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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節


又候一時,看到再無雁陣,玉蟬兒輕歎一聲,走回草堂,取出琴匣,拿出姬雪臨別贈她的七絃琴,輕輕撫摸。
玉蟬兒手撫琴弦,淚下如雨,喃喃哽咽道:「阿姐,雨兒看到大雁了,它們告訴我,它們看到你了,它們看到你站在它們面前。可你望著它們,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說……阿姐,你心裡有話,為何不對雨兒說呢?阿姐……雨兒想你啊!」
玉蟬兒悲泣有頃,緩緩起身,抱琴走到戶外,在草坪上並膝坐下,面朝北國方向,輕輕彈奏起來。
一陣風兒吹過,一片秋葉飄零,落於琴上,復被風兒拂走。
琴聲初時低沉,如嗚如咽,而後如急風驟雨,再後如雁語聲聲,又如流水淙淙,聲聲呢喃,最後如浮雲掠過,陷入一片死寂。
兩百步開外的小溪旁,蘇秦、張儀並肩呆坐於一塊巨石上,各閉眼睛,全神貫注地傾聽玉蟬兒的琴聲。
鬼谷子與童子散步歸來,看到二人,亦走過來。蘇秦感覺有人,睜眼一看,見是先生,翻身欲拜,被鬼谷子伸手制住。張儀則完全沉浸於玉蟬兒的琴聲裡,兩行淚水悄無聲息地滴下,滑落在石頭上。
鬼谷子跨上石頭,並膝坐下。張儀猛然發覺,打個驚愣,忙拿衣袖抹去淚水,坐攏過來。
鬼谷子眼望張儀:「張儀,在聽什麼呢?」
張儀應道:「回先生的話,弟子在聽師姐彈琴。」
「琴聲如何?」
「感人肺腑,催人淚下。弟子聽琴無數,唯有今日琴聲令弟子心顫。」
「是的,」鬼谷子點頭道,「老朽看到了。」轉問蘇秦,「蘇秦,你也在聽蟬兒彈琴麼?」
蘇秦應道:「是的,先生。」
「琴聲如何?」
「如泣如訴。」
「哦?」鬼谷子抬頭,「可曾聽出她在泣什麼?訴什麼?」
蘇秦搖頭:「弟子聽不真切。」
「嗯,」鬼谷子讚道,「你能聽出,已經不錯了!」
張儀心裡一動,急切問道:「敢問先生,師姐在訴說什麼?」
鬼谷子轉向童子:「小子,你來說說,你的蟬兒姐在訴說什麼。」
童子正在閉目傾聽,聽到鬼谷子發問,頭也未扭:「回先生的話,蟬兒姐在跟大雁說話。」
「大雁?」張儀略怔一下,恍然有悟,不無歎服地點頭道,「嗯,大師兄說得極是,剛才師姐看到大雁南飛,這才出來彈琴。」
鬼谷子沒有睬他,繼續問童子:「你的蟬兒姐在對大雁說些什麼呢?」
童子又聽一陣,搖頭。
張儀急問:「先生能聽出她在訴說什麼嗎?」
「是的,」鬼谷子緩緩說道,「她在詰問大雁為何不守信用,為何不把該捎之物捎來。」
「該捎之物?」張儀打個驚愣,「請問先生,大雁能捎何物?」
鬼谷子瞥他一眼:「你要關心這個,最好去問蟬兒。」
張儀知先生已經揣出他的心意,臉上一熱,急急垂下頭去。
「先生,」蘇秦解圍道,「如此細微之境,弟子能否聽懂?」
鬼谷子應道:「只要用心,自然能夠聽懂。」
「如何用心?」
「將心比心,心心相印。」
「如何做到心心相印?」
「人心直通情、意。欲知他人之心,就要揣摩他人情意。聽其琴,揣其情,摩其意,自通其心。」
蘇秦喃喃重複:「揣其情,摩其意,自通其心。」
「正是,」鬼谷子重申一句,「此為揣、摩之術。捭闔之術五花八門,首推揣、摩。」
張儀已經聽出先生是在藉機傳授,精神陡來,大睜兩眼:「請問先生,何為揣情?」
鬼谷子緩緩說道:「揣情就是度量他人之心。詩曰,『他人有心,於忖度之,』講的就是揣情。若是揣人,則要察其言,觀其色,聞其聲,視其行,然後推知其心之所趨。若是揣天下,則要透視國情,觀其貨財之有無,人民之多少,地形之險易,軍力之強弱,君臣之賢愚,天時之福禍,民心之向背,然後推知其國運是盛是衰,是興是亡。」
鬼谷子由此及彼,推而揣摩天下。蘇秦、張儀如聞天書,似癡似迷。沉思有頃,蘇秦問道:「請問先生,如何揣情?」
「欲揣其情,首摩其意。摩為揣之術,揣、摩不可分離。」
張儀急問:「何為摩意?」
「所謂摩意,就是投其所好,誘其心情。譬如說,對方廉潔,若說以剛正,此人必喜,喜,必洩其情;對方貪婪,若結以財物,此人必喜,喜,必洩其情;對方好色,若誘以美色,此人必喜,喜,必洩其情。是以善摩之人,如臨淵釣魚,只要用餌得當,魚必上鉤。」
蘇秦、張儀再入深思。
鬼谷子見二人已入狀態,緩緩起身:「習口舌之學,不知揣情摩意,就如聾子瞎子,若想成功,難矣。」
蘇秦、張儀起身拜道:「弟子謹記先生所言,細加體悟。」
望著鬼谷子與童子的背影漸去漸遠,張儀回過頭來,轉對蘇秦,一本正經地說道:「蘇兄,你說先生這人,肚裡有多少寶貨,盡可悉數倒出就是,偏是星兒點兒,讓你我整天價日裡瞎琢磨。」
蘇秦撲哧笑道:「賢弟,就你我這點肚量,先生若是全倒出來,能不撐死?」
「蘇兄說的是!」張儀亦笑一聲,「先生這……今日一點兒,明日一星兒,就是讓你我慢慢悟呢。」略頓一下,「哎,我說蘇兄,今兒這點揣和摩,可有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