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阿光推開門，屋子裡的光透出，便照在了門外地上，趴伏著的一個魂魄上。
　　只是這個魂魄實在是太淒慘了，整個身體都是勉強拼湊起來的，果然是個支離破碎的魂魄，他已經不能在地上行走，只能勉強爬行，當光芒照在他的身上時，他緩緩抬起頭，臉上帶著希冀的神情，望向了那個白頭髮的人。
　　他一眼就看出，這個人就是能夠拯救他的，年輕人口中的老闆。
　　「你是犯了什麼罪惡，要被罰在肉案上受苦？」蘇晨一眼便看出問題，開口問道。
　　「我、生前曾經是一個屠戶，殺豬宰牛……」
　　他只說了這一句話，蘇晨便明白了，搖頭道：「那我幫不了你，你還是回去受苦吧，這是你的罪業，必須你自己承受，等有一天，案上的肉賣空了，你才能重新進入輪迴。」
　　屠戶痛苦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案上的肉早就賣空了，我卻還是不能解脫，這是為什麼？」
　　「哦？早就賣空了？嗯，這樣的話其實還不夠，要等那些肉都進了人的肚子裡，你的罪業才會消除，不過時間如果過去了很久，那可能就有些問題了。」
　　蘇晨思忖著說，魅兒在旁邊忽然接道：「其實時間過去很久，那些肉也未必就要被吃掉啊，比如、比如說，你的肉可能會被做成了香腸，也可能被做成了臘肉，高高的掛起來，那樣的話，可是能保存很久呢……」
　　那屠戶聽的是心驚膽跳，目瞪口呆，蘇晨笑著阻止了魅兒繼續胡說下去，他說，其實當一塊肉被攪碎的時候，裡面的魂魄就會飛出，也就相當於被吃掉了，所以魅兒說的情況，應該不會存在。
　　魅兒撓撓頭，看著那屠戶，忽然發現了什麼，她指著屠戶說：「我知道了，你身上只有一塊肉的魂魄還沒有回來，是這裡，你的心口肉。」
　　她指著的地方正是屠戶的胸口，蘇晨點頭道：「嗯，看來只是差這一塊肉，不過我勸你還是回去吧，自己造的業，只能自己承受，誰也幫不了你，你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說著便轉身往客棧裡走去，那屠戶苦著臉，哀求道：「老闆，老闆大人，我求求您，就幫幫我吧，我也沒想逃脫懲罰，我、我只想知道那塊肉究竟在哪裡，為何過了一年多，卻還是沒有回來。」
　　魅兒又在旁邊胡亂猜起來：「啊，我知道了，你的那塊肉可能被人凍起來啦，現在啊，人類有一種東西，叫什麼冰箱的，可以保存鮮肉很久很久呢……」
　　蘇晨又打斷了她：「不是那樣的，如果溫度太低，魂魄也是會飛回來的。」
　　魅兒惱了：「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說，他的肉會在哪？」
　　蘇晨摸了摸鼻子，又攤開手說：「我也不知道，不過，一塊消失了的肉，嗯，這件事聽上去似乎很有趣……」
　　魅兒也興奮起來，拉著蘇晨的手說：「老闆哥哥，不如我們去幫他找到那塊消失了的肉，好不好？」
　　蘇晨瞪大了眼睛，淡定如他，也在聽了魅兒的話後，驚訝了起來。
　　「你說，我們去幫他找那塊消失的肉？」
　　「是啊是啊，老闆哥哥你不覺得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嗎，當然，我們只是幫他找到那塊肉而已，又不是幫他輪迴，你說好不好……」
　　「可是……」蘇晨第一次感到了有些頭疼，他思索著說：「可是身為輪迴客棧的老闆，是不可以輕易離開輪迴客棧的，這是秦叔曾經交代我的……」
　　魅兒又叫了起來：「就是嘛，你看你看，輪迴客棧的老闆，不可以輕易離開，但不是說絕對不能離開啊，對不對？」
