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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節


公子卬本是性情中人,可以赴湯蹈火,可以衝鋒陷陣,可以不吃不喝,卻不可以忍受寂寞。而這樣的靜寂他竟然忍受兩月有餘,此時真的已至極限,忍無可忍了。
又坐一時,公子卬猛然雙目圓睜,忽地站起,一把抓過石几上的紫壺,啪的一聲摔向厚厚的磚牆,然後,幾個大步跨到門口,兩手死死地拍打大門,聲嘶力竭地叫道:「來人吶!快來人吶!」
四週一點聲音也沒有。
公子卬朝大門上猛踹幾腳,仍然沒有人來。公子卬眼珠一轉,看到窗台上靠著一根木棒,飛跑過去拿在手中,用力朝大門砸去。「咚——咚——」的聲音震耳欲聾。
公子卬砸了不知多少下,仍然不見一個人影。他徹底絕望了,將木棒扔在地上,倚門癱坐下來,口中咒道:「這幫狗娘養的,本公子有朝一日出去,看不揍死你們!」
公子卬倚門不知過有多久,方才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步挪回廳堂,望著堂中簡陋的擺設癡癡地發呆。
突然,公子卬眼珠瞪起,歇斯底里地再次發作,將几案上的物什一件件拿起,又一件件摔於地上。所有的東西摔完了,再從地上揀起來,重新摔下。然而,無論公子卬如何發作,四周仍然靜寂如死,這個世界似乎再也沒有人在意他的存在。
許是力氣用盡了,許是意識到這是徒勞,公子卬終於放慢了速度,漸漸停頓下來,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四周再次陷入死寂。
就在公子卬萬念俱灰之時,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咚咚……咚咚……」
腳步聲越來越近,公子卬的心跳也越來越快,身子不動,頭卻扭過來,兩眼直盯不遠處的黑漆大門。
在一陣「嘩嘩啦啦」的開鎖聲之後,大門「吱呀」一聲洞開,威風凜凜的龐涓邁步走進。一名軍尉和幾名軍卒手持武器跟在身後。
公子卬似乎是一下子傻了,愣在那裡,兩眼如癡如醉地盯牢龐涓身上的大將軍盔甲。兩個月前,這身盔甲真真切切地穿戴在他的身上。
龐涓一步一步走進院子,在廳堂的門檻外面停住腳步。
軍尉跨前一步,朗聲說道:「啟稟公子,大將軍看您來了!」
公子卬卻無任何反應,仍舊癡癡地盯視他身上的盔甲。
龐涓跨前一步,撲通一聲跪下,連拜三拜,朗聲說道:「末將龐涓叩見安國君!」
公子卬一個驚愣,似乎這才反應過來,一抬身爬起,連爬帶跪地翻過門坎,一把抓牢龐涓的衣襟,苦苦哀求:「龐大將軍,快……快放我出去,求你了!」
龐涓看他一眼,慢慢地站起,眼睛四下一轉,但見滿目落寞,一地狼藉,由不得感慨萬千,轉向軍尉大聲責道:「你——」再將目光掃向眾軍卒,「還有你們,就是這樣子侍奉安國君的?」
軍尉和眾軍卒似乎被嚇傻了,一齊跪下,面面相覷,欲辯又止。
龐涓的眼睛盯向軍尉,厲聲喝道:「愣個什麼?還不快喊人來,打掃庭院,將這一應物什全都換成新的,再傳兩個奴婢過來,好好侍奉安國君!」
軍尉急道:「這……大將軍,陛下——」
龐涓擺一擺手,不耐煩地說:「你們照做就是!陛下那兒,本將自有交代!」
軍尉應一聲喏,急帶眾軍卒離去。
看到軍卒走遠,龐涓再次面朝公子卬跪下,泣淚道:「末將來遲,安國君受苦了!」
