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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節


「三晉合一,自是不利於秦。微臣一聽說君上召請,就忖度是秦人來了。」
趙肅侯從几案下拿出秦人的戰書,遞過來,緩緩說道:「秦人為雪晉陽之恥,打著為奉陽君鳴冤的幌子,特下戰書,征發大軍二十五萬伐我邯鄲。寡人雖不懼之,心中卻也沒有底數,召回蘇子商議。今見蘇子如此坦然,想必已有退敵良策。」
蘇秦接過戰書,粗粗瀏覽一遍,將之置於几上,笑道:「如此戰書,不過是筆頭工夫,不值一提。微臣斷定,秦公此番伐我,不會出動一兵一卒。」
趙肅侯大是驚訝:「請蘇子詳解!」
「君上請看,」蘇秦將戰書呈予肅侯,「秦人叫囂在一月之內出兵二十五萬,直取邯鄲,秦公更要玩賞趙女,不過是欺人之談。據微臣估算,依目下秦國戰力,莫說是一月之內徵集二十五萬大軍,即使十五萬,也需傷筋動骨,此其一也;前番偷襲晉陽,秦人丟盔棄甲,教訓深刻,如何還敢輕啟戰端,此其二也;秦公雄才大略,一向言語謹慎,此戰書卻說他欲逛邯鄲賞玩趙女,出言隨意,可見是信口而出,此其三也;秦公謀戰準備精細,務求完勝,不會啟動無把握之戰,此其四也;兵事貴密,秦人果真伐我,斷然不會這般張狂,此其五也。蘇秦據此五點,推斷秦人不過是恫嚇而已。」
「蘇子所論極是。」趙肅侯大是歎服,「秦人如此揚言,寡人原也不信。只是,趙國虛弱,更有前番晉陽戰事,朝臣多有驚懼。寡人召請蘇子回來,非懼秦人征伐,實為安撫民心,議出應對良策。」
蘇秦忖度肅侯已生暫緩合縱之意,稍作沉思,順勢說道:「君上聖明。如果不出微臣所料,秦公此檄必已傳達於天下,以脅迫韓、魏,韓、魏不辨真假,或生忌憚。微臣可暫居邯鄲一些時日,待秦人誇言不攻自破之時,動身合縱不遲。」
趙肅侯連連點頭:「寡人也是此意。除此之外,寡人另有一事相請,望蘇子不可推托。」
「君上請講。」
「自奉陽君之後,趙相一直空缺。寡人實意拜蘇子為相,懇請蘇子成全。」
趙肅侯的這一懇請倒讓蘇秦喜出望外。執掌相府是他多年願望,他也篤信遲早會有這一日,只是未料到它來得如此之快。思忖有頃,他壓住激動,屏住氣息,緩緩起身,鄭重叩道:「謝君上器重!」
「蘇子請起。」肅侯起身,親手扶起蘇秦,呵呵笑道,「其實,寡人自見蘇子,即有此意,之所以拖至今日,是有兩大因由,一是蘇子欲出行合縱,時日緊張,寡人不想再生枝節,二是趙人尚功重績,蘇子雖有大才,卻無大功於趙,寡人擔憂蘇子無功受祿,不能服眾,欲在縱成之後,再提此事。不想時勢發生變化,秦人叫戰,朝野震駭,形勢迫人,寡人說的兩大因由,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蘇秦拱手道:「微臣不才,願竭股肱之力,報君上知遇大恩!」
翌日,肅侯在信宮大會朝臣,宣讀詔書,拜蘇秦為相國,主司內政邦交,當廷授予蘇秦節制諸府的相府金印,賜奉陽君府宅。
散朝之後,寺人令宮澤引內府吏員,陪同蘇秦前往奉陽君府,舉辦交接儀式。
蘇秦在府中正堂祭過神靈,拜過金印,由宮澤等陪同視察府院,按冊簿點驗府產。奉陽君府宅蘇秦曾經來過兩次,甚是熟悉。時光流轉,物是人非,前後不過數月,蘇秦竟然成為這片宅院的主人,不免讓他生出許多歎喟。
轉過一圈,蘇秦看到一切尚好,就於次日搬出列國館驛,入駐新府,同時任袁豹為家宰,飛刀鄒為護院。隨著眾人入駐,死寂一片的奉陽君府再次鮮活起來。
府中最忙碌的要數新任家宰袁豹。由將軍到家宰,袁豹既感到生疏,又感到新奇,一連數日,與飛刀鄒一道一刻不停地吆喝眾僕熟悉並整理院落。
剛過午時,宮澤使人送來匾額,上面金光閃閃的「相國府」三字由肅侯親筆題寫、邯鄲城中最優秀的銅匠澆鑄,工藝之精湛令人稱歎。蘇秦拜過匾額,謝過宮吏,吩咐袁豹安裝。袁豹使人抬著匾額,兩人分頭爬上扶梯,將府門上原來的匾額拆下,換上新匾。