　　「這、這樣的話，可是我……」蘇晨不知說什麼好了，他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很久很久，還從來沒有過出去走走的念頭，沒想到今天卻被這個魅兒纏住。
　　其實，他心裡也很想出去看看，因為在他的生命裡，來到這裡世界就是黑暗的，即便是恢復了視力，所看見的也是永遠都處在黑暗中的半步多世界，還有就是從輪迴鏡裡面所瞭解的世界，他並不知道現在外面的人間，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好吧，那我就和你一起出去走走，但是我們說好了，不能違反規則，幫他找到那塊肉可以，但是不能替他消除罪業，明白了麼？」蘇晨說道。
　　魅兒高興的跳了起來，她自然巴不得經常出去走走，立刻滿口答應，然後拉著蘇晨就要走。
　　阿光站在門口卻忍不住叫道：「九老闆，你不會真的要走吧，你要是走了，這裡要是出了問題怎麼辦……」
　　蘇晨自然不會就這樣離開，他瞪了魅兒一眼，似乎怪她太冒失，然後對魅兒說：「你等一下。」
　　魅兒吐了吐舌頭，閃到一旁不吭聲了，蘇晨走到客棧門前，卻沒和阿光說話，而是低下頭，對著大門莫名其妙的念叨了起來。
　　「謝兄，謝兄？」
　　魅兒瞪大了眼睛，不知他在幹嘛，但隨後就見大門上白光一閃，那道漆黑大門上面的門把手，竟突然跳了下來，化作一個穿著青衫的年輕人，長得很英俊，半長不短的頭髮披在腦後，似乎有些懶洋洋的看著蘇晨說：「九老闆難得叫我，什麼事快說，我睡的正香呢。」說著還打了個哈欠。
　　這、這就是那個門把手？不是吧……魅兒看看大門，又看看這人，不由傻了眼，就見蘇晨笑著對那個年輕人說：「謝兄，我有事要外出一下，很快就回來，不過在這期間，要麻煩你照料了。」
　　那年輕人並沒在意，擺擺手說：「去吧去吧，別說什麼照料，我只不過就負責給你看大門而已，當然，這條街上如果哪個傢伙敢搗亂，我一定要他好看。還有，別總那麼客氣，叫我小謝就可以了。」
　　原來他叫小謝，蘇晨又笑了起來：「好，小謝，那就多謝你了，我不在的時候，有事你多和阿光商量。」
　　那小謝卻連看都不看阿光一眼，只是從鼻子裡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阿光也翻了翻眼睛，卻無奈地說：「九老闆，那你快去快回……」他忽然又壓低聲音：「我怕這個傢伙不靠譜……」
　　小謝耳朵卻尖，瞪眼道：「小竹竿，你說誰不靠譜？我可是這條街上的鎮街神獸，誰敢不服？」
　　他說著舉起拳頭晃了晃，儼然一副「這條街我說了算」的架勢，蘇晨笑著拍了拍阿光的肩膀：「好了，不必計較，小謝是有這個本事的，嗯，我會盡快回來。」
　　霧氣再次籠罩在街道上，一個奇怪的隊伍開始出發了，走在前面的是魅兒，她拖著蘇晨的手臂不住讓他快走，後面跟著的是那個年輕人，在他的旁邊地上，那個屠戶正在匍匐前進，努力的想追上前面的人……
　　阿光呆呆的站在輪迴客棧門口，也學著蘇晨的樣子，摸了摸鼻子，卻苦笑了一聲，沒有說話，偷瞄了一眼旁邊的小謝。
　　「看我做什麼？」小謝又對他舉起了拳頭，晃了晃，做出一副很凶的樣子。
　　「沒什麼……」阿光轉身就鑽進了客棧裡，對於這個「不靠譜」的小謝，他可是惹不起……
　　遠處的霧氣裡，魅兒突然問蘇晨：「老闆哥哥，剛才那個門把手……呃，叫小謝的那個，他到底是什麼人？門把手難道也能成精？」
　　蘇晨笑了，他又摸了摸鼻子，淡淡說：「他不是門把手，他是一隻獬豸神獸。」
第30章 屠夫（三）
　　半步多街道的另一側，便是人間。
　　一片虛無中，蘇晨一步踏出，眼前陽光耀眼，微分拂面，所有的景物就好像水波飄蕩，漸漸清晰。
　　繁華的街道，高聳的建築，熙攘的人群，一切都如同夢幻一般。
　　他定了定神，回頭淡淡說：「人間到了。」
