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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節


陳軫揖道:「晚生再謝淳於子大恩!事成之後,晚生另有重謝!」
淳於髡笑道:「這點小忙,頂多就值這塊玉璧。上卿若是再謝,就是謝重了。老朽一生,雖說是貪財戀色,又愛喝點老酒,卻也是無功不受祿,能做多大的事,就收多大的禮,這是規矩,想必上卿是知道的。」
陳軫倒滿一爵,遞給淳於髡,笑道:「有勞先生了。這爵老酒,算是晚生敬你的!」
「這酒老朽喝了。」淳於髡說完,接過酒爵一口飲下,在嘴上抿一把,「順便問一句,上卿下一步該去何處?」
陳軫歎道:「唉,不瞞先生,晚生在這路口徘徊很久,思來想去,真還沒個去處。先生可有指教?」
淳於髡問道:「上卿何不前往咸陽投奔秦公?」
陳軫搖頭道:「這個晚生也曾想過。只是秦公已用公孫衍為大良造,晚生與那廝有些過節,若去秦地,豈不受他擠對?」
淳於髡又笑一聲,輕輕搖頭:「上卿這是只知其一了。依老朽看來,正是由於這個公孫衍,上卿在秦必得大用。」
陳軫似是不解:「晚生愚昧,請先生明言。」
「依上卿資質,何須老朽饒舌?上卿只管前去,老朽擔保你富貴無憂。」
陳軫頓有所悟,朝淳於髡深揖一禮:「晚生謝先生指點!」
淳於髡笑道:「這個指點,卻是要討謝禮的,不過,這個謝禮不是眼下就討。待上卿在秦混得好時,老朽或會上門。」
「先生說笑了。晚生倘若能在秦得居一錐之地,必使人相請先生!」
淳於髡倒滿一爵,遞給陳軫,自己也倒一爵,端起來:「好,為上卿在秦飛黃騰達,幹完此爵!」
二人飲完,陳軫放下酒爵,眼睛望向淳於髡:「晚生還有一事相托。」
「請講!」
「先生到大梁之後,若是見到龐涓,就請捎給那廝一句閒話:『早晚若打噴嚏,就是陳軫在惦念你呢!』」
淳於髡聽畢,嘿嘿笑道:「嗯,這句話有味,老朽替你捎上!」
陳軫拱手道:「晚生再謝先生了!」
陳軫繞道趙境,經韓上黨,再沿汾水渡河水入河西,再渡洛水,一路上餐風宿露,歷盡辛苦,終於在兩個月後抵達咸陽,在士子街上尋客棧住下。
陳軫剛到咸陽,上大夫樗裡疾就已知情,急至大良造府中,向公孫衍稟道:「大良造,陳軫那廝到咸陽了!」
公孫衍略感驚訝:「哦!何時到的?」
「昨天晚上,就住在士子街。大良造,此前為置您於死地,陳軫不惜製造滿門血案。今日此賊自行送上門來,不知大良造做何打算?」
公孫衍歎道:「唉,害人者,終將害己。此人跋扈之時,斷想不到也有今日。」
「大良造所言甚是,」樗裡疾應道,「這叫一報還一報。此事不用大良造勞心,您只要點一下頭,下官自有處置。」
公孫衍略略一想,搖頭道:「落水之狗,何必打之?再說,陳軫也算列國名士,如何處置,當由君上決斷,我等身為臣子,豈可公報私仇?」
樗裡疾不無歎服:「大良造有此胸懷,樗裡疾佩服!」
數日之後,陳軫賤賣一顆夜明珠,得金一百,置辦一輛豪華軺車,換上一身素雅的士子服,驅車徑投前太傅贏虔門下。
陳軫獻上厚禮,鼓舌如簧,不消一刻工夫,就使不善辭令的贏虔頻頻點頭,當下允諾引他去見君上。
贏虔引領陳軫走進宮城,內臣稟過,回說君上要他們前往御書房覲見。二人尚未走到,惠文公已是聞聲而出,面帶微笑地步下台階。
陳軫萬未料到有此禮遇,趕忙跪拜於地,叩道:「魏國士子陳軫叩見君上!」
惠文公跨前一步,親手將他扶起:「陳愛卿請起!寡人聞報已遲,未能遠迎,還望陳愛卿海涵!」
陳軫心頭一酸,淚水奪眶而出,哽咽道:「君上,陳軫在魏多年,鞠躬盡瘁侍奉魏王,從未受過如此恩遇。今日至秦,陳軫尺寸之功未立,君上卻……降階以迎。秦有賢君如此,何能不治啊!」
惠文公伸手攜住陳軫,用力一握,微微笑道:「陳愛卿是天下大賢,寡人寤寐求之,唯恐不得。今愛卿適秦,寡人縱使郊迎三十里,也不為過啊!」
陳軫涕淚交流,再度哽咽:「君上——」
這日宮中是司馬錯當值。天色傍黑,司馬錯得空出宮,驅車直馳上大夫府,將陳軫覲見秦公的前後經過一五一十地講予樗裡疾。
「什麼?」樗裡疾驚道,「君上已拜陳軫為上卿?」
「千真萬確!」司馬錯點頭,「陳軫求見太傅,由太傅引薦,直接覲見君上。君上聞知是他,非但降階相迎,且還與他促膝相談兩個時辰,當場封他上卿,另賜豪宅一座,奴婢三十,黃金二百,錦緞五十匹。」
「這……」樗裡疾撓頭,「怎麼可能呢?」
司馬錯跺腳道:「你說君上這……這不是昏頭嗎?多少將士浴血奮戰,欲求百金之賞而不可得,陳軫他……唉,樗裡兄,在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司馬兄講的是,」樗裡疾附和道,「陳軫本是十足小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魏有今日之衰,都是此人害的,君上怎能良莠不察,糊塗至此呢!」
樗裡疾的話音剛落,身後就有聲音傳來:「是哪一個在說寡人糊塗呀!」
兩人皆吃一驚,扭頭見是惠文公,趕忙叩拜於地:「君上恕罪!」
惠文公伸手,一手扶一個:「起來!起來!兩位愛卿何罪之有?」
樗裡疾卻不肯起來,再拜道:「微臣背後妄議君上,罪該萬死!」
惠文公笑道:「先君在世之時,聞過則喜。寡人雖說不及先君,總也不至於受不住一句閒言碎語吧。上大夫,還是起來吧!」
樗裡疾應道:「謝君上不責之恩!」
惠文公走至主位席前坐下,招呼樗裡疾、司馬錯兩旁坐了,笑對二位道:「不過,心裡有話,還是說到當面的好。上大夫,你且說說,寡人何事糊塗?」
樗裡疾拱手道:「君上常言,人才是興國之本。陳軫不是人才,而是善於投機鑽營的奸才,嫉賢妒能,心狠手辣,在國禍國,在家禍家,當人人得而誅之。誰想君上不加責罰不說,反過來還大加封賞。微臣擔心,天下賢才將會因此寒心哪!」
「樗裡愛卿,」惠文公呵呵應道,「寡人的確說過人才是興國之本。什麼是人才?人才包括賢才,也應該包括歪才。賢才也好,歪才也罷,都是人才,都有用處,關鍵是何人用之,何時用之,如何用之。奸猾之徒,譬如陳軫之流,嫉賢妒能,心狠手辣,可說是一肚子壞水,寡人雖說不能用其成事,卻可用他敗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