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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節


我的神經本來就繃得緊緊的,看到這道影子的時候,感覺渾身上下亂冒涼氣。我也不知道,這東西到底算不算是個「人」。
他就一米多一點,穿著件綠褂子,脖子上掛著一個破破爛爛的銅鑼。黑的像塊剛燒出來的木炭,他的腦袋很大,但是頭頂是平的,這樣看上去就好像只有半顆頭,咧著嘴巴,一口亂糟糟的牙齒。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對他應該很陌生,但是一看見他那顆彷彿被削掉了一半的腦袋,心裡立即就想起過去聽過的一個傳聞。
這個東西,已經不完全是個「人」了,在我們家那邊,管這樣的「人」叫半寸丁。這是神婆養出來然後驅使的東西,跟東南亞的降頭師養的小鬼一樣,危險又邪氣。半寸丁其實是先天發育殘次的侏儒,鄉下人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信,有時候生下的孩子不健康,會被認為將要給家裡帶來霉運,遇到這樣的孩子,大人往往就包在襁褓裡,然後塞進去一點錢,丟到很遠的村子村口去。
除了神婆,沒人會收養這種棄嬰。以前村子太窮,人撿到棄嬰後,拿走襁褓裡的錢,再倒手把嬰兒送到當地的神婆哪兒去,神婆也會給些錢。這些嬰兒送到神婆那裡之後,不被當人看,好幾個嬰兒丟在黑屋子裡,不餵奶水,任由他們亂哭亂爬,最後,神婆從裡面挑一個活的最久的,用我們這邊的話說,這樣的孩子命硬。
再然後,就很殘酷了。小孩兒的腦殼會被硬生生取掉一半,為什麼取掉一半腦殼,我不清楚,但是神婆養的半寸丁基本上沒有自己的思想,神婆可以隨心所欲的驅使。黃河邊的人,偶爾可以看到有些半寸丁趁著深夜跑到河裡撈東西,或者到亂墳崗子裡去挖墳,久而久之,這種東西就被傳的很邪乎。
我當時根本不知道這個半寸丁是誰養的,最開始發現村子裡出事,我以為是針對我和七七而來,但是現在看上去,完全不是這回事。對方的目標非常明顯,是整個抱柳村,也就是宋家。
眼前的半寸丁呲牙咧嘴,眼神裡有種滑稽卻凶狠的光,他繞著我飛快的跑,抓著身上的銅鑼一個勁兒的亂敲。這種鑼聲讓人煩的要死,破鑼聲在寂靜的黑夜裡傳出去很遠,我隱約看到那些在地面上俯著的屍體,開始隨著鑼聲亂爬,一時間,整個抱柳村彷彿變成了地獄,惡屍橫行。半寸丁就像是一隻圍著獵物打轉的豺狗,圍著我跑,時時還想躥過來抓我一把。
我連恐慌的念頭都沒有了,完全顧不上。跟著他對峙了那麼一會兒,我隱約發現,他不敢靠近我,心裡一琢磨,立即就低頭看到脖子上掛著的那面古老的銅鏡。這是老鬼留下的東西,肯定有用。我心裡稍稍有底了,提著打鬼鞭,瞅準機會,一鞭子抽出去。

半寸丁被鞭子硬生生抽的一踉蹌,翻滾在地。我藉著這個空檔,拉著七七就走,這時候,那塊巨大的黑布嘩啦落了下來,把一群人全部罩在下面。我感覺有點窒息,喘不上氣。心裡就猛的一抖,之前可能是腦子被嚇的有點糊塗,沒想起來這塊黑布的來歷。
確切說,這種黑布,是神婆用的趕屍布。這些年,這種特殊運屍手段已經在黃河灘徹底消失了,黃河灘的趕屍,跟通常意義上湘西的趕屍不太一樣。有的從河裡撈上來的浮屍爛的不像樣子,掛在晾屍崖時間太久,家屬找過來的時候,屍體已經慘不忍睹,想抬走都下不去手。這時候,家裡人一般都會找神婆幫忙,趁夜間人少,半寸丁爬上去把屍體弄下來,然後搭上一塊黑布,連夜趕路,這樣的死者不能再搭靈棚或者辦白事,家裡已經選了墳地,被黑布罩著的屍體會被直接趕到墳地去,馬上埋掉。
過去黃河灘的老輩人,大多在走夜路的時候遇見過這樣的事,很晦氣,沒人敢靠近。對於這種趕屍,說法很多,前幾年在老壺口遇見過一個中年人,自稱家裡有老人做過神婆,他說黑布下面的屍體其實是放在一個特製的小板車上的。但是真真假假,現在已經不好說了。
反正當時緊張的要死,我拖著七七就從黑布下朝外面鑽,一群抱柳村的人就像一堆蟲子,在黑布下頭慢慢的蠕動,我有點猶豫,宋百義那兩個孫子欺負過我,但怎麼說,都是七門的人,然而這時候我顧不上那麼多人,能救出七七已經很吃力了。猶豫了一下,我狠狠心,丟下別人不管,拖著七七就跑。
村口邊有幾棵老榆樹,平時蟬鳴不斷,但是這時候所有的響動全部都消失了,榆樹的葉子裡面好像總有什麼東西在動,看也看不清楚,我頭皮一直在發麻,只想著先跑出去再說。七七完全沒有什麼反應,和一截木頭似地,身子死沉死沉,我一扯急,乾脆把她抱起來,悶著頭猛跑。
轉眼之間,就要離開出村的大路了,我不敢鬆懈,又怕七七就這樣一直木木的沉睡下去。驟然間,不知道從頭頂什麼地方,嘩啦啦的飄下來一大片紙錢,好像下雪了一樣,飄飄忽忽的紙錢落的到處都是。我嚥了口唾沫,眼神一轉,立即瞟見身後的地面上,有兩道被月光映出來的影子。
有人跟上來了!
