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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

  午夜,周禪的房門虛掩著,昏黃的燈光從裡面透出,穿過那虛掩的縫隙,便能夠看到一雙揮舞跳躍的手,不斷的在畫布上點點畫畫。那手,是如此的靈動、輕巧,似乎根本不需要多加思考,眨眼的功夫,就在畫布上勾勒出了一片墨色。
  房間內,燈光昏暗,那雙手的影子映在牆上,扭曲的有些可怕。
  然而此時,周禪酣睡正香。
第2章 畫妖(二)
  第二天清晨,周禪起床時,呆呆的看著畫架上的那幅畫,驚訝的閉不攏嘴巴。
  他恍惚記得,自己昨天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似乎這裡只有一幅沒有完成的半成品,怎麼一覺醒來,居然就出現了一幅很完美的畫作,難道說昨天晚上……
  他忽然盯住了自己的一雙手,欣喜若狂。
  和往常一樣,周禪白天照例上街擺畫攤,不過他今天卻是信心滿滿,整個人看著都精神煥發了許多。
  或許是受到他的這股自信影響,今天的生意都開始好轉了起來,周禪很賣力氣,他雙手舞動,不停的在畫紙上勾勒,那種揮灑自如、淋漓盡致的感覺,讓他很是陶醉。
  和以往完全不同,這一天的顧客,每一個人都很滿意,周禪第一次體會到了被人誇讚和認可的興奮,通過那一幅幅畫,他由衷的感受到了一種奇妙的滿足感。
  這天收工回到家,周禪癡迷的盯著自己的手,他真的是愛上這雙手了,現在他終於可以確認,昨天換手的事,是真的。
  接連幾天過去了,來找周禪畫像的越來越多,他的名氣也越來越大,每天慕名而來的人都很多,他的身價也慢慢的開始上漲了。
  漸漸的,小小的街頭已經不能滿足周禪的要求,僅僅兩個月後,他開始把畫像的地點換成了自己家裡,而且每天要來畫像的人,都需要提前預約,才能排上隊。
  還有,他把畫像的價格上漲了十倍,而且對外宣稱,他每天只接受三個預約,因為他要潛心去創作一幅驚世巨作。
  從此之後,更多的時間裡,他都把自己關在房門裡,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
  這一天,周禪在完成了三幅畫像之後,似乎很疲累了,他關好了門,便轉身想回到房間裡,卻在這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周禪感到有些意外,他的門口已經掛出了牌子,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今日已休息,請勿打擾。
  那麼是誰又來敲門呢?
  周禪本不想搭理,不過隨後門外傳來的聲音,讓他停住了腳步。
  「是、是周禪住在這裡麼?」
  這聲音有些熟悉,周禪愣了下,一個身影隨即就出現在了腦海裡。
  他打開了門,站在門外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身材很好,穿著也時髦,卻戴著口罩,墨鏡,把整個臉都遮的嚴嚴實實。
  雖然看不清女孩的模樣,但周禪還是從剛才的聲音聽了出來,他試探著問道:「你、你是欣雨?」
  女孩的目光從墨鏡後透了出來,低低的聲音說:「是我……」
  周禪忽然就覺得渾身有點僵硬,也感到很意外,他忙對女孩招呼道:「真的是你,快進來吧,你、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女孩卻沒說話,只是低著頭走進了周禪的家裡,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她叫張欣雨,是周禪的高中同學,當年是班級裡的班花,周禪也曾經暗戀過她,但自知配不上人家,一直也沒有敢表白,後來考上大學後,就各奔一方了,這轉眼數年過去,周禪萬萬也沒想到,張欣雨居然會來找他。
  「我是來找你畫像的。」
  沒有太多寒暄,張欣雨開門見山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周禪有些意外,卻也有些得意,過去上學的時候,這個班花可是從來沒用正眼瞧過自己,現在自己名氣大了,她就主動上門,看來這人還真是……
  他微笑著說:「哦,原來是這樣,畫像倒是好辦,雖然我今天的三個預約名額都已經滿了,不過咱們是老同學,就為你破例一次好了,你坐到這邊來吧。」
  張欣雨默默的點了點頭,起身緩緩走到畫架對面,坐在了椅子上,周禪鋪好了畫紙,拿起了畫筆,然後,張欣雨似乎猶豫了下,便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墨鏡和口罩。
  周禪本來滿臉的笑意,但當他隨後看清張欣雨的臉孔時,幾乎驚訝的停止了呼吸,就連手中的畫筆都掉在了地上。
  因為他看到了一張完全陌生的臉,或者更準確的說,是一張被毀了的臉。
  這張臉上幾乎佈滿了疤痕,坑坑窪窪,鼻子是歪的,嘴巴是斜的,眼睛的下眼瞼外翻,露出了瘆人的紅色,看上去讓人不寒而慄。
  周禪的心跳怦然加快,臉上的肌肉都抽搐了起來,卻不是為了見到心目中的女神而激動——他是被嚇的。
