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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節


表演結束已是後半晌。
蘇秦安排完善後諸事,趕回營帳,路上,遠遠望到楚國的行轅前面人聲鼎沸,甚是鬧猛。使人問之,得知是韓、齊、魏三君受楚王之邀前往做客。楚王請客,僅邀齊、魏、韓三君,而撇開合縱發起者趙、燕二君,這讓蘇秦在心裡打了一橫。
回到營帳,蘇秦正自揣度,有人送來請柬,說有老友邀他赴宴。
蘇秦隨來人趕到趙國行轅,方知所謂的老友竟是趙肅侯和燕文公。宴席擺開,兩位君上並坐主位,蘇秦坐客位,肥義、子之、樓緩、公孫噲等人作陪。酒肉上席,君臣盡歡,燕公、趙侯笑逐顏開,頻頻敬酒,祝賀蘇秦縱成功遂。
酒過數巡,時近二更,蘇秦擔心老燕公吃不消,又不好明說,遂以自己不勝酒力為由,提議散席。
餘興未盡的老燕公大是惶惑,別過蘇秦和肅侯,回至行轅,逕直走到寢處。
此時已交二更,夫人姬雪仍在等候,見他回來,迎上脫去他的冕服,吩咐春梅端水,服侍他換上睡袍,脫襪洗腳。
「君上,」姬雪揉捏他的腳道,「觀你氣色,好像不高興?難道蘇子沒來?」
「唉,」文公搖頭歎道,「寡人沒什麼,倒是蘇子,好像有啥心事。」
「他……怎麼了?」姬雪揉腳的手僵在那兒。
「蘇子今日身掛六印,位極人臣,當是人生大喜,可寡人未見其喜色,反見其憂容,整個是心事重重。寡人問他,他說胸悶,許是酒喝多了。」
「胸悶?是不是病了?」
「看樣子不像。趙侯欲召醫師診治,蘇子婉拒,說是不打緊,反過來力敬我倆。」
「是不是累了?」
「也許吧。這些日來,在寡人眼裡,世上最操勞的人莫過於他。今日更甚,六國合縱是天下盛事,半點差錯也出不得,僅是這份心就夠他操的。好在他年輕,能撐住。」
「嗯。」姬雪點點頭,皺會兒眉,再次揉捏有頃,小聲道,「君上,忙這一天,您也累了,早點休息吧。」緩緩站起,目示春梅。
春梅蹲下,拿巾為文公擦過腳,換上軟鞋,與姬雪一道,將他攙到榻上,扶他躺下,蓋上錦被。
文公的確累了,不一會兒就打起鼾來。
姬雪輕歎一聲,與春梅走到外間,各在榻上安歇。
翌日晨起,姬雪使春梅喚來姬噲,詢問蘇秦緣何不喜反憂。姬噲將那日在河邊發生之事講述一遍,末了稟道:「合縱雖是好事,六國卻興師動眾,各引大軍前來,蘇子怕是為此憂心。」
「唉,」姬雪明白原委,輕歎一聲,「君上本說不帶兵的,後來聽聞列國皆發大兵,一是擔心讓人瞧低了,二也是為蘇子長個臉,這才讓子之引兵陪駕,不想竟是為蘇子添憂了。」
「蘇子憂心的不是我們,是楚人和魏人。楚與秦有商於之仇,魏與秦有河西之恥。聽說昨晚楚王撇下趙、燕,只邀齊、魏、韓三君飲宴,蘇子怕是為這事兒鬧心。」
「楚王為何不邀趙、燕?」
「我也不知道,這裡面肯定有鬼。聽蘇子說,他擔心的正是他們趁此機會,擰成一股繩兒滅秦。」
「哦?」姬雪驚叫出聲,愣怔片刻,似又不解,「蘇子合縱,為的不也是抗秦嗎?」
「孫兒就此問過蘇子,蘇子說,合縱是制秦,不是滅秦。初時孫兒也是不解,連想數日,真還明白了。若是秦國真的被滅了,六國就會自亂,縱親也就做不成了。」
「嗯。」姬雪豁然有悟,連連點頭,「還是蘇子想得深遠,六國真就那樣,貌合心不合。」抬頭一笑,「噲兒,沒別的事了。再有新鮮事,莫忘講來聽聽。此處四不靠鄰,悶死了!」
「孫兒遵旨。」
姬噲退出後,姬雪在帳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直折騰到小晌午,仍舊想不出辦法去幫蘇秦,由不得落下淚來。
「公主,」春梅看得心疼,叫道,「瞧你這樣子,真是折騰人!我這就去把蘇子叫來,你當面問他,看他有何需要?」
姬雪白她一眼:「他如何肯說?」
「無論如何,我們都得見他一面。公主此來,為的不也是這個嗎?」
「這陣兒,他忙得團團轉,成個陀螺了,如何見得上?再說,這事兒讓君上知道,也似不妥。」
「那——」春梅語塞,悶想一會兒,接道,「乾脆明求君上邀請蘇子,就說……就說公主想家了,想求蘇子捎個口信。」
顯然又是一個餿主意。姬雪要捎口信,何須經由蘇秦?更要命的是,春梅提到周室,無形中勾連到近在咫尺的親人。想到孤苦無依的父王,姬雪越發傷感,嗚嗚咽咽,聳起膀子哭得更是起勁。
春梅沒主意了,拔腿往外欲走,卻被姬雪叫住:「梅兒。」
春梅頓住腳。
「君上呢?看看他在哪兒。」
春梅嗯出一聲,急步走出,不一會兒踅回稟道:「君上與子之將軍正在行轅議論國務,看樣子似有急事。」
姬雪向帳外望去。
「公主,要不,我再看看去?」
不待春梅動身,外面傳來腳步聲。聲音很急,但依然能夠聽出是文公。姬雪怔一下,整頓衣襟,和春梅走到帳門處迎候。
文公喘著粗氣,幾乎是闖進來。
姬雪上前欲攙扶,見狀住腳,微微躬身:「君上?」
文公沒有理她,顧自在帳中來回走動,依舊喘著粗氣,腳步沉而有力,完全不像是年過六旬的老人。
走有一刻,文公的腳步慢下來,氣也喘得勻些。
姬雪款款走過去,攙住他的胳膊,扶他走到席位上坐下。
文公看向春梅。
姬雪擺手,春梅退下。
姬雪凝視文公,軟聲問道:「君上為何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