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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

  周禪聽懂了老闆的意思,他簡直不可思議,面前的張欣雨,居然是追求美麗的執念化身,這太離譜了。
  「可是,真正的張欣雨到哪去了?」周禪吞了口唾沫問道,老闆微微一笑,說道:「真正的張欣雨,已經失去了這份執念,她心灰意冷,自然敵不過這股強烈的執念,所以,她就被這個張欣雨所取代了。」
  「那怎麼樣才能讓真正的欣雨回來?」周禪瞥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張欣雨,卻覺得渾身都一陣彆扭,這個張欣雨雖然很漂亮,可是,她終於不是真正的張欣雨。
  「怎麼,現在後悔了?」老闆深深的看了周禪一眼,笑著問道。
  「我、我……」周禪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忽然雙手顫抖了起來,老闆盯著他說:「如果你想著讓那個真實的張欣雨出現,那麼就要把她抹去,這一切,只在你的一念之間。」
  周禪瞪大了眼睛,看向了面前的張欣雨,張欣雨有些驚恐的退了兩步,慌亂道:「不要,周禪,你不要把我抹去,我就是你心中的欣雨,難道你忘了,上學的時候,你總算在後排默默的看我,還有那次,我在雨裡摔倒,是你把傘給了我,自己卻淋雨跑回家……」
  周禪心中微震,她說的一點沒錯,那都是深藏在周禪內心深處的回憶,可現在這個畫中的欣雨,她怎麼也會知道?
  那個欣雨還在不停的說著:「我說過,我就是欣雨,你不是一直喜歡我麼,你看我還是和以前一樣漂亮,求求你不要把我抹去,你想想,難道你願意看著那個醜八怪欣雨站在你的面前麼……」
  「夠了!」周禪突然吼了一聲,他顫抖著看向張欣雨,目光中流露出極其複雜的神情。
  「你果然是張欣雨,那個自私又自大的張欣雨。沒錯,我的確是喜歡過你,但你什麼時候用正眼看過我一次?就算是那次我把傘讓給你,可第二天我為什麼會在垃圾箱裡見到那把傘?我知道,我一直都配不上你,所以我都忍了,可是現在,你居然連自己都嫌棄,那個欣雨雖然變得很醜,可如果沒有她,你又從何而來?你說欣雨是醜八怪,可要不是你無休止的去整容,她會變成這個樣子麼?」
  周禪的話,讓張欣雨呆住了,她訥訥的說:「丟棄那把傘,是她做的,去整容也是她做的,我只不過是一段執念,再說、再說這身體也是她的,你幹嘛這麼凶……」
  「哼,既然你承認了,你只是一段執念,那憑什麼要佔據欣雨的身體?」周禪緊盯著她說道。
  「這還不是因為你,要不是你畫像的時候想著這件事,還有你那雙手,我又怎麼會出現?我變醜的時候你希望我恢復美麗,真的恢復了,你又怪我……」
  張欣雨忽然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周禪愣住了,他搖搖晃晃的跌坐下來,喃喃道:「都怪我,這一切都怪我,可是,我不知道你會用這種方式恢復容貌……」
  他猛的低下頭,舉起雙手,再次顫抖著自語起來。
  「這到底是一雙什麼手,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這一切……還能否重來?」
  「怎麼,你想一切重來?」那年輕的老闆忽然說道。
  周禪用力的點頭:「對,一切重來,我求求你,我不想要這雙手了,它每天晚上都在折磨著我,不斷的畫畫,拚命的畫畫,我快要崩潰了,老闆,我想換回我自己的手了……」
  「可是……如果換回你的手,那麼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你願意麼?」老闆皺著眉說道。
  「我、我……」周禪張了張嘴,卻沒勇氣說出我願意這三個字,是啊,好不容易才得來的一切,難道就要這麼放棄?如果沒有了這雙神奇的手,那他終將會再次一無所有。
  「再說,當初交換的時候,是雙方同意的,現在你後悔了,這雙手可未必會同意呢。」老闆搖搖頭說著,「不如這樣吧,我給你一個機會,先幫你把這雙手控制住,你有三天的時間來考慮,做出最後的決定。」
  他說著,便忽然拉了下周禪的手,周禪一愣,就覺得手上傳來一陣冰冷的氣息,隨後,老闆便放開了他,淡淡道:「你可以走了,三天後,兩雙手,兩個張欣雨,你要做出選擇。」
  周禪愕然,那老闆便道:「阿光,送客了。」
  身後的門悄然打開了,周禪回頭,那個如竹竿般枯瘦的年輕人,不知何時再次出現,對周禪做了個請的動作。
  周禪腦中幾乎一片空白,他愣愣的走出門口,身後的燈光便緩緩關閉。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過頭大喊道:「我、我要怎麼找到這裡?」
