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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節


太子蘇越發瘋狂,兩手死死抱住她的腿,一股勁兒叩頭,扯著嗓子道:「母后,您要是不答應兒臣,兒臣就……就跪死在這兒,不起來了!」
「好好好,」姬雪急得哭了,「我答應,我答應。你起來……快起來!」
太子蘇喜極而泣,鬆開兩手,再拜道:「兒臣……兒臣叩謝母后!」
姬雪哪裡肯聽他又在說些什麼,閃身奪路出門,飛也似的朝正殿逃去。將近殿門時,姬雪頓住步子,伏在廊柱上小喘一時,調勻呼吸,穩住心神,這才進門,趨至文公榻前。
文公睜開眼睛,說道:「夫人,你好像有事?」
姬雪面色緋紅,囁嚅道:「沒……沒什麼。」
「說吧,」文公平靜地望著她,「沒什麼大不了的。」
姬雪穩下心神:「是殿下急召臣妾。」
「蘇兒?」文公打個驚怔,掙扎一下,急坐起來,兩眼緊盯住她,「他召你做什麼?」
「君上,」姬雪想了一想,索性直說了,「殿下要臣妾向君上討要虎符,說是——」
不待她將話說完,文公隨即擺手止住:「不要說了,只要是他來,就不會有別的事兒。實話說吧,只要寡人一口氣尚在,虎符就不能交予子蘇。」
姬雪倒是驚訝了:「子蘇貴為太子,君上百年之後,莫說是虎符,縱使江山社稷也是他的,君上早一日予他與晚一日予他,結果還不是一樣?」
「唉,」文公長歎一聲,「夫人有所不知,虎符一旦到他手中,燕國就有一場血光之災!」
聽文公講出此話,姬雪這也覺得事關重大,略想一下,道:「臣妾聽殿下講,子魚今在武陽招兵買馬,圖謀不軌,萬一他先引兵打來,燕國豈不是照樣有一場血光之災?」
文公低下頭去,不知過有多久,再次長歎一聲:「唉,夫人,這也正是寡人憂心之處。不瞞夫人,寡人心裡這苦,說予夫人吧,怕夫人憂慮,不說吧,真要憋死寡人了!」
「君上,」姬雪移坐在榻上,「您要覺著憋屈,就說出來吧!」
「思來想去,」文公捉過姬雪的纖手,甚是動情,「世上怕也只有夫人能為寡人分憂了!」眼睛望著姬雪,老淚流出,復歎一聲,「唉,夫人,眼前骨肉相殘的悲劇萬一發生,就是寡人之過!」
姬雪怔道:「君上何出此言?」
「說來話長了,」文公緩緩說道,「寡人與先夫人趙姬共育二子,是同胞雙胎。出生時子魚在先,立為長子,子蘇在後,立為次子。二人雖為雙胎,秉性卻是迥異。子魚尚武,子蘇尚文。按照燕室慣例,寡人當立子魚為太子。」
文公咳嗽一聲,姬雪端過一杯開水,遞至文公唇邊:「君上為何未立子魚?」
文公輕啜一口:「寡人原要立他的,可這孩子自幼習武,總愛打打殺殺,說話也直,不像子蘇,知書達理,言語乖巧,將寡人之心慢慢佔去了。雙胎十六歲那年,寡人一時心血來潮,不顧群臣反對,孤意立子蘇為太子。子魚認為太子之位是他的,心中不服,求武陽為封地。趙姬也認為寡人有負子魚,為他懇請。寡人心中有愧,也就應承下來,封他武成君。」
姬雪想有一時,再次問道:「子魚為何請求武陽為封地呢?」
「武陽就如趙國的晉陽,是燕國故都,又稱下都。在燕國,除薊城之外,數武陽城最大,土地肥沃,糧草豐盈,人口眾多,內通薊城,外接齊、趙、中山,是樞紐之地。若是謀逆,進可攻薊城,退可背依中山、趙、齊,割城自據!」
「如此說來,子魚謀武陽是有遠圖的。」
「是的,」文公點頭道,「趙姬故去之後,寡人知其生有二心,訓誡過他,不想他非但不聽,反而心生怨懟,不來朝見不說,又暗結趙人,欲謀大……大逆!」
