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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節

  又是一聲大喝,在半步多的霧氣中響起,四喜再次停住腳步,抬頭看去,這一次,卻是一個頭頂有著獨角的大鬼跳了出來,攔住了去路。
  他從回憶中醒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那條街的盡頭,一條岔路口處。
  「你為什麼攔我?」四喜抬頭,看著那怪物一般的大鬼,挺了挺胸說。
  那大鬼顯然也認識四喜,它晃著頭說:「今天這邊不許去,無論是誰,一律繞道。」
  「為什麼?」四喜是個較真的人。
  「今天是黑面鬼王娶親的日子,任何閒雜人等,不許靠近!」
  四喜瞪大了眼睛,黑面鬼王娶親?這半步多里面,居然還有這等事!
  不過,那個黑面鬼王,相貌兇惡,生性暴躁,據說半步多的鬼類,都是以他為首,是個名符其實的大鬼王,又有誰會嫁給他呢?
第43章 鬼王娶親(一)
  黑面鬼王娶親,這的確是個新鮮事,不過四喜雖然很好奇,卻並不想湊這個熱鬧,再說,人家也不歡迎他。
  他是降妖捉鬼的道士,那邊卻是鬼王娶親,雙方天生就是對頭,雖然都在這半步多生活,卻不可能有什麼交集——不打起來就不錯了。
  四喜咧嘴笑了笑,對那大妖說:「那就替我恭喜鬼王了,既然這裡不讓走,那我再往別處去。」
  他說著轉身就回到街道上,又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其實他心裡很清楚,在這半步多里,他算得上是最不招人待見的一個了,只是因為師傅的那塊令牌,還有半步多的規則,所以大家才一直相安無事。
  但他要是真的到處亂闖,恐怕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在這個看似風平浪靜的地方,實則處處都潛伏著危險。
  上千年來,有無數的人、鬼、妖、魔,都流落在這半步多,就比如那個黑面鬼王。
  關於黑面鬼王的來歷,四喜並不十分清楚,他只知道,那個黑面鬼王就像是半步多里的一個傳說,他自從來到這裡,就知道半步多有這樣一個厲害人物的存在,但卻從來都沒有見過。
  他思索著心事,在街上又走了片刻,忽然就一陣心煩意亂,望著前方怔怔的出了一會神,便歎了口氣,轉身往一條偏街走去。
  在半步多的街道上,有很多這樣的偏街小巷,整條巷子都是黑暗的,沒有絲毫光亮,只有那飄蕩在半步多的淡紫色霧氣,發出朦朧的怪異的光。
  他往街道裡走去,道路兩旁,都是破舊的老宅,一眼望去,整條街寂靜陰森,襯著地上的青石路,倒頗有點老街鬼屋的氣氛。
  街上空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四喜走出不遠,便停了下來,伸手推開路邊一間屋子的門。
  吱呀聲中,門打開了,一股陳舊腐敗的氣息撲面而已,這是一個陳設簡樸的屋子,迎面是一張八仙桌,旁邊擺著兩把太師椅,中間掛著一幅畫像,那畫像早已泛黃,光線很暗,隱約能辨認出是一個女子,嘴角詭異的往上翹起,好像在笑。
  這裡就是四喜的「家」。
  自從二十年前來到半步多,他就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這棟房子裡,從此他就把這裡當成了家,除了尋找紅玉之外,其它的時間,他都會待在這裡。
  不知為什麼,每當回到這裡的時候,他總是會莫名的覺得踏實,就好像在外面累了,倦了,回到這裡就會得到安慰,但他也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
  嚓……
  四喜點亮了一盞油燈,是的,在半步多並非到處都是黑暗,就像這盞油燈,或許,這就是他覺得踏實的原因吧。
