是和我父母以子女相稱。
  有一天,查文斌來的很急忙,破天荒的是白天來的,進了屋也沒來得及和往常一樣先和爺爺打招呼,而是衝進了屋子。老夏憶正在午睡,從我有記憶開始起,他每天中午都要睡上一覺。
  「小白快了,能不能跟我一塊兒去看看?」他看著正在酣睡的男人,有些不習慣的喊了一聲道:「秋石,醒醒。」
  秋石就是老夏憶回來後改的名,查文斌以前都叫他小憶,叫了十幾年突然改口他還真的有些不習慣。
  夏秋石同志貌似很不樂意午睡被人吵醒了,伸了個懶腰半瞇著眼睛看著床頭的那個人,伸手拿了杯水灌了兩口道:「我不記得了。」
  「她還想再見見我們這群老朋友,照片上那個女孩。」查文斌指著他床頭上那張泛黃的照片說道:「我不想眼睜睜的看著大家一個一個都走上這條路,給我一次贖罪的機會,可以嘛?」
  「贖罪?」老夏看著滿臉不安的查文斌道:「何罪之有,我落到現在這個田地和你無關,倒是這條命都是你撿回來的,查文斌,雖然我忘記了過去,但不意味著我不想回到過去。」
  上海,中國的魔都,在這片到處繁華的都市裡隱藏著一片寧靜的老宅。
  袁家公館,和新的摩天大樓相比,雖然它早已沒有了幾十年前的氣勢,可是那威嚴和莊重依舊在告訴著世人,這是一個有著故事的老宅。
  一群身披袈裟的僧侶在屋外打坐已經三天了,據說是主人家從金山寺請來的高僧,靡靡梵語猶如歌唱一般從他們的口中如蓮花般吐出。三樓西面的那扇窗戶的玻璃上依舊死死的拉著窗簾,這戶人家的小姐姓袁,名小白,據說是父親的朋友。
  袁小姐是個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讀過書,留過洋,生的落落大方。從狀元村一別後就被他父親接回了上海,據說父親的意外她很上心,回去之後就開始訪遍名醫,時常會從上海郵寄一些當時買不到的高級營養品和藥物。
  大約在兩個月前,這位小姐還曾經給查文斌寄過一封信,信上說她最近老是在做夢,夢到自己變成了一隻貓,有人剝下她的皮,血淋淋的臉上只剩下兩隻黑黝黝的眼珠子。
  接到信的查文斌有些擔心,期間他去過一次上海,因為這位袁小白在幾年前就中過一次邪。雖然說她是知識分子家庭,可袁老先生並不是朽木一塊,查文斌在上海呆了幾天後便毅然離開北上尋方去了。
  等到他再次回來的時候,袁小白已經徹底不行了,畏光、懼聲、恐水,她開始成天把自己關在屋內,每天嚷著有人要剝她的皮,她原本精緻的五官上到處都是抓痕,而這一切都是源自她自己。
  袁家不缺門路,袁小白被強行送進了醫院,一個原本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到了醫院裡竟然鬧得是雞飛狗跳。醫生護士被打的打,咬的咬,一通檢查下來還什麼問題都查不出,每天除了營養液續命之外別無他法。
  這人急了就得想法子,咱有句老古話叫作「活馬當做死馬醫」,袁先生請了一群高僧回來,唸經三日,那袁小姐好歹總算是安靜了片刻,終於可以睡覺了。可是那經聲不能停,一停她就繼續鬧,這不院子裡有些體力不支的和尚已經開始倒下了,照這麼下去,領頭的那個老和尚和她之間還不知道是誰先去見佛祖。
  查文斌的二次到來還是給了袁先生一些希望的,急匆匆的帶著老夏進了屋子直奔三樓。右手樓梯邊有一古銅色的門,門在裡面被反鎖,門外幾個傭人模樣的女子手裡捧著飯碗正在喊叫。
  「都下去。」袁老先生一揮手差下人都走了,歎了口氣道:「文斌啊,我拿你也當是自己侄子看,你和小白又是朋友,我也不多說了,從崑崙山上找了幾個老道士聽說還得幾天才能到,這邊你看下面的師傅也快要扛不住了,這到底該怎麼辦?」
  查文斌歎了一口氣道:「開鎖師傅強行進吧。」
