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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節


他們的每一聲笑,都如刀子一般扎來。聽到後來,張儀實在忍無可忍,大喝一聲:「夠了!」話音落處,跟前几案已被他掀翻,粗茶淡飯散落一地。
幾人皆吃一驚,齊齊扭頭看來。
蘇秦臉色微變,扭頭問道:「何人在此喧嘩?」
袁豹急走過去,跪地叩道:「主公息怒,是一個客人。」
「什麼客人?」蘇秦掃張儀一眼,怒不可遏,「叫花子也敢放肆!轟他出去!」
袁豹急道:「主公息怒,他說他叫張儀,是主公故知。」
聽到張儀的名字,樗裡疾、公子華皆吃一驚,面面相覷,而後又將目光移向張儀,再移向蘇秦,不知他唱的是哪一齣戲。
「哦?」蘇秦似也怔了下,「是張儀,張賢弟!」思忖有頃,裝模作樣地又將張儀打量一眼,搖了搖頭,「不可能,張賢弟何等灑脫,怎會是這副模樣?喚他過來。」
袁豹應過,起身走至張儀跟前,揖道:「張先生,主公召你過去。」
張儀忽地起身,大踏步走過去,距蘇秦數步站定,仰起脖子,手指蘇秦喝道:「蘇秦豎子,你睜開大眼好好瞧瞧,面前之人可曾相識?」
蘇秦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哈哈連笑數聲,既不抱拳,也不欠身,拉長聲音緩緩說道:「呵,還真是張儀,張賢弟!」指著旁邊一個席位,「坐坐坐!」
張儀哪裡肯坐,手指蘇秦大聲數落:「蘇秦豎子,儀一直視你為丈夫,不想卻是小人一個,一朝得志,情義全忘!」
「張賢弟,」蘇秦冷冷應道,「此話從何說起?若說得志,也是賢弟你得志才是。賢弟在楚做下驚天大事,震撼列國,聽說近來更發一筆橫財。賢弟得志若此,卻來邯鄲裝窮,打扮成這副模樣,豈不是有意寒磣在下?」
聽到蘇秦揭他「和氏璧」之事,將他視為小偷,張儀恍然明白過來,手指顫抖,怒不可遏地叫道:「你……你這個小人!我……我……」喘幾下粗氣,「我跟你情斷……」一口氣卡在嗓眼,後面的「義絕」二字,竟是說不下去。
蘇秦呵呵又笑幾聲:「張賢弟,不要將話說重了。賢弟來我府上,故意寒磣在下,在下念及過去情義,就不與你計較長短。天下知賢弟之人,除先生之外,當是在下。賢弟心大,又在荊楚得志,若無大事,斷不會來此小國僻壤。說吧,有何要事,在下儘管力微,若是能幫,也會盡力的。」
張儀哪裡忍得下去,跺著腳道:「你……你……你個豎子,算……算你狠!」一個轉身,邁步欲走,蘇秦叫道:「慢!」
張儀頓住步子,扭頭恨恨盯住蘇秦。
蘇秦轉對候立一旁的袁豹:「此人既穿丐服登門,不打發亦不吉利。去,賞他十金!」
袁豹似已備好了,走上前去,從袖中摸出十金,遞予張儀:「此為十金,請先生收好。」
張儀這時也恢復了神志,拿手接過,朝地上狠狠一摔,用腳連踩幾踩,朝蘇秦「呸」地猛啐一口,仰天長笑數聲,昂首闊步,揚長而去。
見張儀越走越遠,看不到了,蘇秦似是變了個人,緊追幾步,趕至門口,見張儀已經不見蹤影,頹然跪地,聲淚俱下:「賢弟……我的好賢弟啊!」一邊哭號,一邊將頭猛磕地面,許是用力過大,發出「咚咚」悶響。
袁豹亦走過來,在他旁邊跪下,含淚攙他:「主公——」
蘇秦這兒一進一出,兩副面孔,兩番表演,將樗裡疾、公子華完全攪暈頭了。