袁豹瞇著兩眼,望著扶梯上的兩個家僕,指揮道:「朝左稍挪一點點兒,對對對,右邊再稍稍抬高一點,對,這下行了,釘吧!」
兩人掄起錘子,朝匾上釘釘。
恰在此時,一身便服的樗裡疾緩步走過來,逕至袁豹前,揖道:「這位可是袁將軍?」
袁豹打量他一眼,還一揖道:「正是在下。先生是——」
樗裡疾拱手道:「請將軍稟報相國大人,就說老友木雨虧求見。」
袁豹將他又是一番打量,有頃,拱手說道:「木先生稍候。」走進府中,不一會兒出來,揖道,「木先生,主公有請!」
蘇秦兩次求見奉陽君,都是在聽雨閣,知其雅致,將其闢為書齋,在此讀書會友。聽到腳步聲響,蘇秦迎出來,沖樗裡疾揖道:「木先生光臨,在下有失遠迎,失敬!」
樗裡疾回揖一禮:「蘇子錦袍玉帶一加身,若是走在大街上,在下真還不敢認呢!」
「是嗎?」蘇秦呵呵笑道,「看來,木先生也是只認衣冠,不認人哪!」
樗裡疾也大笑起來:「是啊是啊,人看衣冠馬看鞍,不可無衣冠哪!」
兩人攜手走入廳中,分賓主坐下,僕從倒上茶水,兩人各自品過一口,蘇秦笑道:「木先生此來,聽說是下戰書的,可有此事?」
樗裡疾回望蘇秦,抱拳說道:「在下來意,想也瞞不過蘇子。臨行之際,君上親執在下之手,口述旨意,要在下務必轉諭蘇子。」
「哦,秦公所諭何事?」
「君上口諭,『寡人懇請蘇子,只要蘇子願意赴秦,寡人必躬身跣足,迎至邊關,舉國以托,竭秦之力,成蘇子一統心志!』」
聽到「躬身跣足」四字,蘇秦不無感動,沉思許久,方才抬起頭來,長歎一聲:「唉,時也,命也。昔日在下在咸陽時,秦公若出此話,就沒有這多周折了!」
「蘇子。」樗裡疾不無誠懇地望著他,「在下早已說過,君上沒有及時大用蘇子,早已追悔。這事兒是真的,在下沒有半句誑言。」
「在下知道是真的。」蘇秦又品一口濃茶,微微笑道,「在下也知道,秦公還在追悔一事,就是當初一時心軟,讓在下逃掉一條小命。」
樗裡疾心頭一震,張口結舌,好半晌,方才回過神來:「蘇子,你……你是真的誤會君上了。」
「就算在下誤會吧。」蘇秦呵呵一笑,抱拳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不過,在下煩請木兄回奏秦公,就說無論如何,蘇秦還是叩謝秦公厚愛。蘇秦也請上大夫轉奏秦公,今日之蘇秦,已非昨日之蘇秦了。」
樗裡疾苦笑一聲,點頭哂道:「是的,昨日之蘇子不過是一介寒士,今日之蘇子貴為燕國特使、趙國相國。秦國窮鄉僻壤,自是盛不下蘇子貴體了。」
「樗裡兄想偏了。」蘇秦微微搖頭。
「請蘇子詳解。」
「在下是說,」蘇秦端過茶盅,小啜一口,「時過境遷,蘇秦雖是一人,今昔卻是有別。昨日蘇秦旨在謀求天下一統,今日蘇秦旨在謀求天下共和共榮。在下請上大夫轉呈秦公,蘇秦倡導列國縱親,求的無非是『五通』『三同』,使列國之間彼此尊重,睦鄰共處。蘇秦無意與列國為敵,亦無意與秦為敵。」
「唉,」樗裡疾亦端起茶盅,品一口道,「蘇子謀求,只能令人感動,無法令人景仰。別的不說,在下只請蘇子考慮一個現實。」
「蘇秦洗耳恭聽。」
「三晉之所以成為三晉,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晉人是一盤散沙,合不成一團兒。蘇子硬要他們縱親,是趕兔子飛天,強人所難。樗裡疾斗膽放言,即使三晉勉強合縱,也是曇花一現,稍有風吹草動,定會分崩離析。」
蘇秦朗聲笑道:「上大夫誤解蘇秦了。」
「哦?」
「蘇秦所求,不是要三晉合成一國,而是要三晉互相尊重,和睦共處。不僅是三晉,蘇秦認為,天下列國,無論大小,只要放棄爭鬥,只要坐到一起,就沒有解不開的疙瘩。蘇秦所求,無非是讓大家坐下來,坐到一起來,將有限的精力花在謀求天下眾生的福祉上,而不是花在你死我活的拼爭上。」
樗裡疾沉思良久,朝蘇秦深揖一禮:「在下今日始知蘇子善心,敬服!敬服!」
蘇秦還一揖道:「謝樗裡兄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