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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節

  後半夜,院子裡火光沖天,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到底還是沒能阻止大火的肆虐。那座馬頭牆很高的宅子,一夜之間,也就只剩下了半座倒牆。
  那時候,最好的撲火工具也不過是水桶了,一個村的男女老少加在一塊兒,總算是在天亮邊把火給徹底滅了。幾個膽子大的男人進去一瞧,齊老二的媳婦和三個孩子蜷縮在房間邊的四角,身體都給燒焦了,大傢伙兒也顧不上休息,把屋子又前前後後翻了個遍,唯獨不見齊老二。
  有人說,齊老二在那一場大火裡頭給燒成了灰,直接沒了。人再怎麼燒,骨頭總還得留下一點的,後來那間宅子就被拆了,再後來,那地兒就被蓋成了一座學堂,出了一堆事兒,當然那是後話了。
  父親要造房子,最困難的便是磚頭,村裡的山上盛產黃土,黏性極強。混合稻草進去,用木頭做模子,曬乾水分再放進窯洞裡烘烤,這是獲取磚頭的主要途徑。
  這是一份苦差事,白天要下地幹活,晚上要燒磚,父親一個人忙活了大半個月也不過燒成了一推車,有人就建議他為什麼不去把齊老二家屋子燒倒掉的青磚搬回來。
  父親一想,這也是個主意,其實想打那批磚頭的人大有人在,但是都苦於忌諱那屋子是失火倒掉的,裡頭又有那麼多條人命,就沒人敢動。父親天生不信邪,尤其是我爺爺又老是喜歡神神叨叨的,他就格外是要反著來。小伙子又年輕氣盛,推車嘩啦啦的裝回來,請了泥瓦匠,還真就起了幾間大屋子。
  這屋子,我小時候也住過,青磚,有很多地方都給燒黑了,父親就在外面抹上一層石灰。夏天再熱,這屋子裡頭都會覺得人涼颼颼的。爺爺也幾乎從來不來這兒,一直我出生後,他才會偶爾來,但也從不進門,他總說那屋子不乾淨。
  父親和爺爺的矛盾也是源自那間屋子,自從起了屋子,爺爺總是拿著香燭過來轉悠,他說那屋子住不得人,死過人的屋子磚頭和墓磚是一樣的,太陰。父親顯然不願意買我爺爺的帳,父子倆老是吵架,到了後來幾乎是水火不容的地界。
  內戰快要結束的時候,父親出去當了兵,跟著部隊走南闖北見證了新中國的建立。再後來,他那支部隊被送到了朝鮮,大腿上中了一槍負了傷,送到醫院後不久就被送回了國內,等他養完傷,朝鮮戰爭也結束了,父親退了伍,隻身又再回了洪村。那一年,經過我的小姑姑做媒,父親娶了我的母親,然後便有了我。
  我出生於1960年,那場著名的三年自然災害期間,而我出生的那一年,村裡發生了一件更加轟動的事情……
第九章 1960(二)
  李家那位二爺回了家,存心等死,當晚,村裡家家戶戶閉門關窗,陰魂歌從村頭幽幽的唱到村尾,唱的人心裡聽著覺著好聽就能迷迷糊糊睡著。
  馬肅風是順著那紅光追來的這,自然是打算尋那傳說中的「天煞孤星」轉世之人,到了此處,倒也發現洪村不一般,只是不與他目的相干,便一直沒放在心頭。與李二爺相遇,是他有意為之,嗅到那股屍氣與葉歡的頗有幾分相似之處,但卻又要死的更透徹,極像是死後腐爛才有的那股味道,換做旁人未必能聞出;二者他沒想到在此地還能見到蠱術,這東西緣於西南邊陲,過去用來救人的多,現在出現多半都是害人的。
  年輕時馬肅風曾去過中越邊境,在雲南一處苗寨裡頭親眼見過有人用蠱術救人,他便起了好奇,與那人攀談起來。不想這門法術人家是傳內不傳外,但馬肅風卻發現這門東西與巫術頗有些相似,說白了,道家用陰陽五行術作為催動的力量,而蠱術則是豢養蟲蟻一類的作為媒介,其本質並不在與媒介的材質,而是其背後能夠調動的精神力。
  作為沿海地帶的浙江內陸,出現蠱術本就是有疑問的,更何況據他所知這個村子的來歷很可能並不一般,至少,在過去的幾百年裡能翻閱到的縣志竟然對此地毫無提起。但看這村子的結構和遺留下來的古跡,少說也有千八百年的歷史,並且是經過科學的規劃,從規模上看也是曾經一度人丁相當興旺,卻偏偏沒有任何史料可以記載。
  這幾樣事情加起來,馬肅風決定從李二爺那開始入手。
  李二爺家不過兩間小平房,在村子裡既不扎眼也不顯眼,黃色的土坯因為日曬雨淋都已開始起了黑斑,黑色的石板片當做遮擋的瓦片長滿了爬山虎。
  馬肅風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拿著鈴鐺,他的背後跟著一隻大白鵝。這白鵝的背上插著三桿旗,上頭寫著三清的法尊名號,他的背後有一把青草用棍子挑著豎起老高,抬起來那鵝就吃不到,跟著他屁股後面走,偶爾給點甜頭,這叫「仙鶴抬轎」,大神出門都是有交通工具的。
  等到了李二爺家門後之後,馬肅風就把那鵝給拴在他家院子裡,丟了把草拍拍那鵝頭道:「在這呆著,好好看門,一會兒放人進去,別放人出來,知道不?」
