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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節


嬴駟應聲進門,跪於榻前,叩拜道:「兒臣叩見公父!」
孝公執牢公孫鞅之手:「嬴駟聽旨,自今日始,你當以國父之禮侍奉商君,不可怠慢!」
嬴駟叩拜:「兒臣遵旨!」
「駟兒,拜見國父!」
嬴駟遲疑一下,朝公孫鞅拜道:「國父在上,請受嬴駟一拜!」
公孫鞅急急下榻,與嬴駟對面而跪,泣道:「殿下萬萬不可!」
公孫鞅跪著轉身,朝孝公叩道:「君上,一旦山陵崩,殿下即是秦國新君,公孫鞅卑微之軀,何敢以國父之尊謁見新君?君上,君臣之禮不可擅越,微臣斗膽請求君上收回成命!」
孝公擺手道:「有愛卿輔佐駟兒,寡人九泉之下,心可安矣。你們退下吧,寡人累了!」緩緩閉上眼睛。
公孫鞅再拜,泣道:「君上保重,微臣告退!」
嬴駟叩道:「兒臣告退!」
聽到公孫鞅與太子走遠,孝公迅即睜開眼睛,急對內臣道:「召太傅!」
候在外面的嬴虔急急走至,跪下泣淚:「君兄——」
望著自己的親弟弟,孝公的淚水緩緩流出,撫著嬴虔的手道:「寡人先走一步,國事家事,盡托與三弟了!」
嬴虔泣道:「君兄——」
孝公指指榻邊,嬴虔坐下。
孝公抬手,摸摸嬴虔被刑過後裝起來的假鼻子:「三弟呀,寡人此生,若有什麼憾事,就是那年刑了三弟的鼻子。唉,寡人——寡人不該呀!」
孝公提起那段舊事,嬴虔傷心難忍,嗚嗚咽咽起來:「君兄,是臣弟不肖,臣弟應該受罰啊!」
「三弟呀,」孝公輕輕搖頭,「不是你應該受罰,而是寡人要罰你,秦國要罰你。三弟,那時,你不是在代駟兒受罰,你是在為寡人受罰,為秦國受罰啊!」
嬴虔泣不成聲:「君兄,臣弟知道,臣弟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孝公望著蠃虔,目光誠摯,「此事兒怪不得公孫鞅,相反的是,寡人要罰你時,公孫鞅屢次求情,說願代你受罰。可你想想,寡人怎能讓公孫鞅代你受罰呢?寡人罰你,等於是罰太子,也等於是寡人自罰。寡人若不罰你,如何能在秦國推行新法?沒有新法,秦國又何來今日之盛?」
嬴虔開始理解當年自己的冤屈,連連點頭:「君兄,臣弟明白了。」
「你能明白,寡人也就放心了。三弟呀,秦國好不容易有了這點氣勢,斷不能半途而廢!寡人這要走了,可寡人不放心哪。寡人不放心的是駟兒。唉,這孩子,都到而立之年了,仍舊不知操心國事!」
「君兄,依臣弟看來,殿下未必不知操心國事。殿下行事獨特,即使遊獵嬉戲,也不同於尋常之人。雖說殿下有時像個孩子,可細細想來,殿下說話做事,確也沒有不檢點之處。臣弟思量,殿下是個有主見之人,能幹大事!」
「三弟這麼一說,寡人稍稍寬心一些。有三弟和商君撐著,駟兒起初幾步也許好走。以後的事,就看他自己的了。順便問一句,老太師身體可好?」
嬴虔心頭一怔:「君兄是說甘龍?」
「唉,」孝公輕歎一聲,「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寡人一生專斷,為護新法,得罪了不少舊人,尤其是對不住老太師呀。寡人時日無多,無法登門向老太師賠罪,特托三弟向他轉達寡人的歉意!」
嬴虔遲疑地說:「太師一向敵視新法,君兄這是——」
「去吧。無論如何,太師也是先君舊臣,為秦大小數十戰,傷痕纍纍,身上沒有一處好皮膚。寡人記得,當年與魏大戰,先君不幸中箭,是太師三沖魏陣,捨命救出先君的。三弟,你去告訴太師,就說寡人沒有忘記他的功勞,也永遠不會忘記。自今日起,寡人恢復他的太師職爵,賞金五百!」
「臣弟遵命!」
在老太師甘龍府前二十步遠處,嬴虔喝叫停車。
嬴虔跳下車子,屏退左右,獨自走向太師府院門。
兩扇黑漆大門緊緊關閉,看起來十分破敗,莫說別人,就他嬴虔便能一腳踹開。而嬴虔清楚地記得,十幾年前的太師府曾經是何等光耀,門前從早至晚人歡馬叫,莫說是一般人等,縱使官員,做不到中大夫這個級別,就不敢在此露面!
然而,官場風雲,說變就變。十幾年前,公孫鞅變法,嬴虔和甘龍同為舊黨,竭力反對,遭到君上強力壓制。舊黨中,他被刑鼻;公孫賈遭刑杖五十,面上黥字;甘龍則因戰功顯赫而免除刑杖,但也被免官去職,在家閉門思過,頤養天年。誰想,這一養竟是十幾年,舊黨成員或被殺,或被充軍,餘下幾人因懼新法,誰也不敢再登太師府門一步。
如今的太師府前一片凋零,離大門一步之外就是蒿草,足有一人來深,竟也無人剷除。看這光景,太師甘龍真的已是心如死灰,失了東山再起的念頭。
嬴虔輕歎一聲,走到門口,輕輕叩門。
沒有人應聲。
嬴虔重重敲門,大聲叫道:「老太師,您在府上嗎?」
不一會兒,院中傳來腳步聲,一個五十來歲的人走過來,打開院門。嬴虔一看,原是太師府中的老家宰。
老家宰見是嬴虔,一下子怔了,好半天方才緩過神來,「撲通」一聲跪叩於地:「老奴叩見太傅!」
「老太師在嗎?」
「主公在呢,太傅稍候,老奴這就進去稟報!」
老家宰跌跌撞撞地走進府中。不一會兒,白髮蒼蒼的老甘龍在兩個兒子的攙扶下,邁著顫巍巍的步子走出房門。遠遠望到嬴虔,老太師猛地一甩胳膊,頭前走去。嬴虔也迎面走來。
二人相距約十步遠,各自停下。
嬴虔看他一眼,朗聲說道:「太師甘龍接旨!」
聽到是秦公旨意,甘龍悚然一驚,以為是取他性命來的,頓時面色慘白,惶惶跪下,叩首至地。嬴虔從袖中取出詔書,當院宣過,使人抬上黃金五百。
甘龍萬未料到竟是喜訊,涕淚交流,將頭重重叩在地上:「老臣叩謝天恩!」雙手接旨,再拜後起身,對嬴虔躬身揖道,「太傅大人,請府中敘話!」
因吃不準秦孝公是何用意,嬴虔不便多留,拱手回過一揖:「老太師保重,嬴虔尚有公務在身,這就告辭了!」
甘龍一怔,還禮道:「太傅留步,老朽還有一事,欲請教太傅!」
「老太師有話,盡可吩咐!」
「聽聞君上龍體欠安,眼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