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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1節


「你為何而歎?」
「如果不出微臣所料,魏王邀請君上赴宴,為的不是喝酒,而是伐秦。」
「哦?」肅侯打個驚怔。
「近日來,楚、齊、魏三家各發大兵,磨刀霍霍,顯然不單是為會盟。縱親旨在摒秦,這也無疑是火上澆油,為他們出兵秦國送了由頭。」
「愛卿之意是——秦人不該伐?」
「不是不該伐,是時機未到。」
「請愛卿詳解。」
「秦人已經擁有四塞,眾志合一,固若金湯。六國雖合,卻是各懷心志,遠未形成合力。以烏合之眾擊金湯之國,微臣不見勝算。」
聽到此話,肅侯倒是不以為然,輕輕哼出一聲:「照愛卿這麼說,秦國是不可戰勝了?」
「君上,」蘇秦沉聲應道,「在谷中時,微臣常聽孫臏講論兵法。孫臏說,孫子兵法有雲,『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六國一合縱就伐兵攻城,不用其上而用其下,當是智竭。孫子兵法又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六國新合,既不知己,也不知彼,當是蠻幹。微臣是以認為,六國若是伐秦,不戰則已,戰,勝負必判。」
肅侯倒吸一口涼氣,傾身道:「以蘇子之見,該當如何?」
「阻止伐秦,以待時日。」
「如何阻止?」
「君上可去赴宴,見機行事,向諸君陳明利害得失。以君上威望、德能,或有可能。」
肅侯沉思許久,搖頭苦笑:「照愛卿所言,他幾人此去虎牢關,必是商議伐秦。他們早將寡人拋在一邊了,寡人何威何望?人家不睬咱,咱自己湊上去噪舌,寡人何德何能?」
肅侯的話無懈可擊。
蘇秦垂下頭去,目光回到浮漂上。
就在此時,樓緩走來,趨前稟道:「啟奏君上,魏國上卿朱威求見!」
「哦?」肅侯怔道,「他見寡人何事?」
樓緩遲疑一下:「回奏君上,朱上卿說是……有要事求見蘇子。」
肅侯臉上一沉,緩緩起身,對蘇秦道:「此人必是請你來的。你可告訴魏罃,就說寡人身心不爽,不能奉陪了,要他好自為之!」轉對樓緩,「傳旨肥義將軍,明日起駕,回邯鄲!」
前往虎牢關途中,朱威、蘇秦同乘一車。朱威約略講了楚、齊、魏、韓四君在虎牢關放歌並定下伐秦之事。
顯然,這是意料中事,因而蘇秦未顯絲毫驚詫,只是淡淡問道:「四位君上所唱何歌?」
「《河梁歌》。」
「《河梁歌》?」蘇秦重複一句,眉頭微微挽起。
「有何不妥嗎?」朱威直盯蘇秦。
「若是此歌,不可伐秦!」蘇秦語氣堅定。
朱威驚愕,情不自禁地「哦」出一聲。
「此歌雖曰伐秦,卻是征伐未捷。諸君未出師而唱此歌,不吉!」
「征伐未捷?」朱威撓撓頭皮,「怎麼未捷?不是有『陳兵未濟秦師降』嗎?秦師既降,說明征伐已捷了。」
「朱兄有所不知,」蘇秦略一思考,解釋道,「此歌為越人所唱。當年越人破吳,氣勢大盛,越王北伐中原,敗齊卻晉,欲霸天下,又恐列國不服,遂以尊周為名,號令齊、晉、楚、秦四大家輔佐周室。秦厲公不從命,越王怒,號令天下伐之。齊、晉、楚三國不敢不興兵,但無一不作壁上觀。越王無奈,只好率先揮師西進,驅吳、越之師西渡河水擊秦。秦人懼,納表請降,越師撤退,作此歌記之。」
「這是不戰而勝呀。」朱威依舊納悶。
「越人的確不戰而勝,」蘇秦進一步解釋,「然而,復原當年戰事,越師勞師襲遠,不服水土,糧草不繼,加上遭遇嚴冬,病死者甚多,士氣極其低落。幸虧秦師臨陣未戰,越人才得以全師而退。秦人若戰,越師必敗。」
「秦人為何不戰?」
「一是懾於勾踐威力,二是跟越人開戰無利可圖。越人一不為土,二不為財,三不為人,只不過圖個虛名。即使打勝,秦人也得不到多少好處。再說,越人不惜死,皆是亡命之徒,秦人即使戰勝,犧牲必大。」
「既然如此,秦人何不早日請降呢?」
「秦人不相信越人會長途遠襲,是以逞強,結果惹惱勾踐。看到越人真的來了,秦人覺得戰不合算,不戰尷尬。秦人最終降順,無疑是個妥協選擇,但也不失明智。渡過河水之後,越人水土不服,無力再戰,見秦人服軟,也就握手言和了。縱觀這次征戰,從表面上看是秦人降順,而在實際上,卻是越人敗了。」
「越人為何敗了?」
「空耗糧草,人馬減員,白忙一場而無所得,不敗也是敗了。」
「蘇子是說,此番伐秦,或會重蹈當年覆轍?」
蘇秦苦笑一聲:「此歌最後一句怎麼唱的?悲去歸兮河無梁!」
「這……」朱威頗多疑慮,「蘇子別是過慮了。今不比昔,昔日越人長途襲遠,以勢逼迫,列國敢怒而不敢言,自然作壁上觀。今日六國縱親,同仇敵愾,拋開齊、燕不說,韓、趙、楚三家皆與秦人有仇,想必不會渡河不戰吧?」
「也許吧。不過,在下以為,今日秦公非昔日秦公,今日楚、齊、韓,亦非昔日楚、齊、晉。若是不出在下所料,陛下欲做勾踐,後果難以收拾。朱兄不信,可拭目以待。」
幹出驚天動地之事的蘇秦竟然如此看待六國伐秦,再聯想惠施的曖昧態度,朱威這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蘇子,眼下怎麼辦?」
「阻止伐秦,以俟時機。」
「如何阻止?」
「朱兄去約惠施,我去求見龐涓。陛下或能聽此二人,如果他們能看明白,此事或可阻止。」
「在下謹聽蘇子!」
由於燕公早回,趙肅侯未到,惠王宴客時,原定的五君宴只有齊、楚、魏、韓四君。此前一天,一直不甘屈居人下的昭侯不及回鄭,即在成皋行宮詔告天下,南面稱尊,正式與楚、齊、魏並王,因而,此番宴樂,當稱是四國相王盛會。
四王在魏國行轅內定下伐秦大策,共推龐涓為伐秦主將,列國主將副之。次日,楚威王、齊威王雙雙起駕還都,韓昭侯在成皋留住三日,也駕返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