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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節


威王掃視眾臣一眼:「你們盡皆看過了,可有評議?」
田忌跨前一步:「陛下,合縱一事,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
「微臣以為,六國合縱,旨在制秦。秦雖暴戾,卻與我相隔甚遠。即使成禍,也與我毫不相干。秦之敵是三晉,不是我大齊。」
辟疆跨前一步,接道:「兒臣贊同將軍所言。」
「你為何贊同?」威王直盯他問。
「兒臣以為,」辟疆說道,「秦之大敵是三晉,我之大敵亦是三晉。此其一也。我東臨大海,西是三晉,均不可圖,可圖者,唯有燕地與泗下諸國。若是參與縱親,北不可圖燕,南不可圖泗下,西不可圖三晉,東是大海,合縱有大不利於我。」
「鄒愛卿,」威王轉向鄒忌,「你意下如何?」
鄒忌拱手奏道:「殿下所慮,微臣甚以為是。蘇秦抗秦是假,制約齊、楚才是其心。初倡縱時,蘇秦僅提三晉與燕國,並無齊、楚。此番邀我入縱,六國縱親,共抗一秦,意甚虛假。再說,合六國去抗一秦,此事根本經不起琢磨。以秦眼下之力,莫說是六國合一,單是一魏,亦足夠秦人支應了。」
看到田嬰不吱一聲,威王問道:「愛卿,你怎麼不說?」
田嬰拱手道:「陛下已有定論,微臣何必多言?」
威王一怔,凝視田嬰,有頃,對眾臣擺手道:「散朝。」
見眾臣告退,威王又道:「田嬰留步。」
田嬰頓住步子。
威王笑道:「走,陪寡人走走。」
君臣二人從正殿偏門走出,沿小徑走向後花園。走有一時,威王頓住步子,歪頭問道:「你且說說,寡人是何定論?」
田嬰一口說道:「合縱。」
「哦?」威王似是一驚,「寡人倒想知道,你不是寡人,如何忖知寡人是此定論?」
「合縱於我利大於弊,以陛下之明,定有此斷。」
「合縱於我何利何弊,你且說說。」
「微臣先說弊。依方才殿下、相國、田忌將軍所說,合縱大體可有四弊,一是與秦構怨,二是不可圖燕,三是不可圖三晉,四是不可圖泗下。微臣再加一弊,合縱不可爭楚。」
「爭楚?」威王眼睛大睜,直盯田嬰。
「陛下,」田嬰緩緩說道,「與秦相比,楚才是我勁敵。我東是大海,不可圖;燕地偏遠而貧瘠,圖之無益;三晉強悍,爭之不易;秦被三晉鎖死於關中,是親是仇皆無大礙;我唯有南圖。泗下諸國是魚米之鄉,與我一向親善;琅琊諸地,春秋時本是我土,後為勾踐所佔,今又被楚人奪去。這且不說,眼下楚已得越,昭陽為令尹,熟知泗下,垂涎宋、魯,蓄勢已久,必與我爭。我若入縱,必與楚和,泗下、越地皆不可爭矣!」
「嗯,愛卿所言甚是,」威王點點頭,又朝前走去,邊走邊問,「這是五弊。利呢?」
田嬰依舊站在原地,聲音稍稍加大:「微臣以為,合縱於我,有五弊,僅有一利。」
「哦,」威王再次頓住步子,扭過頭來,「是何利?」
「弱魏,雪黃池之辱!」田嬰一字一頓。
威王陷入深思,有頃,緩緩點頭:「是的,與此利相比,所謂五弊,皆不足道矣。黃池之辱,田忌雖有過錯,大錯卻在寡人。河西戰後,寡人以為可圖魏矣,不料殺出一個龐涓,讓寡人夢斷黃池。眼下魏罃賢臣盈朝,國力復盛,寡人復仇之事,也只有捂在心底。六國若是合縱,魏罃必不以我為戒,竭其國力西圖,光復河西。秦、魏再爭,以虎狼戰熊羆,無論誰負誰勝,於我皆是大利。只是……寡人仍有一慮。」
「陛下有何慮?」
「寡人身邊,短缺一個能敵龐涓之人。河西之戰後,魏室已如僵死之蠶,更有四國謀之,龐涓卻能力挽狂瀾,以三萬疲卒,五日兩勝,實讓寡人膽戰。聽聞龐涓治兵,甚是嚴整,大魏武卒復現,寡人寢食難安哪!」
「陛下,天道求衡。出龐涓,亦必出制涓之人。只要陛下孜孜以求,此人必現。」
「是啊!寡人寄厚望於稷宮,這件大事,有勞愛卿了!」
「微臣遵旨!」
「話雖如此,」威王話鋒微轉,「合縱之事仍需慎重。」
「陛下?」田嬰一怔。
「寡人反覆琢磨蘇秦的合縱理念,什麼『五通』『三同』『六國制秦』,多是迂腐之見。聽聞蘇秦出身寒微,十分健談。果如此說,在我稷宮,如他這般誇誇其談之徒數以千計。然而,似此人才,居然連克燕、趙、韓、魏四宮,連魏罃那條老狐狸也為他所服,倒是大出寡人意料。想是他一路招搖,以勢壓人之故。今日此人乘連勝之勢東下,寡人若是不問青紅皂白,一味盲從,萬一有所閃失,豈不就跟四國之君一樣貽笑後世嗎?」
「陛下所慮甚是。微臣有一計,可防此險。」
「愛卿何計?」威王急問。
「先冷落他,卸去他的勢;再使他前往稷宮,與稷下諸先生論戰。此人若能度過稷下一關,必是曠世奇才,陛下盡可合縱。此人若是誇誇其談,腹無實貨,必在稷下翻船。堂堂四國特使在我稷下丟醜,在列國也是美談!」
「好好好,此計甚好!」威王連連點頭,「方纔聽愛卿講,淳於子將於後日午時到,蘇秦他們呢?」
「聽樓緩說,也在後日,至於幾時能到,微臣也吃不準。」
「呵,湊到一起了!」威王呵呵連笑數聲,「也好,你安排去吧,這幾日休朝,所有朝臣只做兩件事:一、迎接淳於子;二、禮送彭祭酒!」
「微臣遵旨!」
「不過,蘇秦既為四國特使,還有燕、韓、魏三國公子、公孫光臨,也不可冷落了,總得有人支應才是。」
「微臣欲使犬子恭迎特使,陛下以為如何?」田嬰略略一想,輕聲薦道。
「可是愛卿世子田文?」威王問道。
「正是。」田嬰接道,「犬子近年有所長進,頗能應酬,且以交友為樂——」
「嗯,」威王微微點頭,截住田嬰的話頭,「就是他了。」
兩日之後,在臨淄之西三十里處由邯鄲而來的一條驛道上,一輛裝飾豪華的駟馬篷車由西北而東南,車輪吱吱呀呀,轔轔而行,揚起的塵埃隨微風飄飛。
前面數里處就是通往臨淄的主官道,顯然,這輛軺車欲拐入主官道,駛向臨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