　　魅兒也走了出來，她先是用力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回頭對著後面喊：「快呀快呀，快出來，看，多好的天氣……」
　　但她回過頭，卻愣住了，身後空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路邊只有一個擺攤賣冰棍的老頭，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們兩個，就跟見鬼了似的。
　　魅兒吐了吐舌頭，這才想起來忘記隱身了，她笑嘻嘻的走到那老頭面前，扮了個鬼臉，突然揮了揮手，老頭臉上一陣茫然，低頭揉了揉眼睛，抬頭再看，那穿著紅衣服的女孩子，還有那個白頭髮藍袍子的怪傢伙，已經不見了。
　　「看來真是歲數大了，居然眼花，看見妖怪了……」
　　老頭不住的歎著氣。
　　另一條街上，蘇晨已經被魅兒拖著跑出了老遠，不過魅兒這回施展了隱身術，別人已經看不見他們了。
　　「哎呀，你真是不小心，怎麼直接就跳出來了，被人家看見以為我們是妖怪呢。」魅兒嘰嘰喳喳地說著。
　　蘇晨又摸了摸鼻子，看著魅兒說：「可是你本來就是妖怪……」
　　「哎呀，才不是妖怪呢，人家是妖精，知道嗎，妖精和妖怪是不一樣的。妖精，聽著就比較高雅，妖怪，聽著就比較低俗，聽說過磨人的小妖精，你聽說過磨人的小妖怪嗎？」
　　「呃……好吧……」蘇晨無語，魅兒卻又在說個不停：「你看你看，用個隱身術多好？別人就都看不見我們了，像剛才那樣大搖大擺的出來，很容易把別人嚇到的啊。」
　　「啊，隱身術，可是……我不會。」蘇晨老老實實地回答，魅兒瞪大了眼睛：「什麼，老闆哥哥，你不會隱身術？」
　　她不可思議的看著蘇晨，上下打量著，蘇晨也一臉怪異的看著她，說：「不會隱身術很奇怪嗎，我在半步多，要隱身術幹嘛呢？」
　　魅兒撓撓頭，撇撇嘴，沒有說話，蘇晨又問：「難道你沒覺得少了點什麼嗎？」
　　魅兒再次瞪大眼睛，看著蘇晨，蘇晨無奈的對她說：「你怎麼不問問，那個屠戶和你的花匠到哪去了？」
　　「咦……對啊，他們怎麼不見了？」魅兒恍然想了起來，撓著頭東張西望道，蘇晨搖搖頭，看來魅兒還是顛三倒四，忘東忘西。
　　「你的花匠哥哥，來時的路和我們不同，所以他已經獨自回去了，至於那個屠戶，他已經回到他應該去的地方了。」
　　蘇晨說著，指了指前面，魅兒抬頭看去，那邊卻正是一個熙熙攘攘的市場。
　　兩人一起走了過去，路邊儘是市井百態，兩人不慌不忙的走在擁擠的市場裡，東看看西瞧瞧，蘇晨臉上居然露出了孩子一般的呆笑，似乎很喜歡這種地方。
　　魅兒也看的眼睛發直，她雖然在人間生活過很久，但卻一直在那個小花園裡，還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蘇晨和她差不多，他從小就盲了眼睛，什麼都看不見，恢復視力之後，就一直生活在半步多，這是第一次出來。
　　所以，這倆人就跟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到處看都新鮮，一會跑到這裡，一會跑到那裡，蘇晨開始還很是一副深沉的樣子，過了一會就開始跟著魅兒一路瞎跑了。
　　不過走著走著，路邊忽然傳來了一個驚呼聲，魅兒正四處打量尋找著那聲音的來源，蘇晨指著一個路邊店舖說：「他在這裡。」
　　魅兒轉頭一看，那正是一個攤床，上面擺著肉案，掛著繩子，就在那繩子下面，正放著幾大塊切割好的肉，胖胖的攤主站在後面，兩個顧客站在肉案前，正驚訝的看著其中一塊肉。
　　那塊肉正不斷的跳動著，就好像裡面有什麼東西要出來，又好像是因疼痛而劇烈抽搐造成，看上去十分詭異。
　　只是此時在蘇晨和魅兒的眼中，那肉案上趴著的卻是一個不斷呻吟的人，仔細看，那人的身體卻是七零八落，被分成了許多塊，那不斷跳動的肉，正是其中一塊。