  這盞油燈是那個九老闆送的,當年他來到這裡,和九老闆說明了來意,那個九老闆人很好,不但沒有拒絕他在這裡尋找紅玉,還送了這盞燈給他,其實也正是因為九老闆對他的態度,所以他才在這裡安然無恙的度過了二十年的時光。
  然而,二十年過去了,卻仍然沒有紅玉的消息。
  他在桌子前坐了下來,呆呆的望著那盞已經亮起來的油燈,思緒又緩緩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時他從懸崖上跳下,根本沒想太多,只想救回師傅,解開這一切的真相,但當他再次迷迷糊糊的醒來時,不知怎的就已經躺在了一塊草地上。
  他的身邊,站著一個紅衣女子,卻正是那個叫做紅玉的老闆娘,他很驚訝,不知道師傅和白靈子,還有那個青兒到哪去了。
  紅玉卻淒然笑了,她說,該走的都已離開,下個輪迴裡,或許你還能見到他們。四喜不解,紅玉歎口氣,便對他講了一個三百年前的故事。
  她說,三百年前,天下間道消魔漲,無定老祖在流波山統率群魔,叱吒風雲,一時間天下正道談魔色變,無不懼其三分。
  但不得不說,在那個時代,妖魔的勢力雖然空前強大,但世間卻少了許多劫難,只因無定老祖曾約束群魔,不得濫殺無辜,枉害人命。
  但,這流波山卻終究是正道中人眼中的毒瘤,只是數次圍剿後,正道慘敗,無定老祖就像一尊亙古存在的大魔,始終屹立在流波山巔,無人能將其撼動。
  不過,那在天下人眼中凶狠殘暴的無定老祖,卻也有一個心愛的女子,那是他在最初修煉時,在他身前的一盞燈芯,陪伴了他千載孤獨的歲月,最終在他化魔成功的時候,那燈芯也化作了一個女子。
  從此,她陪著無定老祖掃蕩天下群魔,創下了流波山的基業,並將天下的妖魔,盡數歸於一處。
  在那個時候,流波山其實還有一個名字,叫做無定鄉。
  無定鄉,就像漂泊不定的家鄉,沒有人知道它到底在哪裡,也極少有人能夠找到這個地方,即便經歷了數次正道圍剿,無定鄉,依然像是個永恆的歸宿,吸引著天下妖魔。
  只因,在無定鄉內,它們就是絕對安全的,在那裡,沒有那些自稱正道的狗屁和尚道士,也沒有弱肉強食的殺戮和吞噬,因為有了無定老祖的管轄,一切都是井井有條,相安無事。
  但卻有一天,一個放牛的牧童,為了找尋丟失的牛,竟不知怎的闖入了無定鄉,也就是流波山的區域,他在那裡迷了路,兜兜轉轉無法走出,卻無意中發現在一塊巨石下面,壓著一條通體晶瑩的白蛇。
  在那白蛇的旁邊,還有一條青蛇,似乎在焦急的想要救那白蛇,卻是毫無辦法,牧童心善,便上前拼全力推倒石頭,救出了那白蛇,並送那兩條蛇緩緩游入草叢。
  但他並不知道,那兩條蛇,就是無定老祖的兩個徒弟,一個叫做白靈子,一個叫做青兒,原是結拜的姐妹,這一次貪玩下山,不料被一個崑崙山散仙壓在巨石之下,若不是牧童相救,那白蛇多半要沒命。
  牧童懵懵懂懂,繼續前行,但他並不知道,此時的流波山上殺機四伏,只因這一天,那個崑崙山散仙,上門來找無定老祖,要與他一訣生死。
  那崑崙山散仙名叫何道子,他修道數百年,本已兵解成仙,遨遊天下,不問世情,卻因為知道了無定老祖聚集天下群魔的事,並且傷了無數的崑崙弟子,他一怒找上門來,指名要單挑無定老祖,以生死定勝敗。
  當牧童迷迷糊糊的走到山巔之時,正是那崑崙山散仙和無定老祖決鬥到了激烈關頭,那無定老祖法力通天,原本已壓制住了那散仙何道子,不料這時牧童出現,無定老祖一招擊出,被何道子引到一旁,卻無巧不巧的,剛好擊向牧童的方向。
  這本是一個意外,但無定老祖不欲傷及無辜,仗著自己法力高強,身體強橫,要強行收招,卻被何道子抓住機會,趁著無定老祖氣血逆轉,一記五雷掌擊在無定老祖的天靈,竟將其軀體轟碎,魂魄四散。
  而且同時那個牧童也沒能逃脫厄運,被這一掌餘勢掃過身體,竟也立時到底,氣絕身亡。
  何道子見此情景,才明白無定老祖是為了救那無辜的孩子,心中愧疚,便在群魔大嘩,圍攻上來的時候,匆匆搶走那個孩子,逃出了流波山。
