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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節


童子細看一陣,疑惑道:「先生說的公子王孫,就是那個怪人?」
鬼谷子笑了笑,指著旁邊一棵大樹:「坐在陰涼裡,待會兒你就看到了!」
童子應聲「好咧」,將招幡兒靠在樹幹上,席地坐下。
果然,沒過多久,就從蘇秦靠窗而坐的房子裡傳出琴聲,悠揚激盪,繞樑不絕。童子也是識琴之人,琴聲一傳過來,就將眼睛閉上,傾心去聽。曲子是伯牙的《高山》,也是童子耳熟能詳的。
一曲聽畢,鬼谷子微微點頭,似是自語:「嗯,大有長進了!」
童子沒聽明白:「先生,什麼大有長進?」
「就是那個撫琴的人,你覺得他彈得如何?」
「比先生差遠了!」
鬼谷子微微一笑:「哦,你且說說,他彈的哪兒不如為師?」
「聽他的琴聲,童子只能看到小鳥、流水、清風和樹木,卻聞不出花香,聽不出蝶舞!」
鬼谷子點了點頭:「嗯,說得不錯。不過,他能彈到這個地步,已是無愧人師了!」
童子似是明白過來:「先生認識彈琴之人?」
「是的,」鬼谷子緩緩說道,「前些年,他幾番進山,欲拜為師習琴。」
童子頗覺詫異:「先生沒有收他為徒?」
鬼谷子點頭道:「收了。」
「那——」童子越發驚奇,「他為何不在山裡?」
「也沒收。」
童子暈頭了:「先生,您一會兒收他了,一會兒又沒收,這不是擺明讓童子著急嗎?」
鬼谷子呵呵一樂,緩緩閉上眼睛。
空空蕩蕩的天子太學裡,琴室大概是唯一有人氣的地方,因為宮廷琴師正在教十幾個學子習琴。這些學子端坐於席,每人前面均擺琴具,琴架邊擺著琴譜。從河西張邑來此學藝的張儀坐在最後一排,兩眼眨也不眨地盯著這個據說是天下第一琴的琴師。
琴師彈完《高山》,將琴輕輕朝前一推,雙目微閉,繼續說道:「……古之善琴者,有伯牙、有子期、有鍾儀、有師曠。古之琴曲,有《高山》、有《流水》、有《陽春》、有《白雪》。老朽方纔所彈,乃伯牙之《高山》……」
琴師講為多時,眾學子已是東倒西歪,昏昏欲睡了。琴師止住話頭,咳嗽一聲,長歎一聲,緩緩說道:「唉,你們不想聽,就自己練吧!就習《高山》,琴譜擺在架上了!」
眾學子你推我攘,紛紛坐直身子,兩手撫琴,醜態百出,琴音雜亂無章。唯張儀端坐不動。
琴師聽了一時,復歎一聲:「唉,汝等朽木,不可雕也!」
張儀陡然發出一聲哂笑。
琴師吃了一驚,轉向張儀:「你——你為何哂笑?」
張儀朗聲應道:「伯牙之《高山》,晚生七歲就已習之,還請先生另教雅曲!」
眾學子一聽此話,皆來勁了,齊聲哄笑起來。
琴師氣結:「你——你你你——你這狂生——你且彈來!」
張儀兩手撫琴,錚然彈之,果然是音韻俱在,與那琴譜一絲不差,乍一聽竟也無可挑剔。琴師暗吃一驚,略想一下,大聲說道:「待我再彈一曲,你且聽之!」
琴師撫琴彈奏。剛剛彈完序曲,張儀脫口而出道:「此乃《陬操》,為春秋儒者仲尼所作。先生再換曲來!」
琴師沉思有頃,又彈一曲,剛彈幾下,張儀又道:「此乃《太公垂釣》,周公旦所作。還請先生再換曲來!」
琴師不曾料到這些敗家子中竟然有此高材,一時呆了,不知所措地怔在那兒。眾學子以為先生讓難倒了,紛紛起哄:「先生,聽說你是天下第一琴,怎不彈了?」「快彈曲來,我們等不及了!」
琴師滿面漲紅,正在尋思如何收場,張儀似乎聽到什麼,打了個手勢,口中「噓」出一聲。眾學子的注意力一下子轉向張儀,見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後牆處,抄起一捆竹簡,悄悄靠近窗台,猛然擲向窗外。
竹簡不偏不倚,剛好砸在蘇秦頭上。蘇秦猝不及防,抱頭驚叫:「哎喲!」
有學子聽到聲音,興奮地大叫:「快,窗外有人!」
眾學子無不推倒琴架,爭先恐後地跑出房門。蘇秦遭此驚變,不及逃跑,眾人已湧出來。蘇秦驚得呆了,疼也不敢再喊,傻愣愣地勾頭坐在地上。
為首的學子跨前一步,朗聲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偷聽?」
蘇秦驚恐萬狀:「我——我——我——」
眾學子似乎有了樂子,無不哈哈大笑。
有人笑道:「瞧他的窮酸樣子!再瞧他的手,又粗又糙,還想學琴!」
又有人笑道:「一看就是個種田的,跑這裡學琴,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哈哈哈哈——」
蘇秦似是不甘受辱,抬起頭來,臉色紫漲地強辯一聲:「士可——可殺不——不——不可辱!」
為首的學子陡然像是發現什麼,驚叫道:「聽,是個結巴!」
有人附和道:「真是結巴!哈哈哈,種地的結巴竟然稱士,也不撒泡尿照照!」
眾人七嘴八舌起來。
「瞧他的憨樣,白送我當書僮,我還不想要呢!」
「窮小子,睜大眼睛瞧瞧,這兒是天子太學,豈是你等窮鬼來的地方?」
……
蘇秦自也知道此地不是逞強之處,將頭再勾下去,任這幫潑皮如何嘲笑,只不做聲。為首那人起了性子,突然叉開兩腿:「臭小子,本少爺有的是金子,只要你從本公子襠下鑽過去,本少爺替你交學費,包管你堂堂正正地坐在學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