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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節


「大將軍——」苟仔五體投地,泣不成聲。
龐涓提筆寫下一函,交給苟仔:「到本府之後,你將這個交予家宰,他會妥善安置你的食宿。」
「小人領命!」
秦使一行趕至驛館,稍稍安頓下來,樗裡疾按照邦交程式,帶好名帖趕至上卿府,求見朱威。
聞秦使至,朱威出門相迎,與樗裡疾見過禮,引他步入客廳,分賓主坐下。
樗裡疾拱手道:「秦使樗裡疾啟稟上卿大人,魏、秦兩國一衣帶水,唇齒相依,早在春秋年間即有秦晉之好。數十年來,魏、秦有所摩擦,皆因河西之爭。爭來爭去,魏也好,秦也罷,誰也未能得到好處,唯留教訓深深。這個教訓就是,和則兩興,爭則兩傷。秦公有意與大魏陛下結盟睦鄰,溝通函崤、臨晉等處邊關,促進流通,互惠互利。秦公為此特使在下出使貴邦,轉呈溝通善意。」略頓一頓,從袖中掏出國書,雙手呈上,「此為秦公手書,萬望上卿大人轉呈陛下御覽!」
朱威雙手接過,置於几上,拱手道:「秦公美意,在下已經知悉。上大夫可在大梁稍待數日,待在下奏過陛下,再行回復。」
樗裡疾拱手道:「謝上卿大人!」緩緩起身,「上卿大人公務繁忙,在下不打擾了,在下告辭!」
朱威送至門口,拱手道:「上大夫慢走!」
翌日是大朝。
散朝之後,龐涓候上孫臏,邀他前往軍營巡查。
孫臏與龐涓驅車徑至逢澤軍帳,龐涓引他巡查過幾處演兵情況,於後晌申時回至中軍大帳。剛在帳前坐下,有侍從端上兩碗羹湯。二人正自啜飲,參將急進,將一封密函呈予龐涓。龐涓看過,放下湯碗,抿一下嘴巴,笑對孫臏道:「孫兄,楚國這場好戲,看來就要演到高潮了。」
「哦!」孫臏亦放下碗,「探報怎麼說?」
龐涓將密函遞予孫臏,孫臏看過,凝眉正欲思考,龐涓笑道:「孫兄,請這兒來!」
龐涓引孫臏走至大沙盤前,手拿短棒,指著雲夢澤邊的一大片地域:「孫兄請看,這兒是溳水,這兒是漢水,這兒是滄浪水,向南是茫茫一片的雲夢澤,這兒向北,是崇山峻嶺,越人舟、陸二十萬大軍被困在這方圓數百里之內,欲進不得,欲退不能。此番楚人倒是突然學乖了,既不進攻,也不逼迫,只將越人困在那兒。」指向夏口,「孫兄再看,這兒是夏口,楚人在江水下面打入深樁,結以網繩,又扎數里水寨,更有數萬楚軍持火弩利矢,嚴陣以待,越人上千艘船隻全被鎖在夏口之上,根本突不過去,只好終日遊蕩在漢水裡。船上運載的糧草早已食盡,許多船隻欲從雲夢澤入滄浪水,卻又陷進淤泥裡,整個成了死船。再說這岸上,方圓數百里內,楚民盡撤,莫說是糧草,即使一隻活雞也未留下。不過,越人雖斷糧草,卻會捉魚,因而片刻不離雲夢澤邊,一日三餐,全賴澤中的魚蝦、泥螺、水草、蓮藕等物,眼看就要撐不下去了。」
「嗯,」孫臏點頭,「賢弟所言甚是。」
「唉。」龐涓望著沙盤,吁出一聲富有樂感的長歎。
孫臏聽出這聲長歎別有意味,抬頭問道:「賢弟何以長歎?」
「唉,」龐涓又歎一聲,「無疆所犯之錯與愚弟所犯之錯一般無二,豈不可歎?」
孫臏笑問:「無疆之錯,與賢弟何干?」
「記得前日之棋乎?」龐涓抬頭望向孫臏,「孫兄已成大勢,愚弟卻是不自量力,不顧孫兄勸阻,孤意涉險,深入孫兄腹地,結果是滿盤皆輸。今觀無疆,同病相憐,能無悲夫?」
孫臏點頭,由衷讚道:「賢弟能出此歎,臏心甚慰。孫武子曰,『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無疆不知,當有此敗。」