  張欣雨發出了一聲淒笑,這讓她的面容看起來更怪異了。
  「很意外吧,對不起嚇到你了。」
  「你這、這是怎麼弄的,這個樣子……」
  周禪故作鎮定的撿起了畫筆,目光卻開始游離,他現在真希望自己剛才沒有聽見敲門聲。
  「我這是自作自受……」張欣雨的頭再次低了下去。
  她告訴周禪,這是一次失敗的整容手術造成的後果。
  她從小就是一個愛美的女孩,對自己的長相很挑剔,其實在很多人的眼中,她已經很漂亮了,不過她就是對自己不滿意,總是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小,鼻子又不夠挺,臉又稍嫌瘦了點。
  大學畢業後,她慢慢的接觸了許許多多的人,於是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夠漂亮,後來不知怎麼,聽了一個同事的話,便開始了漫長的整容之路。
  開始的時候,她是一點點嘗試著做的,幾次之後覺得效果不錯,就越來越喜歡上了整容,她發現自己的嘴唇有點薄,便去做豐唇,發現顴骨有點高,便去做削骨,鼻子不夠挺,就墊鼻子,眼睛不夠大,就開眼角。
  就這麼前前後後的折騰了兩年多,然而她卻對自己的長相越來越不滿意,幾乎每次照鏡子的時候,都能發現出瑕疵,或者在有人對她投過異樣的目光時,她也會覺得,是不是自己哪裡丑了。
  於是,就在三個月前,她別出心裁的用電腦軟件,親自設計了一款自己最滿意的臉型和相貌,然後找到整形醫生,要求按照電腦設計裡面的,徹底改變自己的模樣,讓自己成為一個完美的女人。
  但整形醫生卻勸她不要再進行大的改動,因為這兩年以來,她的臉已經承受了各種手術,如果再來一次徹底的改頭換面,手術失敗的危險係數會比較大,那將導致很嚴重的後果。
  她卻很固執的認為不會出事,並且說,這是最後一次,只要手術成功,付出什麼代價她都願意。
  那一天,她滿懷著憧憬進了手術室,但是……
  後面的事情,張欣雨沒有再講下去了,她似乎在哭,可是周禪卻只看到了一張僵硬的,毫無表情的臉,甚至,沒有淚水。
  她的淚腺也失去了功能。
  房間裡沉默了,周禪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因為無論他說什麼,都是對張欣雨的又一次傷害,所以,他只好選擇了閉嘴,靜靜的坐在那裡,歎了口氣。
  記憶中,那是怎樣一張清純甜美的面容,可是現在……
  「我想,讓你幫我畫一張像,就是我過去的樣子,好嗎?」
  張欣雨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說出了她的要求,周禪有點奇怪,如果她想看自己過去的樣子,那看照片不好麼,幹嘛要畫像呢?
  張欣雨卻再次淒笑著說,她過去的照片,都因為不滿意,而被她統統燒掉了,所以現在,不但一張照片都沒有,而且,她竟然都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的模樣。
  周禪再次沉默了,他很清楚,那張熟悉的面容,早已深刻的印在自己的腦海裡。
  「好吧,你先坐,給我點時間。」
  周禪說著,便轉身跑上了樓,關上了房門。
  他實在無法看著此時的張欣雨,去回憶那曾經的美好,因為,那太殘忍。
  ……
  一個小時後,周禪才滿臉疲憊的走出房間,他的手裡,拿著一張已經完成的畫像。
  那畫中的少女,長裙曳地,神情專注,在一棵樹下靜靜的讀書,清晨的陽光下,映著一張清純無瑕的面容。
  周禪的臉色有些蒼白,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似乎有些虛弱,他把畫像遞給了張欣雨,跌坐在椅子上,頗為滿意的笑了,因為這畫裡面,曾經是他最美好的回憶。
  張欣雨凝視著畫面中的自己,目光中流露出極為複雜的神情,她看了半晌,幽幽的歎了口氣,對周禪說:「謝謝你,讓我又找回了曾經的自己。」
  周禪笑著擺手:「沒什麼,如果你喜歡,以後我就經常畫一些你的畫,然後送給你。」
  張欣雨彷彿也在笑:「不用了,其實最美好的回憶,往往只在一瞬,只可惜,逝去了的東西,再也找不回來了。」
  她這兩句話似乎有些矛盾,周禪還想說點什麼,卻突然臉色一變,雙手下意識的顫抖了起來,整個人就像被什麼東西控制了一樣。
  他甚至來不及和張欣雨說什麼,飛也似的轉身便跑回了房間裡,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他現在好像變得有些奇怪了。」
  張欣雨重新戴上了墨鏡和口罩,望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著,隨後在茶几上留下了一個電話號碼,便轉身離開了。
  周禪衝進了房間,關上門,急匆匆的打開畫架,卻伸手,關掉了房間的燈。
  嚓,一點燭光跳動著燃起,照亮了周禪那滿頭大汗的臉,眼中流露出難以控制的緊張和興奮的神情,燭火搖曳,映得他的臉孔甚至有些扭曲。
  「可以開始了。」周禪終於抹了一把汗,低低的說道。
  只是,這房間裡明明只有他一個人,他在和誰說話?
