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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節


不知奏了多久,也不知奏了多少遍。天黑透了,夜深極了。跪在王后榻前的嬪妃、小公子、小公主們,不知何時,已是一個跟著一個悄悄離去。只有宮正、內宰和顯王依舊跪在榻前,含著淚水,聽著姬雨的訴說。
終於,周顯王動了一動,緩緩轉過身子,靜靜地望著女兒。又過一會兒,他吃力地站起來,挪了幾步,坐到姬雨身邊,輕輕撫摸她的秀髮。
姬雨彈琴的手越來越慢,眼睛緊緊閉合,眼中滾出淚花。
驀然,再也忍不下去的姬雨轉過身去,一頭撲進顯王的懷中,爆發般大哭起來:「父王——」
周顯王將她緊緊抱在懷中,生怕有誰從他懷中奪走她似的。
父女兩個擁作一團,姬雨不發則已,一發即不可收,在顯王懷中悲悲切切,嗚嗚咽咽,不知哭有多久,方才止住,掙開顯王,跪在地上,抬頭說道:「父王!」
周顯王望著她:「雨兒,你有何話,說吧!」
姬雨遲疑有頃,泣道:「雨兒不能盡孝,雨兒不能服侍父王,雨兒——雨兒也要去了!」說完,淚水再次流出,緩緩叩拜,一拜,二拜,三拜。
大出姬雨意料的是,周顯王似乎早已知道此事,絲毫未現驚訝,只是靜靜地凝視姬雨。
姬雨泣道:「父王——」
顯王緩緩問道:「雨兒,你去哪兒?」
「雲夢山!」
周顯王慢慢閉上眼睛。許久,一個聲音似乎是從他的喉管深處蹦出:「去吧,鬼谷先生在等著你呢。」
倒是姬雨吃了一驚:「父王,您怎麼知道?」
周顯王從袖中摸出王后轉呈他的錦囊,交與姬雨,緩緩說道:「你的母后說,這是一個偏方兒。」將頭轉向王后,略頓一頓,淚水盈眶,喃喃哽咽,「是個偏方兒。」
顯王不停地喃喃著「是個偏方兒」,越說越是傷心,竟嗚嗚咽咽,伏在王后身上悲泣不已。
姬雨一看,正是蘇秦托她交與母后的錦囊。姬雨急忙打開,裡面是塊絲帛,絲帛中間是鬼谷子親筆書寫的兩行墨字,「道器天成,鬼谷重生;攜蟬歸林,可解紛爭。」絲帛下面,則是王后用鮮血寫成的一行小字:「陛下,欲跟從先生,難捨君情;欲與君偕行,豺狼不容;君恩社稷,夙願近憂,臣妾兩難,惟有遠行;懇請陛下,聽妾遺聲,雪兒遠嫁,已是苦命;唯此雨兒,托與先生……」
姬雨將錦囊緊緊捂在胸前,朝王后的遺體緩緩跪下,放聲悲哭:「母后,母后,您答應雨兒,您答應雨兒一道去的呀,母后——」
顯王轉過來,輕輕撫摸姬雨的秀髮:「去吧,孩子,聽你母后的,投先生去,走得越遠越好!」
姬雨抬起淚眼,凝視顯王,有頃,不無憂慮地說:「父王,秦人那兒……」
顯王抬起頭來,仰天長歎一聲,緩緩說道:「生離死別,國破家亡,寡人什麼都沒有了,他們還能怎樣?」拿袖管抹了一把淚水,凝視姬雨,輕聲吟唱: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這首《王風》,是姬雨自幼就熟記於心的,但其真正的內涵,只在父王此時的吟詠裡,姬雨才算徹底明白。顯王的吟詠緩慢而又低沉,蒼涼中不無悲壯,姬雨聽得心潮起伏,不禁抬起頭來,含淚同吟,靈堂裡響徹起父女二人悲愴的聲音: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
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
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翌日晨起,天濛濛亮時,姬雨穿著隨身孝服,背上鳳頭琴,挽了包袱,拜過父王,別過母后,掛上佩劍,開了偏門,逕奔城東軒轅廟而去。
姬雨走出東門,問過兩個路人,終於看到了荒野中的那座孤廟。
此時,姬雨的心裡就像揣了個受驚的小兔子,既驚懼,又緊張。驚懼的是,萬一先生不在廟中,她該如何?緊張的是,如果先生在,她唐突而來,先生會收留她嗎?
廟門虛掩著。姬雨輕輕敲門,不一會兒,童子開門。一眼看到童子,姬雨懸著的驚懼之心落定幾分,朝童子打一揖道:「請問童子,鬼谷先生可在?」
童子正在打掃廟院,手中還拿著掃把,見她一身白服,似吃一驚,仔細打量一番,方才回揖一禮,輕聲問道:「姐姐可是玉蟬兒?」
姬雨暗吃一驚:「玉蟬兒?我——」
童子似是認準了,指指大殿:「玉蟬兒姐姐,家師正在廟中候你!」
姬雨走進廟殿,眼睛四下打量。
整個廟殿,裡外皆已清掃完畢,所有物什均已擺放齊整,軒轅泥塑上的浮塵也被掃個乾淨。顯然,他們正在準備離去。鬼谷子端坐於軒轅塑像前,眼睛微閉。
姬雨放下琴盒,跪於地上,不無忐忑地說:「小女子叩見先生。」
鬼谷子依然是兩眼微閉,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也沒有在意她的存在。
姬雨再次叩道:「小女子叩見先生!」
鬼谷子微微睜開眼睛,心頭微微一震,嘴角啟動:「姑娘為何身披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