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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節

  「是張都尉!」
  姚汝能陡然變得興奮。他想起來了,能有資格號令整個望樓體系的人,除了大望樓,只有假過節的張小敬。
  要知道,望樓體系的運作完全獨立於其他衙署。哪怕張小敬被全城通緝,只要大望樓這邊沒有撤銷假節,其他望樓仍舊會聽命於他。
  張都尉,他還沒有放棄!他還在奔走。
  長安城還沒有失掉最後一點希望。
  姚汝能胸中的激情湧動,難以自已。他抓住欄杆,忽然意識到,自己的位置對張都尉……不,對整個長安城都十分重要。
  只要自己掌控住大望樓,張小敬便可以繼續利用望樓體系追查,那麼,尚還有一線希望阻止闕勒霍多。長安城的命運,將取決於他在大望樓上能撐多久。
  大勢已如此艱難,若我再放棄的話,那就再無希望可言!
  姚汝能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堅毅起來。他拎起紫燈籠,向著那邊清晰地發出一段訊息,並重複三遍。然後他放下燈籠,捏緊了拳頭。
  接下來,他要死死守住這裡,就像當年張都尉在西域死守撥換城烽燧一樣,哪怕與整個靖安司為敵也在所不惜。
  張小敬和檀棋站在書肆前頭的巷子裡,焦慮地向外望去。在巷子口,十幾個守捉郎封住了出路,個個虎視眈眈。
  巷子外面一直很安靜,大街上不斷有遊人路過,遠處還有隱隱的絲竹之聲。可張小敬允諾將很快抵達的車隊,卻還遲遲沒有動靜。
  「你還要我們等到什麼時候?車隊呢?劉十七呢?」守捉郎的隊正上前一步,手裡的鐵錘高高舉起,眼神不善。他手下的守捉郎們已經失去了耐心,掂著武器越站越近。
  「今日觀燈,路上遷延並不奇怪——」張小敬把銅牌一伸,厲聲道,「你們不要輕舉妄動,這可是襲擊朝廷。」
  隊正冷笑道:「就算是朝廷的貴人們,殺了人,也不能一走了之。」他認為這個騙子是在虛張聲勢,手臂一振,喝令將其拿下。
  眾人一擁而上,個個爭先。
  火師被殺,這些保衛者一定會被重罰,只有抓住兇手,才能減輕自己的罪愆。張小敬見場面快彈壓不住了,「唰」抽出佩刀,刀尖一指前方:「靠近者死!」
  「恩必報,債必償!」
  守捉郎們低聲喊著號子,慢慢靠近。張小敬還想試圖喊話,可對面一直齊聲低吼著,根本不搭話。五花八門的兵刃朝著張小敬和檀棋刺來。
  張小敬不能躲,因為檀棋就在身後。他只能正面硬擋。甫一交手,他對這些兵器感覺極不適應,居然被壓制在下風。
  守捉郎的武器以匠具為主,有鐵錘、鐮刀、馬鞭、鑿子、草叉之類,形形色色。在守捉城裡,沒有專門的軍器監打造兵器,居民們都是一把工具在手。平時用來幹活,戰時當兵器,久而久之,形成了自己獨有的一套格鬥玩意。
  所幸巷子狹窄,守捉郎沒法一次全投入戰鬥。張小敬咬緊牙關,盡量利用地理上最後一點點優勢,拚死抵擋。
  前面的兩三個人被打倒了,後續敵人卻源源不斷。張小敬覺得這麼下去不是事,便從腰裡掏出三枚煙丸,扔了出去。
  煙霧一騰起,整個巷子裡立刻陷入一片迷茫。燈籠在霧中變成模糊的光團,人影憧憧分不出是誰。張小敬抓住檀棋的手,拚命朝外跑去。檀棋知道此時性命攸關,一聲不吭,任憑張小敬拽著。
  兩人快跑出巷子口時,守捉郎們也已恢復視線,窮追過來。張小敬猛推了一把檀棋,指向前方:「坊角鋪兵,快去報官!」
  「那你呢?」
  「我來擋住他們!」張小敬猛一回身,把佩刀橫在胸前。
  守捉郎畢竟是地下組織,官府再默許,也不會容忍他們在長安鬧事。只要能驚動鋪兵,守捉郎就會知難而退。
  「記住!提我的名字!」張小敬喊。