第3章 畫妖(三)
  又是深夜。
  周禪房間的門,終於打開了,他虛弱的倚在門口,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
  兩個小時的努力,又是一個絕佳的作品,一副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圖》。
  數天後,這幅畫以三萬元的價格,賣給了當地的一位收藏家,那人興奮地對周禪說,這種臨摹的手法,幾乎已經可以媲美真跡了,如果再下一些功夫,假以時日,未來必成大家。
  漸漸的,來求畫的人越來越多,周禪不再為人畫像,把自己關在家裡作畫,經常整天都不會出門,見到他的人越來越少,但每隔幾天,他就會出現一次,帶著幾幅新出爐的畫作,換來一筆又一筆不菲的收入。
  半個月過去了,人們在驚歎周禪畫技的同時,卻發現這位畫壇崛起的新秀,身體狀況似乎越來越糟糕,他臉色蒼白,面目憔悴,不修邊幅,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些癡呆呆的。
  幾個過去的老朋友勸他不要這麼拚命,未來的路還很長,何必這麼糟踐自己,錢是要慢慢賺的,身體卻是一下子就會垮的。
  周禪對於朋友的勸告,只是笑笑,什麼都沒有說。
  只是這一次,幾個朋友沒有讓他回家,說他最近太累,要帶他出去聚一聚,放鬆一下。
  其實朋友聚會,也就是吃吃飯而已,周禪本來是拒絕的,卻被幾個朋友生拉硬拽著去了一家酒店,他推辭不過,便提出要求,晚上十點之前,必須要回家。
  可朋友在一起,一旦玩的開心了,就沒人在意他幾點回家了,朋友又拉著他去KTV唱歌,還笑著調侃他,一直是獨居,現在突然整天把自己悶在家裡,又急著回去,是不是偷偷在家裡藏了美女?
  整個晚上,周禪都坐立不安,神情也有些慌張,不住的看著時間,可他幾次要走,都被朋友按下,說是今天難得出來,就是為了讓你徹底放鬆,不要再去想什麼畫畫的事,乾脆不要回去了。
  可朋友這句話說出來,周禪猛的抬起頭,看著幾個人的眼睛裡竟已有些發紅,他起身就要往外衝去。
  朋友們都很奇怪,要上去拉他,周禪就像瘋了一樣,突然胡亂揮動著雙手,狠狠的掐住了一個朋友的脖子。
  幾個人頓時大驚,忙上去阻止,周禪平時瘦弱無力,這時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掐著那個朋友就是不鬆手,幾個人都拉不住他,那朋友不斷掙扎,手腳踢動,臉憋的通紅,眼睛一個勁的往上翻。
  周禪雙手青筋暴起,面孔扭曲,他緊咬著牙,喉嚨裡發出沙啞的低吼。
  「我好不容易才有機會畫畫,誰阻攔我,誰就去死!」
  砰!
  一隻酒瓶砸在周禪的額頭,殷紅的鮮血瞬間流出,周禪似乎呆了下,他伸手摸了下額頭,只覺眼前一陣發黑,渾身的力氣似乎瞬間失去,撲通摔倒在地,昏了過去。
  迷迷糊糊的不知過了多久,周禪才從恍惚中醒來,一陣頭疼欲裂的感覺,他捂著額頭,睜開眼睛,隨後就發現,自己居然獨自躺在冰冷的街頭。
  「這是什麼地方……」
  周禪驚訝的站起身,他似乎已經恢復了理智,剛才在KTV裡的一幕,漸漸浮上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