  沒一會兒,鎖頭就被打開了,門後面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的頂著,一個女人在屋內嘶吼著讓外面的人滾。聽我父親說,那力氣哪裡像是個女人,幾個老爺們在外面推門硬是紋絲不動。
  在我們農村裡有一種說法,中了邪的人力氣特別大,這個我有體會,小時候我們班一男生放學回家的路上朝著墳頭上撒了泡尿。那會兒都傻缺,比的就是誰膽子大,結果我那同學就幹了這件事。回到家,那孩子就不行了,當天夜裡先是發燒,那額頭燙的都不能用手摸,他老娘沒辦法就用冷水澆,他老爹和他爺爺倆男人硬是沒法把他從家裡拖出去。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手臂都被大人給掐紫咯,可另外一隻手硬是掰著床板死活拉不下來,後來我那同學就是讓查文斌給治好了,挺簡單的,弄了一把戒尺朝著他的天靈蓋拍了一下就老實了。
  後來聽我那同學說他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曉得自己飄在空中看著他爹和他爺爺扯著一個穿著紅色戲服的女人,而那個女人卻死死的扣著床頭。
  又過了幾年,村上搞修路,那個原本在路邊的大墳包因為無主就得給拆了。在洪村,這種無名無姓的老墳以前海了去了,弄了點炸藥一炮放下去就出了一口大棺材。當時棺材已經被炸藥給掀翻了,裡頭就躺著一具身穿紅戲服的女屍,她身上那衣服料子光鮮的很,就跟新得似得。身上的骨頭也沒怎麼爛全,還有一層皮死死的貼著,聽當時負責撿精,也就是撿骨頭的人說,那女屍肚子裡還有一個,估計是死於難產。這種屍多半都是怨氣很大的,幾個人一合計也不遷墳了,就連同那棺材一起一把火給燒了。
  再說那袁小姐頂著門不讓進,查文斌就拿了個鈴鐺,跟巴掌差不多大小,頂上有個「山」字形的柄。拿在手裡貼在門上輕輕一搖,「叮」得一聲,那門還真得就鬆了一下,趁著這個機會,老夏把一根酒盅粗的鋼管往門縫裡一插好歹是勉強留了一條縫。
  事後他們查看,那根鋼管都變形了,可想而知那娘們的力氣當時有多大。查文斌當即趁著這個機會拿了一張符點燃往屋裡一扔,只聽屋內響起一聲女人的怪叫,「啊」得一下那門也就跟著開了。
  連同袁家一起的幾個男人往屋裡一衝,裡面的氣味那是臭不可聞,所有能透光線的地方都被封得死死得。袁家有個司機著急,趕忙想去拉燈,卻被查文斌制止道:「你不想她死得快點就保持原樣退下去,屋裡只能留我和我兄弟。」
  袁老先生知道查文斌做事風格謹慎,只得照辦,歎了口氣後帶著人先行出門,老夏當時記憶全無啊,關於這位袁小姐他也只是從那張照片上見得。明知道這個人和你有著不一般的過去,你卻想不起,這種痛苦也只有他能體會了。
  「怕嘛?」他問老夏。
  老夏回道:「怕什麼?」
  查文斌有些自嘲地說道:「我倒忘記你是死過一回的人了,的確是不知道怕是什麼。你不是想知道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嘛?她現在的狀況和你之前差不多,馬上就要步你的後塵了,可惜她沒你的命好,你將來還有人替你還債,她上輩子欠的債都還沒還清呢。」
  老夏不懂查文斌的意思,他來的目的很簡單,自己是來找記憶的,「就是照片上那個女子吧,想想也是朋友,說吧,我能做什麼?」
  查文斌吩咐道:「你陪她去聊聊,我就在這頭看著你們。」
  「聊什麼?我真的不認識她,你們不是說她也快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