  檀棋轉身就跑,背後傳來叮叮噹噹的兵刃相磕聲。她頭也不回,一口氣跑出去兩百多步,跑得肺裡幾乎要炸開來,前頭已經能看到坊角武侯鋪門口那盞明晃晃的驚夜燈。
  跟其他諸坊的守兵相比,平康坊鋪兵的工作比較輕鬆。大部分居民都跑去外頭了,坊內反而沒什麼事。幾個武侯圍坐在一隻鐵鍋周圍,滿臉喜色。鍋裡頭燉著幾隻駱駝蹄子,黏稠的褐色湯汁咕嘟翻滾,讓整個屋子裡都熱氣騰騰。
  火候差不多了,一個胖胖的武侯小心翼翼地掏出個精緻的絲綢小口袋。他從裡面抓了一把胡椒末,仔細地搓動手指,一點點撒進去,生怕放得太多。
  這時大門「砰」地被推開了,武侯手一哆嗦,一把胡椒全扔鍋裡了。濃郁的香味從鍋裡飄出,讓武侯心疼得臉都白了。
  「誰敢擅闖武侯鋪子?」他怒氣沖沖地大喝,再一看,闖入者是個衣著不凡的年輕女子。這女人一進門就急切喊道:「我們是靖安司的人!遭賊襲擊,我的同伴急需支援。」
  武侯們面面相覷,卻誰也沒挪動屁股。駱駝蹄馬上就能吃了,誰樂意走啊。
  檀棋見他們不動,大為惱怒,大聲催促道:「快點去啊!人命關天!」胖武侯懶洋洋地開口道:「何處強人,姓名為何,在哪裡行兇,你得寫個具狀來,我們才好辦嘛。」周圍幾個人哧哧笑起來,拿起筷子去夾鍋裡的肉。
  「你們想清楚了。外面被圍的那個人,叫張小敬!」檀棋的聲音帶著幾分凌厲。
  這名字一說出來,屋子裡的幾個武侯動作都是一僵。胖武侯戰戰兢兢問:「是哪個張小敬?」檀棋冷笑道:「五尊閻羅,還能是誰?」
  這名字似乎帶著神奇的魔力。這些武侯連忙把碗筷放下,帶叉的帶叉,提刀的提刀,紛紛跟著檀棋出了鋪子。
  檀棋帶著這一夥懶散的武侯,朝著書肆那條巷子沖,迎面正好看到張小敬朝這邊跑來。他身上似乎多了不少血道,身後的守捉郎少了幾個,可還在窮追不捨。
  兩撥人一直衝到小十字街的中間,這才堪堪停住腳步,形成一個對峙的局面。這邊是一群略帶惶恐的鋪兵,那邊是氣勢洶洶的守捉郎,中間是氣喘吁吁的張小敬,他受傷頗重,站立不穩,被檀棋一下扶住。
  時間似乎靜止了片刻,兩邊對視,誰都沒敢輕舉妄動。胖武侯試探著開口:「張頭……你快過來吧。」
  檀棋看了眼守捉郎們,攙扶著張小敬往這邊走。守捉郎一陣騷動,可對面畢竟是官府的兵,他們不敢太造次。武侯們高高抬起叉刀,面露緊張。他們知道守捉郎的凶悍,真要暴起發難,這幾個人根本擋不住。
  對峙的寂靜,忽然被一串從遠方傳過來的腳步聲打破。很快一個小通傳氣喘吁吁跑過來。他看到這番對峙場面,嚇了一跳。胖武侯吩咐其他人繼續盯牢,然後退回半步,問他幹嗎來了。
  小通傳埋怨道:「你們怎麼全不在鋪子裡,讓我好找!靖安司發了三羽令了!」
  一羽常令,二羽快令,三羽的話,就是要立即執行的急令。不過這份命令居然是靖安司發出,武侯們沒覺得什麼,在檀棋懷裡的張小敬肩膀卻是一震。
  小通傳把手裡的文書展開,對胖武侯道:「你趕緊聽著啊,我念了,念完我還得去別處呢。」絕大部分武侯不識字,所以文書不會下發到每一個武侯鋪,而是讓通傳挨個通知,當場念一遍。
  小通傳清清嗓子,朗聲念道:「茲有重犯張小敬,面長短髯,瞎左眼,高約大尺六又二分,見及者格殺勿論……」
  小通傳還沒念完,張小敬猛地把檀棋推開,從守捉郎和武侯之間穿過去。兩邊以及檀棋都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跑開很遠。
  「追!」帶頭的隊正這才做出反應,一群人轟轟追過去。武侯們在原地面面相覷,都把目光投向胖武侯。胖武侯有心收兵回鋪,可他發現小通傳還站在旁邊,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只得一咬牙:「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