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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節


「易決之事可有因循?」
「易決之事可分五種:一是值得做之事;二是崇高、美好之事;三是不費力即可成功之事;四是雖費力卻不得不為之事;五是趨吉避凶之事。」
「不易決之事呢?」張儀關心的是這個,急不可待地問。
「不易決之事也有因循。俗語曰,『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孟子有雲,『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魚而取熊掌者也』說的就是這個。」
張儀再問:「先生,若是再三權衡,仍舊無法決斷,又該如何?」
鬼谷子笑道:「古人的做法是,求籤問卦,聽從天命。」
「先生之見呢?」
「天命不可違也。」鬼谷子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起身,「捭闔諸術,術術通道,無道即無術。諸術之間,互相關聯,由一而生十,由十而達一,萬不可孤立使用,否則,就會墨守成規,喪失變化之本。」
兩人叩拜於地:「弟子謹記先生教誨。」
「古人的做法是,求籤問卦,聽從天命……」眾人走後,張儀反覆嚼味鬼谷子的話,越嚼味越覺有理。
「是陪伴師姐,還是山外驅馳,既然難以決斷,何不傚法古人,聽從天命?」張儀這樣想定,隨即關上房門,尋到一根竹簡,在正面畫了一隻蟬兒,反面畫了一張大口,口中吐出一條長舌。
張儀畫好,看了看,跪於地上,朝天地四方各拜三拜,而後起身,將竹籤握在手中,默禱一番,閉上眼睛,猛力拋向空中。張儀聽到彭的一響,知它撞上屋頂了。
張儀又候一時,卻不見竹籤落地,抬頭一看,見那竹籤不偏不倚,剛好插進屋頂的縫隙裡。張儀輕歎一聲,拿根棍子將它撥弄下來,又是一番跪拜禱告,再次拋向空中。有了上次教訓,張儀的力道小了許多,那竹籤在空中翻幾個滾,掉落下來。張儀不敢看它,閉眼又是一番禱告,方才睜眼。
竹籤赫然落在面前,朝上的是正面,赫然入目的是那只蟬兒。張儀長吸一氣,將竹籤雙手捧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心窩上暖有片刻,再次跪拜天地四方,再次默禱,再次拋向空中。竹籤再次落下,在上的依然是蟬兒。
「天命不可違也……」想到鬼谷子的話,張儀長歎一聲,揀起竹籤,默默又跪一時,眼中淚出。
張儀跪在房中,越想越篤定,心境也豁然開闊起來。既然上天為他生出一個玉蟬兒,他就不能逆天而行。想到玉蟬兒的種種好處,想到自己何德何能,竟能與這樣的女子長相廝守,張儀禁不住喟然長歎,跪地誓曰:「蒼天在上,張儀誓願遵從您的意志,在這谷中與師姐玉蟬兒朝朝暮暮,長相廝守,讓那山外熱鬧、國仇家恨均作過眼煙雲!」
誓畢,張儀一身輕鬆,站起身來,打開房門,逕到蘇秦房前,敲了敲,不及應聲就推門進去。蘇秦正在榻上躺著,見是張儀,起身招呼道:「賢弟,請坐。」
張儀卻不睬他,顧自站有一時,方在地上正襟坐定,鄭重說道:「蘇兄,儀方才斷出一件大事,第一個告訴蘇兄。」
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又想到方纔所問,蘇秦知他不是在開玩笑,也正襟坐起,斂神問道:「賢弟請講。」
