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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節


司徒抱拳道:「大人有召,下官哪敢遲到半步。只是下官臨出門時,剛巧碰到從代郡一路馳回的軍尉,聽他稟報軍務,耽擱一刻,是以遲了。」
「哦?」奉陽君急問,「是何軍務,這也說說。」
「回稟相國,前日辰時,晉陽的兩萬軍馬已至代郡。眼下代郡兵馬驟多,糧草吃緊,公子范使他回來催撥糧草。」
「嗯,你可直接上報安陽君,要他加撥軍糧一萬五千石。」
「下官遵命。」
「燕人那兒可有音訊?」
「公子魚正在武陽招兵買馬,待機起事。」
「嗯,」奉陽君點頭道,「如此甚好。公子魚若能成功,我可得燕。得燕,大事可定矣。」
聞聽此言,御史不無惶惑地望著奉陽君:「下官有一事不明。君上久臥病榻,殿下乳臭未乾,大人在朝一言九鼎,百官敬服,正是舉事良機。依下官愚見,只要大人登高一呼,百官必會群起響應,大人承繼大統當如探囊取物一般,為何卻在這裡捨近求遠,繞如此之大的彎路?」
「是啊,」司徒亦道,「大人,機不可失,時不我待啊!」
「唉,」奉陽君看一眼御史,長歎一聲,「這樁事體真要如你等所說的囊中取物,本公五年前早就舉事了,何待今日?」輕輕咳嗽一聲,「別的不說,單是君上一人,你們就沒吃透。」
「什麼君上?」御史爭辯,「當年若不是大人幫他,君上何能坐上龍位?這些年來,若不是大人鼎力扶持,南征北戰,君上的龍位何能坐穩?再觀君上,每逢上朝,唯唯諾諾,大小事體全無主張,皆求助於大人決斷,哪裡像是高高在上的君上?」
御史此言一出,眾臣盡皆附和,一片喧嘩。
奉陽君重重咳嗽一聲,壓住眾人,搖頭歎道:「唉,你們這是只看表相,不明內中啊!別看趙語唯唯諾諾,行事卻是柔中帶刺,綿裡藏針。朝中諸事,你們也都看到了,別的不說,單說這幾年,趙語肯聽本公的都是何事?無非是些芝麻蒜皮,但凡大事,諸如邯鄲衛戍、宮城禁軍、糧草輜重、田畝賦稅,他何時聽過本公的?他將瑣事交予本公,卻將要害或交予安陽君,或握在自己手裡,所有這些,你們哪裡知道?」
經他這麼一說,眾臣也都低下頭去。
奉陽君抬眼緩緩掃過眾人,目光落在御史身上:「安陽君那兒可有動靜?」
「回稟大人,」御史奏道,「微臣前日專程拜訪中大夫樓緩,聽他口氣,安陽君似是傾向於大人。」
「哦?」奉陽君眼睛大睜,「樓緩怎麼說?」
「樓緩對下官說,有一日,他與安陽君論及時局,安陽君閉目有頃,只說四個字,『老馬識途』。」
「老馬識途?」奉陽君思忖有頃,點頭道,「嗯,有意思!」
司徒卻是一頭霧水,抬頭問道:「敢問大人,『老馬識途』有何深意?」
奉陽君微微一笑:「你等有所不知,當年先君駕崩,趙語是太子,剛好出巡晉陽,長兄趙渫陰結幾位諸臣,矯詔謀位,其中有趙范、趙豹、安陽君和本公。趙渫本為太子,因其為人歹毒,舉止輕浮,心狠手辣,被先君廢去太子之位,改立趙語。本公知其為人,也知其不足以成事,決定不跟他趟這一趟渾水。本公雖然這麼想,心裡卻不踏實,去找安陽君謀議,安陽君即以『老馬識途』作答!」
司徒仍舊不解,撓撓頭皮:「下官愚笨,請大人詳解。」
