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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節


「弟子欲去輔佐魏王。」
「良禽擇木而棲,名士擇主而仕。魏侯先棄公孫鞅,後棄公孫衍,可知其不會用人;秦謀河西,魏侯不知是計,卻妄自稱王,四鄰皆戰,結果喪師丟土,可知其不會審時度勢。既不會用人,又不會審時度勢,可知其不為明主。」
「先生所言甚是。」
「既然你知其不為明主,為何還要輔之?」
「弟子生為魏人,當為魏室盡忠。」
「此非你真意。」
「先生聖明。弟子願佐魏王,原因有三。魏王不會用人,魏必無人,弟子必有馳騁之地,此其一也;魏國雄踞中原,四鄰皆戰,與龐涓秉性相合,此其二也;魏王先失公孫鞅,後失公孫衍,必生追悔之心,此時若得弟子,必全心全意,不生疑心,此其三也。」
龐涓一口氣說出三個理由,可見謀算之精。眾人聽了,無不吃驚,縱使鬼谷子,也似未曾料到,沉思有頃,方才點頭道:「嗯,此言也算在理。」抬頭望向空中,看到月入中天,起身道,「時辰不早了,你們歇息吧。」竟自走去。
玉蟬兒、童子也紛紛起身,跟在鬼谷子後面,走向草堂方向。
張儀怔了,用肘頂了一下蘇秦:「蘇兄,你我尚未述志呢,先生這就走了?」
蘇秦長舒一氣:「走了倒好。說實在的,真叫在下述志,在下都不知該說什麼。」
「太可惜了!」張儀挑一眼龐涓,「在下倒是想好了,就等先生來問,誰知先生屁股一拍,竟是走人了。」
龐涓笑起來:「張兄既已想好,何不說來大家聽聽?」
「說予龐兄想也無妨。」張儀亦笑一聲,「在下之志是:統領明主一人,指揮無敵將軍,戰必勝,攻必克,服列國,王天下。」
聽到張儀要指揮無敵將軍,龐涓愣怔半晌,方才尋到說辭,哈哈笑道:「張兄之志,果然氣勢如虹。只是這君主一人與張兄,究竟是誰統領誰呀?」
「嘿嘿,」張儀冷冷一笑,沉聲應道,「龐兄是明白人,何須在下說二遍?你們賞月吧,在下睡覺去了。」站起身子,拍拍屁股上的草葉子,轉身徑去。
龐涓又是一怔,望著張儀的背影叫道:「縱使張兄能夠統領君主,無敵將軍也絕不會甘心聽你。」
張儀此時已經走到自己的草舍門口,聽到此言,回過頭來,再次嘿嘿冷笑兩聲,跨進屋中,將門「彭」的一聲關上。
龐涓略略一想,衝著張儀的草舍哈哈笑道:「在下明白了,想那君主必是個女流之輩。那無敵將軍,便是張兄了。」
龐涓這話顯然帶有挑釁性質,好在這日張儀的肚量出奇之大,並未衝出房門與他較真。蘇秦、孫賓相視一眼,各自起身。
快要走到門口時,孫賓扭頭,不無關切地對龐涓道:「小半夜了,賢弟還不睡覺?」
龐涓答應一聲,起身回到屋中,在榻上躺下,輾轉反側,折騰約有小半個時辰,仍難入眠。龐涓索性起身下榻,推開房門,走到戶外。
時已子夜,月過中天多時了。龐涓在草坪上盤腿坐下,閉目養神,本欲將近日的紛亂思緒整理一番,不想卻是越理越亂。坐有一時,龐涓忽地爬起,沿門前小道緩緩走去。
不知不覺中,龐涓竟然走到鬼谷子的草堂前面。也是機緣所至,龐涓驀然抬頭,看到遠處草地上竟也盤腿坐著一人。月光下面,那人一動不動,宛如一尊石塑。
龐涓緊走幾步,看到在月光下面端坐的不是別人,竟是鬼谷子。龐涓大奇,因為先生打坐,從來是在洞中,似今日這般在月光下打坐,不僅他未見過,且也未聽童子提說。
在離鬼谷子約十步遠處,龐涓似是擔心影響鬼谷子入定,陡然止步,正欲轉身離去,鬼谷子開口道:「是龐涓嗎?」
龐涓一怔,趕忙近前,在鬼谷子前面跪下,叩道:「弟子龐涓叩見先生。」
「坐吧。」
龐涓盤腿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鬼谷子。鬼谷子依舊是兩眼微閉,根本沒有看他。
坐有一時,見鬼谷子仍不說話,龐涓試探道:「弟子敢問先生,為何在此打坐?」
「老朽是在等你。」
龐涓大怔:「等我?」
「你不是來了嗎?」
「我——我——弟子——」龐涓說不下去,竟自哽咽起來。
「龐涓,我知道你有心事,說吧。」
「先生,」龐涓泣道,「弟子是——是想——」
「你想下山,是嗎?」
龐涓改坐為跪,叩道:「弟子不孝,不該生出這般念想。」
「是聚是散,皆是緣分。你想下山,下山就是了。」
龐涓再拜於地,泣道:「先生——」
「聽你所言,可是想去魏國?」
「先生聖明。前幾日弟子前往宿胥口,意外得知,魏王遷都大梁,在大梁設立招賢館,正向天下招賢納士。」
「是啊,眼下秦、趙、韓三國謀魏,魏國正值用人之機。」
龐涓暗忖道:「此生得遇先生,是天賜機緣。今日看來,先生學問,依然高深莫測。一旦別去,就等於斷了求學之路。萬一先生還有寶物,我若錯過,豈不是抱憾終生嗎?」
想至此處,龐涓眼珠兒一轉:「先生,弟子雖然有意下山,可又感到學業未就,下山之後萬一狼狽,豈不有辱師門?弟子是以前思後想,是去是留,難有主見,還望先生點撥。」
「你已得了吳起的用兵精要,若善用之,山外當是無人可敵,怎會有辱師門呢?」
聽出鬼谷子話中有話,龐涓心中一驚,趕忙問道:「先生是說,山外無人可敵,在這谷內卻有勝過弟子的?」
「是否有人勝過,你自己心裡應該清楚。」
龐涓忖道:「弟子當然清楚。在此谷裡,能夠與我交手的唯有孫賓。就眼下而言,他所知的,我無所不知。我所知的,他卻一絲兒不知,我們兩個,誰高誰下,已是擺明了的。」
忖至此處,龐涓信心十足,再次叩道:「謝先生栽培。先生教誨之恩,弟子萬死不足以報。弟子父母雙亡,自進鬼谷,即視先生為父。弟子憂心的是,出山之後,山外驅馳不勝繁重,弟子若想再見先生,恐怕艱難。弟子——弟子真的捨不下先生哪!」竟自哽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