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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節


魏惠侯喝道:「念!」
毗人展開,朗聲念道:「……臨晉關守將張猛火急奏報,五萬秦軍於今晨雞鳴時分突襲長城,兵分數路,四處攻掠。守軍皆無防範,長城失守,數十城邑失陷,唯少梁、陰晉、臨晉關三座孤城拚死力拒……」
陳軫面如土色。魏惠侯兩眼發黑,身子連晃幾下,毗人急忙扶住。
魏惠侯氣結,好半天方才說出話來:「難——難怪寡——寡人方——方才心——心裡揪——揪得緊,原——原來如——如此!」
朱威也喘過氣來,連連叩首,泣道:「陛下,少梁、陰晉、臨晉關三城危在旦夕啊!」
魏惠侯顫聲說道:「快——傳旨龍賈,火速救援河——河西!」
「微臣領旨!」
朱威急急走出,陳軫這也反應過來,緩緩跪下,顫聲奏道:「陛下,帝丘那邊,那三隻猴子如何交代?」
「還能怎麼交代?」惠侯有氣無力,「議和!」
與此同時,佔據河西大部的秦人開始集中兵力圍攻陰晉、臨晉關、少梁三座孤城,因為攻不下三城,就不能算是順利拿下河西。在龍賈返回之前拿下河西,控制黃河天險,隔河與魏對峙,是公孫鞅的基本戰略目標。公孫鞅兵分三路,車英率左軍攻陰晉,公孫鞅率中軍攻臨晉關,司馬錯率右軍攻少梁。
然而,正是在此三處,秦兵才算真正領教了大魏武卒的厲害。
在陰晉,勢若破竹的秦人如螞蟻般四面圍攻。城上滾木礌石齊下,箭矢如雨。秦兵死傷一片,哀號連連,連攻數輪,車英見傷亡太大,急令鳴金收兵。
臨晉關是河西守衛的重中之重,因為關後即是龍賈花費巨資修造的黃河渡橋,是溝通河西、河東的唯一快捷通路,一旦為秦人所佔,河西魏軍就將陷入既無退路、又無援兵的絕境,只能俯首就擒。張猛考慮再三,決定寧失陰晉,不失臨晉關,因而從陰晉臨時抽調兩千武卒,親自坐鎮指揮。公孫鞅顯然也是看中這個咽喉位置,親率中軍圍攻。關上共有七千武卒,都是老兵,裝備既好,戰力又猛,加之張猛幾日來精密佈防,城中百姓眾志成城,公孫鞅連攻一日,竟無尺寸進展。
司馬錯在用兵上遠比車英有頭腦。他命令四面圍定少梁,但並未急於進攻,而是在城外豎起高台,居高觀察。
然而,令他迷茫不解的是,秦兵已經兵臨城下,城頭上卻不見一人,甚至連旗號也無一桿,似乎面前的是一座死城。
城頭上越是安靜,司馬錯越是謹慎。遲疑半日,他決定擂鼓攻城,試探虛實。
城下鼓聲震天,無數秦兵將早已準備好的稻草、浮木等扔進護城河中,不一時即架起無數浮橋,紛紛踏過護城河,四下豎起爬梯,沿城牆攀扶而上。
眼看就要攀上城頭,城上依舊不見動靜,似乎根本無人鎮守。司馬錯遠遠望去,兩道濃眉緊鎖,緊急擺手,喝令鳴金。鼓聲陡止,秦人鳴金撤退。
城頭上依舊冷清,並無一人露頭,亦無一人言語,死一樣靜寂。司馬錯驚得呆了,沉思良久,終於一咬牙根,親手拿起鼓槌,擂鼓再進。秦兵調頭,吶喊著再次攀梯而上。
就在秦人幾乎攀上城牆時,一瓢接一瓢的滾油迎頭澆下,秦兵人人捂臉,慘叫著跌下梯子。接著,帶火的箭矢如雨般射下,扶梯著火,渾身是火的秦兵滿地打滾,紛紛扎進護城河裡,慘狀不忍目睹。
緊接著,城門樓上,一面大旗緩緩升起,「公孫」二字隨風飄蕩。
司馬錯驚愕,急叫鳴金收兵。第一場激戰,魏兵幾乎沒有任何傷亡,秦兵卻在城下留下上千具屍體。
司馬錯年不過三十,血氣正盛,遭逢如此慘敗,當即惱羞成怒,組織秦人再度進擊。司馬錯命令秦兵到附近百姓家中尋來鐵鍋、瓦盆之類器皿,頂在頭上,再次衝擊。不過,此番迎接他們的不是滾油,而是石塊、磚頭。鐵鍋等被紛紛打碎,司馬錯害怕魏人再潑滾油,再度鳴金。
秦兵三路大軍全力進攻三日,除在三座孤城下各自留下數千屍體之外,竟是無一突破。秦孝公大急,召集諸臣商議應策。
眾人坐定,照例由副將車英匯報戰況:「迄今為止,我已盡奪長城,攻取河西四十六邑,魏兵殘餘沿河水頑抗,我正全力攻打少梁、陰晉、臨晉關三座孤城!」
