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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節


張儀走進房中,復於幾前坐下。香女跟進,見張儀端坐於地,一句話不說,略一遲疑,在他對面並膝坐了。
張儀抱拳道:「儀有一言,不知姑娘愛聽否?」
香女笑道:「只要是夫君所言,奴家句句愛聽。」
張儀微微一笑:「依姑娘才貌,依姑娘家勢,天下好男兒自可隨意挑選,在下……在下本是浪子,學無所長,家無強勢,手無寸鐵,寄人籬下,處境尷尬,姑娘緣何……」頓住不說了。
香女笑道:「夫君此言,奴家夜間已答過了。也請夫君今後莫要再提。奴家既已身許夫君,就是夫君之人,夫君上刀山,下火海,奴家也願跟從!」
張儀苦笑一聲:「姑娘這是強人所難,硬逼在下了。」
香女聞言,淚水流出,哽咽道:「夫君何……何來此話。奴家設擂選夫,夫君力奪擂主,奴家……奴家……想是奴家相貌醜陋,配不上夫……」打住話頭,顯然說不下去了。
張儀也覺此言唐突,急急道歉:「姑娘切莫傷心,是在下錯了。不是姑娘配不上在下,也不是在下不願結親,實是——」長歎一聲,「唉,實是在下另有苦衷!」
香女抬起淚眼,誠摯地望著張儀:「夫君有何苦衷,可否說予奴家?」
張儀連連搖頭,有頃,抬頭望向香女:「不瞞姑娘,在下實有大事在身,還望姑娘高抬貴手,放在下出去。待在下完成這樁大事,再來明媒正聘,迎娶姑娘如何?」
香女不無堅定地連連搖頭:「夫君莫逼奴家了,按照楚地習俗,你我已是明媒正聘,公諸於眾了。奴家今日已是夫君的人,夫君若是棄婚,就等於休了奴家,奴家……奴家有何顏面再……再苟活於世?」
張儀聞聽此話,埋頭不語。
二人正自沉默,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家宰模樣的人走過來,哈腰候在門外,小聲稟道:「稟報姑爺、姑娘,老爺有請!」
張儀一怔,抬頭望向香女。
香女回道:「知道了。你去回稟老爺,就說我們馬上就到!」
家宰應過,轉身走了。
香女起身,對張儀揖道:「夫君,阿爹召請我們呢!」
張儀思忖有頃,意識到這一關非過不可,亦起身道:「也好,在下正要會會他呢!」
張儀跟著香女,左拐右轉,來到中間一處高房,早有家宰候在門外,見二人來,引領他們走進廳中,前一步稟道:「回稟老爺,姑爺、姑娘望您來了!」
張儀抬頭一看,見客廳正中,一個黑漆茶几後面端坐一位年過花甲、鬚髮斑白的長者。看到長者的目光射過來,香女扯一把張儀,率先跪下,叩道:「香女叩見阿爹!」
長者點點頭,將目光射向張儀。
張儀卻不彎膝,只將兩手微微一抱,打個揖道:「晚生見過老丈!」
見張儀如此不敬,廳中諸人皆吃一驚。家宰輕輕咳嗽一聲,眼睛直射過來。站在家宰身後的兩個漢子面現慍容,兩眼怒視張儀。
香女急了,又扯一把張儀衣角,小聲說道:「夫君,快,叩見阿爹!」
張儀卻是硬著腿肚子,不肯跪拜,只將兩道目光箭一般射向長者。
長者亦以目光回射張儀。
兩人對峙良久,長者忽然微微一笑,點頭讚道:「嗯,小伙子,是個人物!」手指旁邊一個席位,「坐吧!」
眾人見長者並無半點震怒,皆出一口長氣。
張儀揖道:「謝老丈!」逕自過去,在幾前並膝坐下。
長者轉向香女:「香女,你也起來吧!」
香女起身,走至長者身邊,偎依他坐下。長者撫摸她的長髮,眼望張儀,似是越看越滿意,連連點頭:「嗯,上天賜福,老朽喜得賢婿,小女亦算終身有靠了!」
聽聞此言,張儀卻是哭笑不得,眉頭緊皺,略一抱拳:「晚生有一求,還望老丈垂聽。」
「賢婿請講。」
「此院憋悶,晚生欲到外面走走,請老丈恩准!」
長者垂下頭去,思索有頃,緩緩說道:「賢婿是自由之身,願去何地,自去就是!」略頓一頓,「只是——」
張儀心裡一沉,瞪眼望著長者。
「賢婿與小女新婚燕爾,依照此地習俗,三日之內,當夫唱婦隨,不可須臾分離。賢婿若欲出門,尚需徵得小女同意,與小女同行!」
「這……」張儀眼珠兒一轉,略略打個揖,「晚生謝過老丈!老丈恭安,晚生告辭了!」起身徑去。
張儀不拜岳丈,顯然是不認這門親事。眾人面面相覷,皆將目光轉向長者。長者朝張儀的背影努一努嘴,家宰身邊的兩名男子急跟而去。
香女滿腹委屈,將頭埋進長者懷中,泣道:「阿爹,他——」
「唉,」長者輕歎一聲,「去吧,你的夫君人地兩生,莫要讓他走丟了!」
第三章琅琊台論劍,張儀的無間道
張儀出門,在院中轉悠。那二人一如既往,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張儀走至大門,見到仍然有人把守,乾脆踅回院中,逕去後花園裡,在林蔭道上來回踱步。二人見了,也就遠遠站在能夠看到他的地方。
張儀一邊踱步,一邊將近日來的前後經過細細回想一遍,越想越覺得自己荒唐。最緊要的是對不住荊生。荊生如此仗義,在陘山救出自己不說,更是悉心照料,助他康復。這且不說,他已看出,肉鋪裡並不缺少賬房,必是荊生知他囊中窘迫,讓他暫做幾日賬爺,好有借口資助他些盤費。荊生如此待己,自己卻是逞能,首日就職即去酗酒,又於酒醉之後,生出此等荒唐事來。唉,照理說,這一家也是大戶,香女真也不錯,可——如此強拉硬扯,如此不明不白地被人塞入洞房,整個過程絲毫不顧當事人的意願,縱使常人也難忍受,何況是他張儀?再說,此等事情若是被人傳揚出去,再為龐涓所知,還不讓他笑掉大牙?蘇兄、孫兄若是問起,他又如何解釋得清?
張儀越想越是懊悔,長歎一聲,將頭緩緩靠在一棵樹上。如今人為刀俎,自己為魚肉,而這一切又都是自己在醉酒之後「掙」出來的,真叫他啞巴吃黃連,苦在心裡。
當然,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關鍵是眼下。此番赴楚,本欲幹出一番大業,這還未及展翅,卻又被這小女子纏上。若是她一直糾纏不休,此生豈不窩囊?
張儀越想越怕,自忖道:「不!一定要離開此地!」苦思有頃,心底陡然劃過一道靈光,「有了!」
心中有了盤算,張儀神清氣爽,大步流星地回到他和香女的洞房,一個極是雅致的院落。僕從見他過來,無不鞠躬叫他「姑爺」,他也笑臉相迎,朝他們或點頭,或拱手,態度大變。
早有婢女告訴香女,香女急迎出來,揖道:「夫君,您回來了?」
張儀朗聲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