  然而那扇漆黑的雕花大門並沒有為他暫停,那枯瘦年輕人站在門前,面無表情的說:「當你真心想來的時候,自然會找到。」
  周禪重複了兩次這句話,呆呆的舉起手看著。
  三天,兩雙手,一個選擇。
  他再次抬頭,看著那店舖上面的兩個大字。
  輪迴。
第6章 畫妖(六)
  周禪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的家,他打開房間的燈光,跌坐在床上。
  房間裡,一片混亂,滿地都是畫稿。
  有一些,是他畫的,還有一些,是「它」畫的。
  這個夜晚,那雙手出奇的平靜,周禪就那麼呆坐著,一直到了天明。
  當清晨的鬧鐘響起時,周禪激靈一下子從床上跳了下來,他知道,第一天開始了。
  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胡亂的吃了點東西後,便繼續坐下來發呆,整個人就像仍然在夢裡一樣。
  只可惜,如果這真的是一個夢該有多好。
  想著想著,周禪忽然就跳了起來,神情有些激動的盯著自己的手,但片刻,就又頹然坐下,他在這雙手上,完全看不到絲毫的異常。
  他也不敢去碰畫筆,他深怕自己又會陷入那種迷狂的狀態,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吃不眠的不停畫畫。
  就像,永無休止。
  一個白天,就這麼渾渾噩噩的過去了。
  一直到了天色將黑,他才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顫抖著拿起電話,給一個朋友撥了過去,因為前幾天這個朋友曾約他吃飯,可是他一直推辭,想起來,剛好就是今天。
  他想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找回曾經的地方,讓自己走出這被桎梏的牢籠。
  可是電話裡,那個朋友一聽是他,語氣就變得不對了,支支吾吾的說了幾句之後,就說:「你現在是在家裡?我今天怎麼聽說,你被帶到精神病院去了,我勸你還是別讓自己太累,早就勸過你,我這幾天比較忙,改天再說吧。」
  電話隨即就被掛斷了,周禪愣了半天,又試探著撥通了另一個朋友的號,可誰知對方一接通電話就喊了起來。
  「周禪,真的是你啊?你這傢伙跑到哪去了,精神病院說你昨天半夜跑了,正在找你啊……」
  周禪嚇的趕緊掛了電話,心頭撲通撲通亂跳,過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他苦笑著癱坐在沙發上,長長的歎了口氣。
  僅僅一天時間,自己就從著名畫家新秀,變成了一個街頭發狂的精神病患者,而且還半夜裡從醫院逃跑,這消息,恐怕已經上了今天的報紙頭條吧?
  這天晚上,周禪甚至都沒敢關掉房間的燈,就那麼瞪大了眼睛,盯著天花板,雪白的牆壁,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已經不敢入睡,他怕自己一睡著,就會再次陷入那個可怕的噩夢。
  然而,已經很多天沒有休息好的他,還是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不知什麼時候,燈光忽然滅了。
  黑暗中,周禪的手指突地彈跳了一下,又一下,很快,他的兩隻手都開始跳躍起來,就像是在彈奏鋼琴,然而周禪的手臂卻不動,整個人躺在那裡,就好像對這手的變化,絲毫不知。
  突然,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周禪的一隻手竟一跳,就脫離了手臂,緊接著是第二隻,兩隻手跳躍著來到房間裡的畫架前,分工很明確,一隻手拿起了畫筆,一隻手鋪開了畫紙。
  沙沙沙,沙沙沙……
  雪白的畫紙上,很快就落下了一片墨色,融入了黑暗之中。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躺在床上的周禪,卻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他望著畫架前發生的一切,似乎早有預料,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之下……那兩隻手好端端的還在原處,只是卻軟軟的垂下,沒有了半點知覺。
  他緊抿著嘴,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然而整個人卻已經開始在顫抖。
  又過了一會,房間裡的燈光忽然啪的一下又亮了,周禪卻趕緊閉上了眼睛,隨後他就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跳了上來,下一個剎那,雙手恢復了知覺。