　　這自然就是那個屠戶了，他附體的那頭豬，肉雖然已經賣光了，但他還沒有脫離輪迴的罪業，所以，只要有肉送來，切割，他都要承受不斷的被切割的痛苦。
　　蘇晨帶著魅兒走了過去，那屠戶見到兩人，臉上露出喜悅的表情，卻是動彈不得，只能勉強把七零八落的魂魄，往一起湊了湊，抬起頭來，一臉哀求的看著蘇晨。
　　魅兒忽然有些奇怪的看著屠戶，問蘇晨道：「老闆哥哥，你說這輪迴，真是好奇怪哦。」
　　「哦？奇怪什麼？」蘇晨問道，魅兒指著路邊一個籠子裡的肉雞，說：「它們是為什麼會投胎做了牲畜，被人一刀宰了，還成了肚內食物呢？」
　　蘇晨說：「那自然是它們前世造孽，做了壞事，所以才罰它們投胎到畜生道，受一刀之苦，這樣才能贖清罪業。」
　　魅兒眨眨眼又說：「可是，老闆哥哥，你說殺生是不是罪孽？如果說這些牲畜來到世上，本就是為了受一刀之苦，可那些殺了它們的屠戶，豈不是替天行道，為何也會受到懲罰呢？換句話說，如果沒有那些屠戶，這些牲畜誰來殺，人們豈不是就都沒有肉吃啦，這樣想的話，他們是不是還要有功？」
　　這問題居然把蘇晨問住了，他想了想，才說：「做屠戶的，本身也是和那些牲畜有因果報應的關係吧，其實正常的屠宰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殺了不該殺的，或者說殺的時候太過殘忍，造了業障，那就會遭受此報。」
　　魅兒又撇撇嘴，說：「所以說，輪迴這玩意好麻煩，殺了不行，不殺也不行，殺了方法不對還不行，唉，我還是安靜的做一個美麗的花仙子吧……」
　　蘇晨再次摸了摸鼻子，他忽然覺得魅兒的話似乎竟也有些道理。
　　兩個人在對話，那屠戶看的眼睛發直，卻不敢插嘴，蘇晨想了一會魅兒的話，轉頭看著那屠戶，問道：「你現在可有什麼感應，覺得那塊肉應該是在哪裡？」
　　屠戶面露痛苦地說：「我、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全身每處無時無刻都在忍受痛苦……」
　　蘇晨搖頭：「曾經被你分割的動物屍體，也是這般的疼痛，有時你以為它們死了，其實它們的靈魂還沒散，仍然能感受到劇烈的疼痛，就和你現在一樣。」
　　「不過，如果連你也感受不到那塊肉的下落，恐怕我們幫不到你了，但是你可以說出一個心願，如果可以的話……」
　　蘇晨淡淡的說著，其實他本不必這樣的，不過正如阿光所說，他是一個善良的人。
　　那屠戶想了想說：「我、我想回家，看一看我的老母親，你們能不能幫我？」
　　蘇晨想了下，便點頭同意了：「嗯，這個倒是可以。」
第31章 屠夫（四）
　　在蘇晨的幫助下，那屠戶聚攏起了散碎的魂魄，帶著他們回到了家裡。
　　但是他的時間並不多，就像上一次他因為強烈的痛苦執念，而來到輪迴客棧，也是他聚集了很久的能量，才能做到的。
　　這是一戶很普通的小院，周圍很安靜，屠戶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急忙往院子裡走去，但剛走進去，他就站住了，因為那房門上有一把鎖頭，看起來銹跡斑斑，似乎已經掛了很久。
　　魅兒也皺起了眉，她明顯聞到了一股腐敗潮濕的氣息，就從前面的屋子裡散發出來。
　　這屋子，似乎已經很久沒住人了。
　　屠戶衝了進去，那鎖頭自然擋不住他，蘇晨和魅兒也走了進去，房間裡的溫度很冷，蘇晨倒還沒什麼，魅兒卻打了個寒顫，她畢竟是花妖，對於陰冷潮濕的地方，還是比較排斥的。
　　屋子裡，並沒有人，蘇晨站在那裡，四處打量，他發現這房間很怪異，天花板上，牆角，都長了發潮的霉斑，很大塊的連成一片，並且還在逐漸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