  他回到崑崙山後,只覺那孩子是因自己而死,便用了三百年的時間,重新為那孩子精心修煉了一具身體,令其魂魄結為元胎,慢慢化為肉胎,又用了幾十年的時間蘊養,終於令那孩子復活,並讓其投入崑崙門下,為其取名,楚長生。
  再說流波山上,無定老祖意外身死,卻有數縷殘魂不散,其一被白靈子收下,在山中設法壇大陣,蘊養無定老祖殘魂,以求有朝一日老祖復生。
  但要養老祖魂魄,必須要精血陽魂,於是流波山群魔出動,天下蒼生再次陷入浩劫。
  所謂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無定老祖原本約束群魔,卻被崑崙山散仙轟殺,導致群魔無首,天下大亂,數百年間不得安寧,這卻就是後來正道再次殺上流波山的主要原因了。
  四喜聽紅玉講到這裡,不由呆了,原來楚長生就是三百年前的那個牧童,他和白靈子的一場孽緣,卻是前世早就注定的一場因果。
  然而此時,他已經再見不到楚長生,白靈子,還有青兒了,因為紅玉說,他們已經入了輪迴,只留下一個孩兒,她已經送到農家撫養,只願那孩子長大,做一個普通人,平平安安度過一生。
  四喜心中感慨,但他卻還有疑問,紅玉的故事裡,為什麼沒有講那無定老祖心愛的女人,她後來到哪去了?還有,這一切又跟自己有什麼關係?楚長生既然是何道子用牧童魂魄修煉出來的,那自己是楚長生的弟弟,卻又是從哪來的?
  還有,這個紅玉,到底又是誰?
  他疑惑的提出這些問題,紅玉卻沒有回答,她只遞給四喜一塊楚長生留下來的令牌,對他說,如果他想要解開這些謎,就拿上這塊令牌,去一個地方,找到答案。
  四喜問她,那是什麼地方,她只淡淡說了三個字:半步多。
  ……
  一陣喜樂在遠處的街道上悠然響起,四喜猛的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還是坐在半步多,他站了起來,聽著耳邊的嗩吶聲,忽然拔腳就往外跑去。
  他很想看看,那個嫁給黑面鬼王的新娘,到底是誰。
第44章 鬼王娶親(二)
  遠處昏黃的燈光迷離,飄飄蕩蕩的霧氣中,有幾點燈火飄飄閃閃,一個隊伍吹吹打打,從霧中走出。
  為首幾人皂衣尖帽,吹著嗩吶,大步前行,那每一步都跨出一米開外,雙腳踏在霧中,宛如御風而行。
  這幾人後面,一頂紅色轎子相隨而行,那轎子上罩紅幔下墜流蘇,正是一頂喜轎。
  這奇怪的迎親隊伍周圍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淡霧,從遠處緩緩行來,那霧便也隨之流動,夜空中飄蕩著詭異的喜慶樂聲,忽而很遠,忽而很近,斷斷續續,飄飄渺渺……
  四喜站在街道旁,呆呆的看著這一幕,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娶親場面,只是這隊伍裡只有喜轎和送親的隊伍,卻不見黑面鬼王。
  他看著那隊伍緩緩從身前經過,目光凝視在那轎子上,那紅幔忽然無風自動,掀開一角,露出裡面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子身影。
  四喜瞪大了眼睛,這一瞬間,他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迎風飛揚的衣角,那仿若哀傷的側影,竟像極了記憶中的某人……
  但他一愣神的功夫,那轎子就已經遠去,緩緩沒入了前方的霧氣中,那喜樂聲也隨著迎親的隊伍,一起漸漸消失。
  他怔怔的看著那街道的盡頭,卻拔腳就往輪迴客棧的方向跑去,他要問問,今天的新娘究竟是誰。
  依舊是那個大鬼衝出,攔住了他,但他根本沒打算跟那大鬼廢話,揚手將那令牌從大鬼頭頂拋過,就在那大鬼一愣神的功夫,他就已經矮下身子,從那大鬼腋下鑽了過去,隨即抄手接住那令牌,繼續往前跑。
  那大鬼在後面連連喊叫,追了上來,四喜只當看不見,他一口氣跑到輪迴客棧的前面,卻見那門正敞開著,一個白衣年輕人正歪著頭,望著那盞路燈發呆。