聞聽此言,龐涓心中一動:「說起孫武子,愚弟想起一事。孫兄有幸得讀《孫子兵法》,精進神速,實令愚弟望塵莫及。愚弟敢問孫兄,何時得空,亦將《孫子兵法》講予涓聽。」
「賢弟,」孫臏沉思有頃,緩緩說道,「先生有言,『書為死,用為活。』《孫子兵法》是本好書,但其精要,不在其文,而在其道。僅看詞句,縱使全背下來,亦無用處。」
龐涓臉色一沉,嘿然笑出一聲:「孫兄不教也就罷了,何必多言?」
「這——」孫臏略怔一下,「賢弟實意要讀,倒也不難。待臏空閒之時,將之背誦下來,抄作一冊,送予賢弟就是。」
龐涓轉臉一笑,揖道:「但願孫兄不失此言!」
「賢弟難道信不過臏嗎?」
「當然信了!」龐涓哈哈大笑幾聲,攜孫臏之手踅回几案前,分別坐下,兩眼凝視孫臏,緩緩說道,「孫兄,愚弟一直在外奔波,很少過問孫兄之事,這些日來,不知孫兄過得可好?」
「臏過得甚好,謝賢弟掛念。」
「細算起來,孫兄離開衛地,已近七年了!」
「是啊,六年多了!」孫臏吁出一聲長歎。
「聽孫兄這聲長歎,別是想起什麼人了?」龐涓笑問。
「不瞞賢弟,」孫臏苦笑一聲,「在這世上,除去先生、大師兄、蟬兒、蘇秦、張儀,再就是賢弟你,臏實已無人可想了。」
「孫兄在衛地別無親人了?」
孫臏輕輕搖頭。
「愚弟當年下山時,曾聽孫兄言及一人,要愚弟遇到難處時可去尋他。聽孫兄語氣,想是與那人關係甚篤了。」
「賢弟說的是楚丘守丞栗平栗將軍。栗將軍與先父是至交,臏對他甚是敬重。栗將軍本為帝丘守丞,那年抗魏,衛公將他調往楚丘,後來一直是楚丘守丞。」
「對對對,是栗將軍。」龐涓附和道,「不過,愚弟得知,此人在衛甚不得志。」
「哦?」孫臏一怔,「此是為何?」
「衛公被陛下貶爵一級,近又割去平陽,氣病交加,不久前駕崩,謚號成侯。衛國太師輔政,以神諭之名廢去太子姬憲,立公子姬韋,姬憲及其他諸公子紛至列國避禍,栗將軍等老臣不服,亦受太師排擠。」
孫臏點點頭,輕歎一聲:「唉,看這光景,衛國氣數似是盡了。」
「栗將軍既是令尊摯友,孫兄當以長輩事之,」龐涓眼望孫臏,「眼下正值用人之際,栗將軍在列國也是將才,以愚弟愚見,孫兄可使人迎他至此,同事陛下,一可共成大業,二可成全孝心。」
孫臏垂淚道:「謝賢弟掛念!只是賢弟有所不知,栗將軍本性剛烈,一朝事衛,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斷不會離棄舊主。不瞞賢弟,正因如此,臏自至魏邦,一直未曾捎書予他,恐他勸我棄魏。」
「哦?」龐涓眼睛圓睜,「栗將軍難道會勸孫兄棄魏至衛?」
「非也!」孫臏搖頭道,「臏本為齊人,世受齊恩,在齊仍有家廟。栗將軍早聽先父講及此事,曾勸先父棄衛事齊。鑒於衛公甚是器重先祖父,先祖父為義所動,不肯離衛,先父以孝為重,亦不忍辭衛,致使孫氏一門為衛盡忠。在下臨別時,前往告別栗將軍,將軍勸臏說,衛國勢小,難成大事,一旦學有所成,要臏不可回衛,最好是葉落歸根,為故土效力。」
「孫兄在齊仍有家廟,敢問今在何地?」
「就在甄城,離此不遠。當年在衛時,臏聽先祖父說,齊公甚想讓先祖父回齊,因而一直為孫門保留家廟。孫門在齊也算世家,人丁旺盛,今日剩臏一人,流離失所,竟連一點犧牲也不能供奉!」話及此處,孫臏再度垂淚。
龐涓亦抹淚道:「你我既已結義,孫兄家事,當是愚弟家事。人生在世,以孝為大。孫兄若是思念故土,愚弟這就奏請陛下,恩准孫兄回甄城一趟,尋到家廟,祭拜列祖列宗。俟孫兄了此心願,也就了無牽掛,一心可為陛下盡忠了。」
「謝賢弟關照!」孫臏拱手揖道,「只是臏若回齊,一則舉目無親,二則兩手空空,並無任何建樹,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