公子卬跪前一步,緊緊握牢龐涓之手,涕淚交流:「大將軍——」
這日下午,在王宮後花園的涼亭下面,魏惠王端坐於席,全神貫注於面前的棋局,有頃,目光從棋局上移開,緩緩轉向對面的龐涓,臉上現出一絲微笑:「龐愛卿,你可看清楚了,若是後悔,寡人許你悔棋一步,重新落子。」
龐涓應道:「微臣謝陛下恩賜。不過,微臣既已落子,斷無悔棋之說。」
魏惠王點頭笑道:「好,龐愛卿既肯捨棄,寡人也就不客氣了。」話音落下,舉起一子,緩緩落於棋盤,將龐涓的一條大龍徹底圍死。
看到再無扳回的希望,龐涓只好投子:「陛下落下此子,微臣只好認輸了。」
「愛卿弈得好棋啊!」魏惠王笑道,「不瞞愛卿,寡人弈棋無數,唯贏愛卿一局,實屬不易!來來來,再開一局!」
龐涓叩道:「陛下,恕微臣無禮,微臣連輸三局,已是無心再戰了!」
「嗯,」魏惠王點頭道,「寡人也觀你精神恍惚,不似往日。愛卿可有心事?」
龐涓再拜:「陛下聖明,微臣的確感念一事。」
魏惠王將棋局推到一邊:「愛卿有何感念,可否說與寡人?」
龐涓緩緩說道:「昨日清晨,微臣正欲出門,忽見院中落下雛鳥一隻。微臣玩心忽起,將其捉住,關入籠中。晚上回來,微臣想起雛鳥,便去觀看,卻見兩隻老鳥繞籠而飛,一鳥鳴聲淒慘,另一鳥吃力地將尖嘴伸進籠中,一點點地給雛鳥餵食。微臣動下惻隱之心,當即放走雛鳥。雛鳥出籠,小鳥一家三口歡叫蹦跳,繞房三圈,方才飛離,場面令人感動!」
魏惠王早已聞知龐涓前往龍山探望公子卬之事,聽聞此言,就知龐涓是在為他求情,長歎一聲:「唉,龐愛卿,你不必說了。逆子之事,實屬罪有應得,寡人如此處治,已是從輕發落他了!」
龐涓仍舊跪在地上:「陛下,安國君之錯,多是受到奸賊陳軫蒙蔽。今無陳軫,安國君必會明辨是非,重新做人。」
這麼解釋再合情不過了。魏惠王想到自己也曾受那陳軫蠱惑,不由連連點頭:「嗯,愛卿所言不無道理。依愛卿之意,如何處置逆子方為合適?」
龐涓抱拳應道:「安國君武功高強,善於陣戰,亦能治軍,勇名遠播列國,是不可多得的率軍之才。微臣斗膽懇請陛下赦免安國君之罪,恢復安國君大將軍職爵,微臣願為安國君副將,與安國君一道治軍教戰,橫掃列國,輔佐陛下成就王業。」
魏惠王連連擺手:「這如何能成?」
龐涓再拜:「懇請陛下准允微臣所求!」
「這樣吧,」魏惠王決然說道,「龐愛卿既有此求,寡人可以赦免這個逆子,至於職銜,就讓他出任中軍參將,跟著愛卿學習治軍,尋機會戴罪立功。」
其實,這也是龐涓早就預知的安置,但口中仍在堅持:「陛下!」
魏惠王斷然說道:「愛卿不必再言!讓他做參將,寡人也是看在愛卿的面子上!」
龐涓略頓一下,又是三拜:「微臣謝陛下厚愛!陛下萬安,微臣告退!」
望著龐涓漸去漸遠的身影,魏惠王將身子微微後仰,長出一口氣,不無感歎地對毗人點頭說道:「此人既能想寡人之所想,又無貪心,真是一名純臣啊!」
毗人亦是讚歎有加,點頭道:「是陛下慧眼識才!」
魏惠王笑道:「就你會說話!這樣吧,你走一趟,帶那逆子回來。寡人不想見他,你可叮囑他,讓他跟牢龐愛卿,好好習練治軍之術。」
「老奴領旨。」
毗人手持魏惠王的金牌令箭趕赴龍山,為公子卬解除圈禁。在公子卬的再三要求下,毗人透露,為他求情的是大將軍龐涓,並說龐涓不但在陛下面前為他求情,且又自願將大將軍之位讓出,自己願為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