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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節


「不是老朽所托,是上蒼所托,是天下黎民所托。老朽要求你們,無論何時,無論何處,無論遭遇多少坎坷,都要以天下大局為重,萬不可意氣用事!」
二人拜道:「弟子謹記先生教誨。」
鬼谷子從几案下取出兩捆竹簡,擺在二人面前:「出此鬼谷,老朽也就愛莫能助了。這是兩冊竹簡,你們一人一捆,若有困惑,可慢慢感悟。」
二人接過竹簡,展開,竟是他們曾在洞中連讀數日的《陰符》本經。不同的是,這兩冊書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鬼谷子的註解。二人細審這些註解,赫然其中的正是鬼谷子近日所授的捭闔道術。顯然,這是鬼谷子近日特為二人撰寫的。一些地方,墨跡尚未乾透,墨香隱約。
蘇秦、張儀無不涕泣,伏地叩拜:「弟子叩謝先生厚贈!」
「書為死,用為活。如何學以致用,全憑你們感悟了。」
「謝先生指點!」
鬼谷子閉合雙眼,揮手道:「去吧,老朽俗事已了,要入定了。」
蘇秦、張儀又拜數拜,退出草堂。
蘇秦、張儀各背包裹,朝他們居住了整整五年的草舍再望一眼,又朝草堂方向拜過三拜,起身沿河谷旁邊的小道朝谷口走去。
蘇秦走幾步,回望一眼。
張儀心中難受,奚落他道:「蘇兄,你好像割捨不得啊!」
「是啊,」蘇秦苦笑一聲,應道,「這就下山了,還沒跟師兄道聲別呢,方才尋他,哪兒也不曾見。」
想到玉蟬兒愛上蘇秦,童子或會吃醋,張儀話中有話道:「別是師兄不想見……」略頓一下,「不想見我們,故意躲出去了。」
蘇秦自是聽出話音,知道張儀的「不想見」後想講的是「你」,此時卻也不好再說什麼,苦笑一聲,搖頭歎道:「賢弟既如此說,我們就走吧!」
二人邁步走去,剛剛轉過一個小彎,赫然看到童子站在前面,玉蟬兒端坐於地,面前擺著她的愛琴。
見二人走來,玉蟬兒面現微笑,沒有起身,聲音卻是清朗:「兩位公子出山,小女子別無所贈,撫曲一首,祝二位公子一路順風,心想事成。」
話音落處,玉蟬兒輕舒長袖,兩手撫琴,所彈之曲依然是《高山流水》,但那韻味較五年前進谷之時,已不知高出多少。何況玉蟬兒心思萬縷,又於此時此刻彈奏,更生一種感動。
聽一會兒,童子難過至極,轉過臉去,以襟拭淚。蘇秦、張儀環視群山,緩緩跪下,和著琴音,朝鬼谷四山各拜幾拜,又朝童子、玉蟬兒各拜三拜,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張儀走有幾步,回身朝童子招手。童子趕上。
張儀朝他深揖一禮,童子還一禮,問道:「張師弟有何吩咐?」
「谷中數年,師弟甚是感念師兄。這要走了,師弟別無他物,唯有一件寶貝,師弟藏在床榻下,留贈師兄了!」
「童子謝過師弟!」
張儀一個轉身,頭也不回地率先走去。蘇秦再次抱拳揖禮,扭頭跟去。玉蟬兒和淚又彈一時,樂音裊裊繞繞,直將他們送出谷外。
童子心中記掛張儀的禮物,先一步趕回谷中,推開張儀房門,從床榻下摸到一堆竹簡,看也沒看,提上就朝外面走去。
童子提著竹簡回到草堂,迎面碰到玉蟬兒抱琴回來,大聲叫道:「蟬兒姐,寶貝來了!」