  那鵝才懶得管他,只顧著自己吃草,馬肅風把酒葫蘆掏出來搖了搖還有點響聲,又拿了白天從公社食堂裡買來的葷素直接對著李老二那關著的屋門一踹。這可怕裡頭的李老二嚇得不輕,以為是鬼上門索命來了,縮在床邊直哆嗦。
  「快點,開門、開門!」
  門開了,李老二披著單衣起的床,的臉色非常難看,嘴唇已經紫的開始發烏,身體不停的哆嗦道:「今晚熬不過了,你這是給我送斷頭飯的嘛?」
  「滾一邊去,你倒想得美,拿個匾出來擱在院子裡,今晚,你和我只能看沒得吃。你把這些東西放在院子裡,再去給我整倆饃饃,我都餓了一天了。」
  「家裡哪裡有面做饃饃,鍋裡還有半個蕃薯,你要不先吃?」
  馬肅風連連罷手:「不吃那玩意,吃多了放屁!」這話雖然是玩笑,但卻又是現實,道士開壇之前都要解大小手再沐浴更衣,調動五行陰陽之力,請八方神仙來助,自然壞了規矩,污穢之物能去則去,雖然他永遠是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用查文斌的話說,他師傅看著邋裡邋遢,實則比誰都要乾淨。
  李老二挑著燈摸著黑把那碗筷都給放好,轉身進屋一看,好傢伙,那個瘋道士這會兒正在拆自己的床板。
  「哎、哎,你這是幹嘛呢?」只見馬肅風把他那床破被褥已經掀翻在地,床板也給抬了起來,跟個瘋子一樣把床板上面鋪的稻草全都給扒拉了出來,還一邊嘟囔:「窮成這樣也算少見,連個稻草都比人家的被子還薄。」
  一轉身,接著喊道:「家裡還有啥舊衣服舊褲子的沒,拿點出來?」
  李二爺哭喪著個臉道:「沒,家裡就這一條褲子。」
  「那你脫下來給我!」「這你也要?」李二爺尋思著,這人莫不是問自己要個好處,他是道上人,也明白那點事兒,但從未見過這麼直接的,就這條褲子上面都有八個補丁了,他也不放過……
  「別廢話!」馬肅風抱起那些稻草道:「一會兒把衣服也給扒拉下來,麻溜點,別磨磨唧唧的。」
  李二爺:「……」「我想問一下,你真的是道士?」
  馬素風低著頭道:「還有腳上那雙鞋,媽的,臭死了,也給我脫下來。哦,牆上那頂草帽別忘記了。」
  李二爺光著大腿問道:「褲衩要不要?」
  馬肅風抬頭一看,那老傢伙這會兒真得是啥都沒了,全身只剩下條褲衩站在自己跟前。
  「算了算了,褲衩就拉倒,嘿。」說完,他也開始脫衣服了……
  李二爺一看,好傢伙,這架勢,敢情這人是個變態啊!這大半夜的摸進自己家,又人要自己脫衣服,又是脫自己的衣服的,老子好歹以前江湖上也是有名號的人,如今虎落平陽被鬼欺,你一個瘋瘋癲癲的傢伙還打著道士的名號來欺負我。
  士可殺不可辱,寧可被鬼給弄死也不能被這傢伙羞辱,李二爺把心一橫趁著馬肅風不注意瞧瞧的走到那口破箱子邊輕輕打開,一塊紅布包著的東西已經藏了幾十年了。
  「別動!」一根冰涼的東西頂在了馬肅風的腦袋上,一股的硝火味淡淡地瀰漫在屋子裡。
  馬肅風當即舉起手來想轉過身,卻只覺得自己的後背被人結結實實的一腳踹了過去,直衝那破床而去,「光當」一聲,把個本來就吱吱呀呀的木床給撞了個散架。
  李二爺「呸」了一聲,朝著地上吐了口口水道:「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老子就是死,也拉你一條墊背的!」
  馬肅風摸著自己額頭上鼓起的大包哎喲直叫,揉著腦袋看見全身上下只光著剩下一條褲衩的李老二拿著黑洞洞的槍口對著自己,連連罷手道:「哎哎哎,你這是要幹嘛,有話好好說……」
  「我死都要死的人了,你還來這麼三番五次的羞辱,而且還……」想著自己全身光著,李老二就氣不打一處來,說又說不出口,整張老臉都漲紅了罵道:「裝神弄鬼的來糊弄我,我家值錢的就剩這把槍了,你要有本事,就拿去!」
  「我要你槍做啥?我是來替你消災的啊……」
  「是啊,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嘛,我懂,我沒錢,所以你連我衣服鞋子都不放過,是不是比那只惡鬼還要過分!」
  聽到這兒,馬肅風算是有點明白了,苦笑道:「老哥,你想哪兒去了,我是尋思用稻草扎兩個假人,再套上你的衣服放在外面做引子,你那衣服上有你的味道,嗨,趕緊把槍收起來,我再有本事也挨不起子彈啊。」
  李二爺表情稍有緩和,狐疑地問道:「真的?」
  馬肅風急得一跺腳道:「哎呀媽啊,這都什麼時辰了,就你那點破衣服丟給叫花子人都嫌寒顫,我天天大魚大肉的缺你那兩塊錢?趕緊的收拾收拾,再晚,你就拿著你那破槍指著自己腦袋吧,我也救不了你了。」
  李老二低頭把槍擱在一邊道:「那我就信你了,後屋裡還有雙裹腳布,你要不要……」
  馬肅風就用這些稻草紮了兩個人,用棍子在稻草後面杵著放在院子裡,又給穿上衣服,乍一看,還真有點像那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