車英言簡意賅,且這些東西皆是擺明了的,原本毋須多說。誰都知道,若是這三座城池打不下來,後面的日子不會好過。因而,車英說話時,場上氣氛甚是沉重。
公孫鞅陰臉轉向司馬錯:「司馬將軍,誰是少梁主將?」
司馬錯應道:「打出的旗號是『公孫』。河西諸將末將皆知,只未聽說有個叫公孫的!」
公孫鞅陡吃一驚:「難道是他?」
秦孝公問道:「誰?」
「公孫衍!」
孝公一臉惑然:「公孫衍?」
「回稟君上,此人原是相國白圭府上門人,在下使魏時,與他有過交道,差點栽在此人手中!君上,如果是他,此戰不好打了!」
眾人皆吃一驚,無不面面相覷,因為公孫鞅此前從未用過這種語氣評論過列國將帥。嬴駟卻是極為興奮,出口說道:「一個公孫鞅,一個公孫衍,你們二人看來是個對手。嬴駟請問,你們二人,何人高出一籌?」
嬴駟此問顯然不合時宜,甚至有幸災樂禍之意。孝公白他一眼,正欲轉移話題,公孫鞅朗聲應道:「回稟殿下,鞅與公孫衍何人勝出一籌,要以結局說話。不過,依鞅眼下所知,若是此人真的成為魏國主將,秦、魏將在河西有一場惡戰!」
秦孝公大驚:「果真如此,愛卿可有良策?」
「回稟君上,當下急務,不是如何對付公孫衍。如果不出微臣所料,此時龍賈該是往回趕了。我們務要趕在龍賈返回之前拿下臨晉關和少梁。攻破少梁,可除公孫衍。攻破臨晉關,可將龍賈堵在河東,有力也用不上!」
秦孝公連連點頭:「愛卿所言甚是!」環視眾臣,「諸位愛卿!」
眾臣皆目視孝公。
孝公朗聲說道:「河西遭襲,魏罃必盡傾國之力與我較量。秦、魏此戰非打不可了。要打,就要打出一個子丑寅卯!」轉向公孫鞅,「愛卿只管用兵,天塌下來,自有寡人頂著!不瞞愛卿,寡人帶來精兵十萬,已經駐防在洛水一線,隨時聽命愛卿調用。寡人另備蒼頭十萬,以防不測之變!」
公孫鞅朗聲回道:「微臣絕不辜負君上重托!」
有了秦公的堅強後援,公孫鞅再次組織秦兵猛攻三城,尤其是少梁和臨晉關。箭矢如雨,戰鼓動天,秦兵以前所未有的兇猛從四面八方爬向城牆。公孫衍渾身是血,手拿長矛大聲疾呼,沿牆奔走。城內百姓送飯送水。油用完了,大爺大娘燒開熱水抬到城牆上。由於天氣炎熱,這些開水也甚管用,無數秦兵被燙得渾身起泡,連聲慘叫著滾下雲梯。
幾十個秦兵抬起圓木,喊號子撞擊城門。門內早有守門兵車候在那兒。不一會兒,城門被撞開,就在秦兵一擁而進時,二十餘名魏卒遠遠推起兵車,逕朝城門洞直衝過去。兵車前面佈滿兵刃,眾秦兵躲閃不及,慘叫聲聲,尚在後面的急急退卻,城門洞再被次封死。
第五日傍黑,龍賈引領先頭騎兵急馳回來,踏過臨晉關浮橋,衝進關中。龍賈大開關門,無數魏兵風馳電掣般殺向公孫鞅的中軍。公孫鞅知是龍賈回援,急急鳴金,退兵五十里下塞。
龍賈也不戀戰,當即馬不停蹄,直衝少梁,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司馬錯正在指揮攻城,忽見塵土滾滾而來,忖知魏人援兵到了,急忙鳴金,已是遲了,龍賈殺到,公孫衍也乘勢開門殺出,前後夾攻,司馬錯大敗,急撤而去。
至此為止,這場決定魏、秦命運的河西大戰以秦人突襲成功而拉開序幕,又以公孫衍、張猛等殊死守城、龍賈及時回援而扳回危局。雙方各勝一場,戰成平手,各自穩住陣腳,調兵遣將,在七百里河西擺開陣勢。
這是一場不該發生或至少是不該這麼早就發生的戰爭。
隨巢子與弟子宋趼靜靜地站在山頂一塊巨石上,凝視著連綿起伏的烽火。隨巢子的兩道濃眉漸漸擰起,一把白鬚隨徐徐的谷風微微飄蕩。
隨巢子緩緩閉上眼去,面前依次幻出燃燒的麥田和房屋、屠城後的平陽街道、宗祠裡橫遭凌辱的婦女、見證一場獸行後瘋癲的打更老人、兩具燒焦的童屍、告子疑慮的眼神、魏宮裡的勁舞、魏王拂袖而去的身影、龍賈大軍東赴衛境、少梁城下秦魏士兵的格殺……
隨巢子不敢再想下去,重又睜開眼睛,一雙閱盡人間辛酸的老眼不無慈悲地凝視著近在眼前的烽火,靜如一尊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