玉蟬兒問道:「什麼寶貝?」
「是張師弟的,他說贈予我,這還沒看呢。」童子放下竹簡,打開一看,卻是龐涓所抄的《吳子兵法》。
「咦!」童子抓耳撓腮,兀自怔道,「此書不是燒掉了嗎,為何張師弟這裡還有?」
玉蟬兒一下子明白原委,淡淡說道:「既是張儀送你的,你就藏起來吧。」
童子踢它一腳:「先生既然要燒它,童子藏之何用?」轉念一想,將它捆紮起來,復提手中,「這些竹片倒是不錯,雪天來時,正好拿它煮飯。」
蘇秦、張儀一路無話,直到走出雲夢山,仍舊一前一後地悶頭急行。渡過宿胥口,二人未走多久,眼前現出兩條路,正南一條官道直通大梁,另一條小道偏向西南,沿河水直通洛陽。
張儀住步,抱拳道:「蘇兄,我們該在此地分道揚鑣了。眼前兩條路,你走哪一條?」
「賢弟,」蘇秦一怔,「這……這才剛出宿胥口,你我還可再走一程。」
「蘇兄,」張儀再次抱拳,「天下沒有不散的酒宴,你我終有一別,何在一程兩程?」
看出張儀不願與他同行,蘇秦只得回揖一禮:「賢弟定要作別,在下只有依從。順便問一句,賢弟可是前往楚地?」
張儀略顯驚訝:「在下欲往何處,蘇兄何以知道?」
蘇秦應道:「『風蕭蕭兮過矣……』當是楚地民謠,賢弟順口吟之,可見謀楚甚久,蘇秦據此知之。」
張儀嘿然笑道:「蘇兄揣摩之功果是厲害。不瞞蘇兄,在下謀楚,的確有些日子。楚國腹地廣闊,物產豐饒,人民殷實,進可攻,退可守,當是作為之地。我觀列國,能一統天下者,非秦即楚,張儀就賭楚國了。蘇兄欲至何地?」
蘇秦指著通向洛陽的小道:「賢弟看得遠,在下歎服。在下欲回洛陽,就走這條小路。」
張儀笑道:「蘇兄不走大道,在下只好走了。」朝小道又望一時,兩手拱道,「蘇兄將出山之後的第一塊棋子落於天元,真是妙手,在下歎服,就此賀了!」
「哦!」蘇秦一怔,「賢弟何來此說?」
「蘇兄欲行假道滅虢之計,豈不是妙?」
「此話怎解?」
張儀侃侃說道:「周室雖衰,名義上仍是正宗王室,堪為天元。蘇兄回至洛陽,必去遊說周天子,舉周室大旗匡正天下。周天子必不用兄,但會對兄褒揚有加。於是,蘇兄匡扶周室,力挽狂瀾之報國壯舉,也將傳揚天下。蘇兄載譽至秦,身價可就不一樣嘍!」
張儀一氣揭出蘇秦的謀算,著實令他吃一大驚,不由得打個驚戰,但旋即浮出一笑:「賢弟籌算,在下歎服。不過,在下此去,真還未曾想過這麼多。」
張儀緊追不放:「若是不為這個,蘇兄因何還鄉,可否講予在下?」
「不瞞賢弟,」蘇秦侃侃應道,「在下此去,的確要去周室,不過,非為行計,只為朝拜。除此之外,在下也想回家看看。不知不覺之中,在下離家已近六年。當年與老父爭執,在下負氣出走,終是不孝。今日學業略成,也當回鄉探望父母,聊盡孝道。」
蘇秦解釋之語,不想卻再次傷到張儀。想到自己已無父無母,無家可歸,無國可回,周天子更是玉蟬兒的父王,張儀苦澀一笑:「如此說來,倒是在下想多了。」轉頭遙望河西方向,喟然長歎,「唉,有個家真好,探望周王更是該的。周王失去愛女,心疼至今,蘇兄此去,正好撫慰於他。」
聽到張儀語帶譏諷,蘇秦深感懊悔。然而,話既出口,說什麼都是遲了。蘇秦苦笑一聲,順口接道:「賢弟說的是,在下亦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