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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節


陳軫親自為公孫鞅衝過一杯茶水:「公孫兄,請用茶!」
公孫鞅謝過,接過茶杯,輕啜一口,又是幾句讚辭。二人客套一番,陳軫方道:「公孫兄貴為秦國權臣,位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下日後多有仰仗之處!」
聽聞此言,公孫鞅似乎生氣了:「陳兄說出此話,莫不是瞧不上在下吧!」
陳軫急忙笑道:「好好好,咱今日不說這個!公孫兄,請用茶!」
公孫鞅也笑出來,端杯再品一口,望著陳軫,斂神說道:「無論陳兄作何感想,自今日始,在下定將陳兄視為兄弟。」
「公孫兄此言,亦為在下心聲!」
「既為兄弟,在下就想直抒胸臆,不知陳兄願不願聽?」
「公孫兄但說無妨!」
「上大夫眼下雖得君心,地位卻不穩固。」
陳軫略怔一下:「請大良造明言!」
公孫鞅加重語氣:「說輕一點是不穩,若是說得重一點——」故意打住話頭。
陳軫的胃口全被吊起,兩眼直盯過來。公孫鞅緩緩吐出下文:「當是危如累卵啊!」
聽到此話,陳軫反倒輕鬆下來,身子朝後微仰,神態稍顯不屑:「公孫兄何出此言?」
公孫鞅知他不服,以問代答:「依陳兄之才,早該居於相位,可事實上,陳兄至今仍是一個有名無實的上大夫,其中原委,陳兄可知?」
此話果然擊中要害。陳軫略一沉思,抬頭望向公孫鞅:「請公孫兄明示!」
「以在下觀之,原因可有兩個:一在老相國嫉賢妒能,視陳兄為敵,在君上面前處處打壓,以爭君寵;二在君上!」
陳軫身子前傾,不無驚訝地問:「此言何解?」
「在下昔日在魏多年,深知君上。君上縱有萬般賢明,卻有一點在下不敢恭維,那就是用親不用能,用庸不用賢。譬如說白相國。白圭先祖原是文侯寵臣,白圭先父與先君武侯名為君臣,情如兄弟。也正是仗恃君上之力,白家才能處處游刃有餘,經商富可敵國,從政位至卿相。再譬如朱司徒。朱司徒的姐丈是前相國公叔痤,若論姻親,朱威還是君上的叔輩。眼下君上重用二人,使一人掌管百官,另一人掌管百姓!試問陳兄,君上若不是任人唯親,如何能將朝中實權放於此二人之手?」
陳軫不無佩服地連連點頭:「對對對,公孫兄一語中的!」
公孫鞅趁熱打鐵:「據在下所知,朝中百官無不與魏室外連內勾,唯獨陳兄是以才具取勝。以才勝人者,必遭人妒。莫說是白相國,即使朱威,他能真的服你陳兄嗎?方今陳兄尚得君上寵信,萬一有所疏忽,陳兄處境,豈不是危若累卵?」
陳軫倒吸一口涼氣,探身問道:「以公孫兄之見,在下處境可還有轉圜餘地?」
公孫鞅微微一笑,點出他的死穴:「在下所說,其實陳兄早已明白,不然的話,陳兄何必去冒險弄那個什麼樓呢?陳兄是有大志之人,若不是圖個結交方便,難道陳兄真的在乎幾個小錢嗎?」
聽到公孫鞅點出元亨樓,陳軫臉上血色全無,好半天,方才說道:「公孫兄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聽!」
「陳兄,恕在下直言,僅有此樓遠遠不夠。我等布衣若想晉身,必須揣摩君心,幹出驚世駭俗之事。就拿在下來說,當年在魏時就跟陳兄一樣,雖然拚命苦幹,卻是久不得用,無奈之下動身赴秦。至秦之後,在下苦思數月,終於揣摸出當今君上心思,促成他變法改制,成就今日榮譽!」
陳軫點了點頭:「以公孫兄之見,眼下君心何在?」
公孫鞅微微一笑:「熟知君心者,莫過於陳兄,陳兄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陳軫亦笑一聲:「與公孫兄說話,真是人生一大樂事啊!」
公孫鞅乾脆將話點明:「陳兄此番若能順應君心,輔助君上成就王業,不僅是功追子牙,而且能夠名垂青史呢!」
「果能如此,還勞公孫兄成全!」
「是秦公成全。在下還有一求,望陳兄幫忙!」
陳軫微微笑道:「只要幫得上,在下願效微勞!」
「在下久慕上將軍威名,甚想結交。聽聞上將軍與陳兄私交甚厚,在下想請陳兄成全此事!」
陳軫面呈難色:「這——公孫兄有所不知,上將軍一心欲殺公孫兄祭旗,在下救兄出來,這陣兒他恨不得將在下碎屍萬段呢!」
公孫鞅呵呵笑道:「在下為的也是這個。陳兄與上將軍本為知己,此番若為在下割席斷交,叫在下如何心安呢?樗裡大夫!」
正在偏殿與戚光說話的樗裡疾聽到聲音,急急走過來。
「去把車上的兩隻箱子取下來。」
不一會兒,幾人抬過兩隻禮箱,擺於几上。眾人退出。
公孫鞅打開一隻,現出一箱黃金。公孫鞅指著禮箱:「些微薄禮,請上大夫轉呈上將軍,權為上將軍消火!另請上大夫轉稟上將軍,在下欲在元亨樓置薄酒一席,誠謝上將軍不殺之恩!」
陳軫掃一眼禮箱,微微笑道:「公孫兄,上將軍家中,並不缺這點黃物!」
公孫鞅點頭說道:「上將軍所缺之物,依陳兄才智,不消在下點破。區區小財,不過是點覲見薄禮而已!」
陳軫、公孫鞅互視一眼,大笑起來。公孫鞅收住笑聲,打開另一隻箱子,微微笑道:「陳兄大恩,非金銀所能酬謝,這點珠玉,雖然微薄,卻是在下心意,還望陳兄不棄!」
陳軫望著滿滿一大箱珠玉,不無驚愕:「這——」
公孫鞅起身,拱手辭道:「上大夫乃百忙之身,在下就不打擾了。今日撿回一命,在下也得回去將養一番,免得負了陳兄的勞苦!」
陳軫亦起身拱手:「公孫兄一定要走,在下就不強留了!」
陳軫將公孫鞅一直送到門外,望著樗裡疾駕車遠去,方才不無歎服地對戚光道:「此人真是一個人精啊!」
戚光一臉不屑:「什麼人精?若不是主公搭救,他早已走在黃泉路上了!」
陳軫瞪他一眼,吩咐道:「把那個箱子裝上,跟我去上將軍府!」
戚光知道又說錯了,低聲答應一句,匆匆備車去了。
主僕二人駕車徑至上將軍府,卻被兩個持戟衛士攔住。陳軫本是上將軍的府中常客,所有衛士均識得他,因而總是直進直出,不曾被人攔過。今日發生這事兒,陳軫心知肚明,當即放下架子,揖一禮道:「煩請軍士轉稟上將軍,就說上大夫陳軫求見!」
一衛士道:「回上大夫的話,上將軍有令,若是陳軫前來,就轟他回去!上大夫,您快走吧,免得小人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