愣了一時,樗裡疾緩緩走來,扶起蘇秦,回至席位前,見他仍在涕淚交流,唏噓不已,不解地問:「蘇子,你……你這唱的是哪一齣戲?」
蘇秦回過神來,拿袖子抹把淚水,長歎一聲:「唉,在下這麼做,為的還不是你們?」
「為我們?」公子華大驚,轉望樗裡疾,見他也是一臉茫然。
蘇秦點點頭,對二人一字一頓:「你們可以回去覆命了。轉告秦公,就說蘇秦所薦之人,這就去了。」
直到此時,樗裡疾方才猛醒過來,忙不迭地朝蘇秦拱手:「謝蘇子了!謝蘇子了!」
「還有,」蘇秦也不還禮,顧自說道,「張儀世居河西,祖產、祖墳、家廟皆在少梁張邑。」略頓一下,轉對袁豹,「在下累了,送客!」緩緩起身,視樗裡疾、公子華於不顧,如醉酒一般,跌跌撞撞地朝門外走去。
袁豹不放心,朝樗裡疾二人抱歉地拱拱手,跟在蘇秦後面,朝聽雨閣方向急步追去。
望著二人的背影,樗裡疾若有所思,轉對公子華道:「子華,你速稟報君上,追繳張子祖產,安頓其祖墳、家廟。在下在此守候張子,萬不可出現意外!」
「下官遵命!」
豐雲客棧門口,店家、香女正在店外守望,遠遠看到張儀大踏步過來,一臉怒氣,已知端底,互看一眼,誰也沒有說話。
張儀走到門口,瞧也不瞧他們,埋頭走進,一腳踹開自己院門,反手關門。香女思忖有頃,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推開房門,見張儀不在廳中,知他到內室去了。香女本想跟進去勸解幾句,猶豫一下,頓住步子。
就在此時,外面有人敲門。香女開門一看,卻是那個乞丐。
那乞丐一直蹲在店中,看到張儀回來,立即趕來敲門。香女眉頭微皺,怕張儀聽見,小聲說道:「你這漢子,能否稍稍再候一時,衣服自會還你。」
乞丐大聲叫道:「不成,不成!我已守候一日,待在這種鬼地方,憋屈死了!叫那個大人出來,速速還我衣服!」
香女氣惱,斥責他道:「你這漢子,雖然拿你一身衣服,不是也還你一套了嗎?拿好的換你破的,你卻不知足!」
聽到此話,乞丐當即將身上衣服脫下,「啪」地摔在地上:「誰要這身好衣服!穿上這個出門,連碗稀湯也討不來!」
香女見他差點脫得赤條條的,一時羞紅滿面,急轉過身,叫道:「小二,快快將他趕走!」
小二聞聲趕來,與乞丐撕扯。正鬧得不可開交,忽見張儀走出,幾步衝至乞丐跟前,將他一把抓過,猛力一推,乞丐一屁股蹲在地上,疼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張儀三下五除二,將身上丐服脫下,摔在他臉上,朝他聲嘶力竭地喝道:「滾,滾滾滾,滾!」
乞丐何曾見過如此暴怒之人,嚇得全身打戰,屁滾尿流,一把抓過破衣,連滾帶爬地溜出門外。
張儀拍拍手,回至廳中,站在那兒喘息一時,在席上端坐,閉上眼睛,任兩滴飽淚滾出眼角,流下面龐,濺落席上。
翌日晨起,聽雨閣裡,賈舍人正與蘇秦敘話,袁豹走進,稟道:「主公,辰時將至,一應物什皆已齊備。」
蘇秦點點頭,對賈舍人揖道:「下面就看賈兄的了。」
賈舍人還一揖道:「蘇子放心,在下一定將他安全帶至咸陽,薦予秦公。」
「帶至咸陽就行了,」蘇秦淡淡說道,「賈兄不必薦他。」
「此是為何?」賈舍人望著蘇秦。
「秦公若是不知用他,談何聖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