張儀遂將自己與玉蟬兒之事和盤托出,尤其是這些日來所受的熬煎及方纔的決斷,末了說道:「蘇兄,非在下不願出山與兄共謀大業,實乃天命不可違也。是上天為儀生出蟬兒,是上天讓儀離開河西,是上天讓儀前往周室,是上天讓儀遇到公主,是上天安排公主變成蟬兒,是上天讓儀來到鬼谷……是的,一切皆是上天安排,天命不可違也。」
蘇秦的表情由驚訝到驚異,再到沉思,而後抱拳賀道:「賢弟既已做出決斷,在下別無話語,在此賀喜了!」
張儀亦抱拳道:「儀謝蘇兄美意!」
蘇秦遲疑一下,抬頭問道:「賢弟此意,師姐可知?」
張儀搖頭道:「在下也是剛剛斷出,尚未告訴師姐。再說,師姐這人,在下的這番心思,真還無法出口。在下此來,一是告知蘇兄,二也是請蘇兄拿個主意。」
「賢弟本是風流才子,」蘇秦撲哧笑道,「這種事情,卻讓在下出主意,豈不是有意讓在下出醜嗎?」
張儀亦笑一聲:「就憑蘇兄對雪公主的手段,在下真還佩服得緊呢。蘇兄莫要謙遜,這個主意,非蘇兄拿出不可!」
想到姬雪,蘇秦黯然神傷,低頭思想一陣,緩緩說道:「賢弟真愛師姐,是該表白出來。先生年邁,仙去必是早晚之事。師姐本是金貴之軀,有賢弟作陪,此生也不至於埋沒在這山野之中。再說,依賢弟資質,與師姐本也是相配的,在下……」略頓一頓,抱拳又揖,「在下再次賀喜!」
張儀急道:「在下謝了!究竟有何主意,還請蘇兄快說!」
蘇秦略想一時,在張儀的耳邊如此這般。
張儀頻頻點頭,連道:「妙哉!妙哉!」
翌日午後,玉蟬兒正在溪邊漂洗衣物,張儀走過來,蹲在一邊,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她看。張儀癡癡地凝視著她,看得玉蟬兒甚不自在。
玉蟬兒微微一笑,招呼道:「張士子,看這樣子,今日全好了!」
「好了,好了!」張儀回過神來,抱拳道,「此番虧得師姐。若不是師姐,在下這條小命,真就沒了!」
玉蟬兒笑道:「開始見你摔得挺重,後來發現,其實你哪兒也沒傷到,不過是扭了腳脖。」
張儀大驚:「師姐是說,在下是……裝出來的?」
玉蟬兒又笑一聲:「裝與未裝,還不是你自己知道?」
張儀略略一想,抬頭問道:「師姐是何時看出來的?」
「第二天早上,」玉蟬兒笑道,「就是熬藥讓你喝的那日。」
張儀傻在那兒,怔有許久,方才問道:「那……師姐既知在下是裝出來的,為何沒有說破,反而煞有介事地為在下診病?」
玉蟬兒撲哧笑道:「張士子裝病,必是想為蟬兒提供機會,好讓蟬兒習悟醫道,蟬兒謝還謝不過來呢,為何要去說破?」
見蟬兒想到這層意思,張儀懸著的心略略放下,順口說道:「不瞞師姐,就憑那棵柿樹,在下豈能摔下?在下這麼做,一半是尋個樂子,一半也想……試試師姐的醫術。又是不想師姐果是醫術高明,連在下是裝的,都能看得出來。」傻笑一聲,癡癡地凝視她。
玉蟬兒覺得他的目光怪異,朝他又笑一下:「張士子,蟬兒好看嗎?」
「好看,好看,簡直就跟仙女似的!」
「謝張士子誇獎!」玉蟬兒笑道,「張士子,要是沒有別的事兒,蟬兒還要洗衣服呢。」
「師姐,在下……」張儀囁嚅著,欲言又止。
「張士子,」玉蟬兒抬頭望向他,「有話就直說,莫要爛在肚裡。」
「師姐,」張儀橫下心來,「是……是這樣,在下方才想起一個故事,覺得好笑,不知師姐願意聽否?」
「好呀,」玉蟬兒嫣然一笑,「蟬兒許久沒有聽過故事了。」
「師姐聽說過師曠嗎?」
「略有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