「你是夠笨的!」奉陽君望著他呵呵笑道,「『老馬識途』就是知時識勢。那年,安陽君既知公子渫難成大事,又見本公不從,當然是跟著本公轉了。他心裡這麼想,話卻不能明說,本公聽了,心中自是有數。果如其然,在本公設法穩住公子渫,暗請趙語回宮之後,安陽君第一個站出來支持太子,然後才是趙豹。公子渫見大家都不支持他,方知大勢已去,倉皇逃出邯鄲,潛往鄭地去了。」
聽奉陽君講出這段往事,眾臣皆是一驚。
御史大夫接道:「大人解的是,樓緩本是安陽君的門人,此前對微臣頗有微詞,近日卻是親近起來。微臣認為,裡面定有深意!」
「嗯,」奉陽君微微點頭,「安陽君真要這麼說過,倒有意思。」轉向申孫,「申孫,你速備車,本公望望他去。」
奉陽君驅車馳至,安陽君躬身迎出府門,寒暄過後,攜其手直入後堂。二人分賓主坐定,奉陽君抬頭望向安陽君額角的白髮,似吃一驚:「幾日不見,四弟的額角就有白髮了。」
安陽君笑道:「額角前年就泛白了,三哥是個大忙人,不曾在意就是。」
「是啊,是啊,」奉陽君亦笑一聲,「國事家事一大堆兒,忙得我暈頭轉向,找不到北。這一陣兒剛說要歇口氣,君兄卻又躺倒了,你說這……唉,真是急死人哪!」
「是啊,」安陽君順口應道,「國事家事打總兒壓在三哥頭上,真也難為三哥了!」
「嗨,說這些幹啥!」奉陽君苦笑一聲,抬頭道,「說起君兄,這些日子我也不舒服,竟是沒有進宮看他。聽說四弟前日去過洪波台,可知君兄龍體如何?」
「不瞞三哥,」安陽君輕輕搖頭,「君兄龍體時好時壞。聽御醫說,傷寒雖有好轉,癆病卻是重了。百病之中,唯有癆病難治。」略頓一下,長歎一聲,「唉,君兄也是,身子壯得原本就跟鐵打一般,誰想這……前後沒有幾日,說垮也就垮了。君兄一見小弟,甚是傷感,再三叮囑小弟,要小弟多加保養。」意味雋永地又歎一聲,「唉,人生啊——」
「四弟,」奉陽君斂神正色,「保重身體固然要緊,江山社稷更是重要。愚兄此來,就是想與四弟講講此事的。」
「三兄請講。」
「聽四弟這麼說來,君兄之病恐怕撐不了多久。愚兄在想,萬一君兄……愚兄是說,萬一山陵崩,四弟可有考慮?」
安陽君沉思良久,反問他道:「三哥意下如何?」
「唉,」奉陽君輕歎一聲,「雍兒年幼不說,又生性懦弱,優柔寡斷,不足以處當今亂世。四弟德高望重,甚得臣民之心,」兩眼直盯安陽君,「愚兄這裡存下一念,萬一山陵崩,為趙室社稷計,愚兄決定輔佐四弟承繼大統之位!」
「三哥!」安陽君趕忙拱起雙手推拒,「此事萬萬不可!」
「四弟不必過謙!」奉陽君加重語氣,「我等兄弟皆是先君骨血,君兄可以承繼大統,四弟德才兼具,有何不可?再說,弟承兄位,也不是僭越,是古來慣制!」
「三兄抬愛,愚弟感激涕零。」安陽君再次推拒,「只是三哥有所不知,愚弟雖然不才,卻有自知之明。若論才識,莫說是君兄,我們兄弟中,無論哪一個亦勝愚弟多矣!」
奉陽君身子趨前:「三弟之意是——」
「萬一山陵崩,四弟唯聽三兄吩咐。」
「謝四弟抬愛!」奉陽君面現喜色,連連作揖,「四弟之言,愚兄記牢了。四弟先忙,愚兄告辭。」起身揖別。
安陽君送到府外,返身回至後堂,剛要坐下,樓緩急急走進,在他耳邊如此這般低語一陣。
安陽君眉頭略皺,思忖有頃,點頭道:「既是君上之意,你就安排去吧。」
「大人,」樓緩不解地問,「君上這麼做,豈不是為虎添翼嗎?」
安陽君微微一笑:「為虎添翼,首先也得是個虎呀。」
「大人是說,」樓緩似是仍不明白,兩眼望著安陽君,「相國不是隻虎?」
「要是隻虎,他還能活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