「君上許是多慮了,依臣妾看來,子魚是個直人,想他不會走到這一步的。」
「唉,」文公長歎一聲,「他原本不會。可……可……可這幾年來,他受謀臣季青蠱惑,漸漸變了。」
「季青?季青又是何人?」
「季青是寡人前司徒季韋之子。兄弟內爭,朝臣一分為二,或支持子蘇,或支持子魚。寡人立子蘇,支持子魚的朝臣強力反對,尤以司徒季韋為甚,屢次進諫,見寡人不聽,憤而辭官,鬱鬱而終。季青葬過父親,變賣家產,遣散家人,隻身投往武陽,誓助子魚奪回太子之位,以酬其父夙願。此人胸有大志,腹有韜略,手段毒辣,是個狠角兒,子魚受他蒙蔽,對他言聽計從。」
姬雪似是明白了原委,又忖一時,勸慰道:「君上既立子蘇為太子,想是上天的安排。子魚真敢忤逆,上天自有懲罰。君上莫要自責,有傷龍體。」
「唉,夫人有所不知,寡人真正的心病還不在這裡。」
姬雪驚道:「除去此事,難道君上還有心病?」
文公沉默許久,黯然神傷:「近些年來,寡人細細審來,季韋許是對的,寡人,唉,也許真的是所選非賢哪。」
姬雪更加震驚:「君上是說……殿下?」
文公反問她道:「夫人覺得蘇兒如何?」
自入燕宮,姬雪最不願看到的就是太子蘇,因為太子蘇早晚見她,眼珠兒總是直的,總是朝她身上四處亂瞄,讓姬雪甚不舒服。剛才之舉,姬雪更是心有餘悸,然而,此時文公問起來,姬雪卻也不好多說什麼,順口搪塞道:「看起來還好。臣妾與殿下素不往來,偶爾見面,他也是母后長母后短的。臣妾……臣妾小他許多,聽他叫得親熱,就耳根發燙,能躲也就躲他一些。」
「這些都是外在。」
「外在?」
「是的。」文公的語氣毋庸置疑,「事到如今,寡人才知他根性卑劣,可……夫人,寡人實在……實在是……進退維谷了。」
「天之道,順其自然。」姬雪安慰道,「君上已經盡心,未來之事,就隨天意斷吧。」
文公點點頭,深情地望著她:「夫人……唉,不說也罷。」
「君上有話,還是說出來吧。」
「唉,」文公歎道,「寡人老了,力不從心了。要是再年輕幾年,能與夫人育出一子,由夫人親自調教,何來今日這些煩惱?」
姬雪臉色羞紅,淚水流出,將頭輕輕伏在文公身上:「君上——」
蘇秦早早起床,趕到外面轉悠。
儘管在表面上他顯得若無其事,內心卻是焦急。無論如何節儉,一日至少也得吃上兩餐,幾日下來,囊中已無一文。小喜兒原本送他一百多枚銅幣,在邯鄲時雖未花去多少,但來薊城這一路上,卻是開支甚巨。一要趕路,二要養馬,三要住店,根本無法節儉,因而在趕至薊城時,囊中已剩無幾。他對老丈說錢在囊裡,無非是個托辭。好在老丈為人厚實,沒有讓他預付店錢,否則,一場尷尬是脫不了的。
眼下急務是盡快見到姬雪。包袱中羞澀倒在其次,情勢危急才是真章。聽到賈舍人說起燕國內爭,他的心裡就起一種預感,姬雪需要他,燕國需要他,他必須出面制止這場紛爭。燕國一旦內亂,受到傷害的不只是姬雪一人,燕國百姓也將遭難。
再往大處說,無論武成君成與不成,燕必與趙交惡,這就直接影響到合縱方略的整體實施。
將近午時,蘇秦仍在大街上徜徉。這幾日來,他考慮過進宮求見的各種途徑,竟是沒有一條可以走通。燕公臥病在榻,謝絕一切訪客,也不上朝,莫說是他,縱使朝中諸大夫,也只能在府候旨。他又以燕國夫人的故人身份求見姬雪,因各門守尉俱已識他,壓根兒不信。
依據蘇秦推斷,燕公之病就是眼下武陽的亂局。如何解此亂局,在他來說卻是小事一樁。然而,如果見不上燕公,再好的對策也是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