  他猛然睜開眼睛,就見畫架上,出現了一個陌生男人的面孔。
  正是上次在街邊櫥窗上,自己發狂的時候,用血畫出的那個人。
  只是,這一次的人臉上,卻帶著些許憤怒,陰沉沉的盯著周禪。
  周禪大叫了一聲,幾乎是下意識般地就衝了過去,扯下那張畫紙,幾把就撕了個粉碎,緊接著他如同瘋了一樣,把房間裡所有的畫稿,全部撕了個稀爛。
  燈光照射在他的臉上,一片慘白,周禪不斷喘著粗氣,死死的盯著自己的手,站在一片狼藉中,渾身顫抖。
  第二天,他便下定了決心,去找那個老闆,把自己的手換回來,昨天晚上的經歷,實在是太嚇人了,即便那雙手能帶給他想到的東西,可是,他不想讓自己成為那雙手的傀儡。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正擁有那雙手,因為他已經發現,冥冥中似乎有一個人,在漸漸的控制著自己。
  他把自己的畫架、顏料、畫筆,和所有的工具,都收在一個箱子裡,上了鎖,塞進了床下,他決定把自己的手換回來之後,便到外面去旅行一段時間,不去想畫畫的事,先讓自己的心靜一靜。
  然而,就在他做好這一切,等到天黑,正要準備出發的時候,電話忽然響了。
  打來電話的人,是本市書畫協會的一位老師,他通知周禪,就在下周,有一個大型的書畫展,到時會有很多名人和大師來參觀,如果他趁這個機會展出自己的新作品,那麼將會有很大的機會,從此一舉成名。
  掛斷電話後,周禪猶豫了,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如果錯過了,那麼自己恐怕永遠都將是一個無名的小畫師,終身都將籍籍無名。
  他顫抖著舉起雙手,凝視著,在擁有了這樣一雙魔鬼般的手之後,他還能接受自己那一雙普通的手麼?
  他決定試一試。
  因為昨天夜裡,那個老闆已經說過,他暫時控制住了那雙手,或許就是因為這樣,那雙手才會在自己熟睡後自己跳下去畫畫,而沒有控制自己的身體和精神。
  那麼,現在自己是清醒的,說不定就不會受到控制。
  他轉身跑回房間,再次從床下拖出了那個箱子,用有些發抖的手打開上面的鎖,卻在打開箱子的剎那,整個人都怔住了。
  裡面,放著的是一幅幅油彩畫,或許因為擱置的太久,上面蒙了一層淺淺的灰塵,原本濃彩淡抹的畫紙,已經淡了顏色,模糊了輪廓。
  緩緩的拭去畫上的浮塵,周禪的雙手有些顫抖,竟彷彿有些無法控制,他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回憶,低低地說:「我……還能畫這樣的畫嗎?」
  沒有回答,房間裡靜謐的有些可怕,他的嘴角牽動,露出了慘然的笑容,是啊,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誰能來回答他呢?
  這些畫作,都是他在學生時代的作品,已經封存了幾年,周禪看著那些畫,目光就像在看著一個個的孩子,雖然那些畫的筆法還很稚嫩,顯得有些拙劣,但,卻是代表了那一段逝去的時光,甚至那每一幅畫作裡,都傾注了他對理想的渴望和憧憬。
  那是他最美好的回憶。
  周禪的手再次顫抖起來,卻是為了激動,他按捺著情緒,重新取出畫筆,鋪開畫板,調好顏料,他想要按照自己的意願,再畫一幅真正屬於自己的畫。
  然而,他拿起畫筆的手,卻忽然跳動起來,就如同一個不聽話的孩子,掙扎著想要逃脫。
  周禪緊咬著牙,強迫著自己的手,把筆按在了畫紙上。
  那手卻忽然發起狂來,如瘋癲一般暴走,完全不聽他的,周禪眼睜睜的看著潔白的畫紙,片刻間,就變成了凌亂不堪的一張廢紙。
  周禪呆呆的看著這一幕,頹然坐地。
  就在這時,房間裡悄然出現了一個人。
  「你後悔了麼?」
  那個人淡淡說道。
第7章 畫妖(七)
  周禪已經近乎麻木,他抬起頭,發現來到自己房間裡的,正是那個白頭髮的年輕老闆,那個瘦高的夥計阿光,也站在他的身旁。
  「我、我……」周禪還是不知如何回答,他的內心裡充滿了矛盾,然而那老闆卻搖頭,說:「我問的不是你。」
  周禪一愣,隨後就聽自己的身體裡,竟然發出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我為什麼要後悔?這個身體我還算滿意,只要再過些日子,我就能徹底控制他了。」
  這聲音低沉沙啞,卻顯得很是得意,周禪嚇壞了,大喊道:「你是誰,你怎麼在我身體裡……」
  「哼,我幫你賺了那麼多錢,從一個街頭小畫師,變成了畫家,你還問我是誰,還想趕我出去,休想!」
  「你是我的手?!」周禪慘叫一聲,幾乎想要馬上逃離,可是手長在自己身上,無論跑到哪裡,都是沒用的,這才真正叫做如影隨形,甩也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