  四喜見過這人,他正是大鬼口中的獬豸神君。
  「神、神君,我想請問,剛才過去的迎親隊伍,那新娘是誰?」他停住腳步,還是很有禮貌的問道。
  但那獬豸神君卻似乎並沒聽到他的話,仍然呆呆的望著那盞燈,就好像那盞燈裡有什麼吸引他的東西似的。四喜抬頭,這才發現,平日裡很是亮堂的那盞燈,今天不知怎麼,看上去卻似乎有些昏暗了。
  「你剛才說什麼?」獬豸神君過了半天似乎才回過神來,轉身看著四喜說道。
  四喜老老實實地又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我想請問神君,剛才過去的迎親隊伍,那新娘是誰?」
  「新娘?什麼新娘,我不知道。」獬豸神君搖著頭,好像對剛才街道上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就是,就是那個,黑面鬼王,今天娶親,我看到剛剛從這邊過去的,抬著轎子……」四喜不斷比劃著,試圖解釋自己剛才看到的一幕。
  「啊……你說的是這個。」獬豸神君似乎這才想了起來,不過卻看著四喜,略微皺眉道:「可這跟你又有什麼關係?小道士,半步多的事,不是你該管的。」
  「我沒想管半步多的事,我只是,想知道那個、那個新娘是誰?」四喜很是認真的說著,獬豸神君卻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盯著他看了半天,忽然露出了淡淡笑意,對他說:「我聽說,你在這裡找一個女鬼,已經找了二十年?」
  「嗯,沒錯。」四喜點頭承認,其實這是半步多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這個可憐又倔強的小道士,為了找那個叫做紅玉的女鬼,在半步多徘徊了二十年,卻都沒有成功,有人告訴他,半步多只是一個中轉站,既然這裡找不到,那就說不定早已離開了此地,或者去了冥界,或者入了輪迴,又或者,根本就沒有來過。
  四喜卻很執著,他永遠都記得那時,紅玉在那懸崖之下,對他交代了一切之後,便黯然消失,她說,要想解開這一切的真相,就要到半步多去,找尋答案。
  於是,四喜就來了,雖然他僅僅找尋那個傳說中的半步多,就用十年的時光,在半步多又耗去了二十年,他卻始終堅信,紅玉一定就在這裡。
  這是一種直覺,一種信念,因為紅玉曾說過,他們本是血脈相連。
  雖然他一直不明白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卻是深信不疑。
  獬豸神君揮了揮手,眼神似乎很奇怪,他對四喜說:「半步多地方並不大,為何你居然找了二十年?我一直想問問你,你為何如此執著?」
  四喜居然很是認真的想了想,才回答道:「因為我相信,我一定會在這裡找到她。」
  他的樣子看上去有點呆,獬豸神君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和蘇晨學的毛病,聳了聳肩說:「那祝你好運吧,不過我要提醒你,你那個令牌,期限是三十年的,也就是說,再過十年,如果你還是找不到,你就必須要離開這裡,這是半步多的規則,因為,你是一個凡人。」
  四喜聽著,忽然笑了,他說:「是的,我知道,我是半步多唯一的一個凡人,還有十年,我相信我一定會找到她。」
  他停頓了下又說:「可我還是想知道,剛才那個新娘是誰?」
  獬豸神君又摸了摸鼻子:「唔,這個嘛,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個黑面鬼王的事,一向跟我無關,他娶親又沒有請我參加,我幹嘛要去?」
  四喜皺了皺眉,正要說什麼,身後忽然衝過來那個大鬼,居然拔出了腰刀,對著四喜喝道:「大膽凡夫,居然在此衝撞神君,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