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不知道是什麼人,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無聲無息的跟在身後的。猛然一轉頭,我的眼神就定住了。身後最多四五米遠的地方,立著兩個紙紮出來的紙人,是我們這裡辦喪事時候用的紙人,玉米桿子扎出來的身體,糊上各種顏色的紙,紙人紙馬,埋人的時候在墳頭前面燒掉。
兩個紙人,一人來高,手臂上連著一根紮著白紙條的哭喪棒,一黑一白,臉上用尺紅畫出鼻子眼睛,慘白的紙人,鮮紅的五官,在月光下面看著無比滲人。
「這些紙錢,本來是留給宋家的,現在都給你」
我不知道是自己太緊張,還是腦子出現了幻覺,當我轉頭盯著這兩個紙人的時候,就感覺那個白紙人,好像在張口說話,聲音如同夜裡飛過村子的老鴰一樣。我全身上下亂冒雞皮疙瘩,調頭就跑。腳步一動,一陣風就呼啦啦刮了起來,兩個紙人隨著大風,晃晃悠悠的在後面飄,越飄越近,好像腳不沾地一樣,歪歪斜斜的跟了過來。這東西不能把我怎麼樣,但是膈應的很,我跑著就感覺兩條腿發軟。
我一直跑,風卻一直刮,一黑一白兩個紙人就像是魂一樣,甩都甩不脫,最後真的把我跟煩了,彎腰撿起旁邊一根木頭棒子,一轉身,劈頭蓋臉就一頓猛敲。
「跟你娘的跟!煩不煩!」我大聲的呵斥,其實是在給自己壯膽。兩個紙人被棍子砸的體無完膚,外面糊著的紙全都碎裂了,露出裡面的玉米桿子。我把所有的恐懼和壓抑全部發洩出來,一口氣把兩個紙人砸的稀爛。
「怪不得呢」
就在兩個紙人被砸爛的同時,我突然聽到大風裡傳來一陣人說話的聲音。那是個老太婆的聲音,陰氣四溢,聲音隨著風飄過來,周圍的空氣彷彿一下子變冷了,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怪不得百邪不侵。」那聲音繼續隨風飄蕩著,不知道從東南西北那個方向傳過來,一個勁兒朝耳朵裡鑽:「身上帶著七門的鎮河鏡子。」
第四百五十五章大破強敵
「陳近水!今天必殺你!」
在我沉浸在涅槃化道將要爆發的強大危機中時,紅眼老屍已經狀若瘋狂,我不記得前後和他爭鬥過幾次。每次都是險勝一招,但是此時此刻,紅眼老屍小腹內的金光已經全部聚集到了頭頂,隱隱約約之中,我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鳥鳴。
鳥鳴聲驚心動魄,不僅僅是我,就連身後的葉子也露出了微微畏懼的神色,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幾步。身上神性勃發的玄黃金光隨之示威似的四溢出來。但是她依然沒有任何要出手的打算,就那麼靜靜的注視著戰團。
一瞬間,我不知道是該馬上抽身遁走,還是毫無畏懼的迎上去。但是紅眼老屍不給我任何考慮的餘地,眨眼間已經到了跟前。涅槃化道帶給我的不僅是感應上的威壓,還有心理陰影,無形中就覺得自己招架不住這種蓋世神通,要被化成一團飛灰。
在這個已經嚴重威脅到我生命的緊張關頭,我突然感覺身後的葉子好像散發著一種莫名的情緒,那種情緒讓我心神不寧,不由自主的回頭一瞥。一剎那間,我看見葉子的表情變的很難以琢磨。她的眼睛裡閃爍這興奮的光。恍惚中,我覺得她似乎期盼我能大敗要施展涅槃化道的紅眼老屍。同時卻又隱隱期盼著我死在涅槃化道中。
我咬了咬牙,心裡同樣情緒氾濫,我隱約猜出了葉子的來歷,心裡酸且苦。就如同一個要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孩子一樣。
她想我死。
悲苦的同時,我猛然一回頭,把目光重新投射到紅眼老屍身上。涅槃化道,那本來是無可抵禦的殺招,但葉子的表情卻讓我心裡升騰著一種不屈又堅定的信念。她想我死,我就偏要活下去!島叉每技。
「陳近水,前世今生的恩怨,今天做個了結!」紅眼老屍已經徹底被瀰漫的金光浸在其中,他頭頂的金光越來越濃密,裊裊升起,好像一圈金色的光環。
啾啾......
那陣本來很恍惚的鳥鳴聲,頓時清晰了很多。瞬息之間,我感覺到周圍的環境好像無形在變化著,眼神微微一抬,我看到紅眼老屍正頭頂的黑暗中,彷彿驟然裂開了一條若有若無的通道,如同從虛空中延伸出的詭路,一種讓人頭皮發麻的力量,正無聲無息的順著這條看不到的通道急速的朝下方湧動。
傳聞中,涅槃化道是來自天的神術,沒有破解的法門,施法者一旦施展,就完全會陷入自己也難以控制的狀態中。看著渾身金光瀰漫的老屍,再看看那條彷彿從莫名虛空中延伸出的通道,我突然意識到,涅槃化道,似乎是一種極其強大的召喚,召喚出無法抵禦的力量來襲殺對手。
思索只是短短幾秒鐘的時間,然而就在這幾秒鐘時間裡,我看到老屍頭頂那條通道裡,也透出了一股濃烈的金芒,金芒水一樣的流動傾瀉,好像要和紅眼老屍身上的金光融為一體。我從來沒有見識過真正的涅槃化道,卻能感應的出來,只要那條通道中的金光和老屍身上的金光合二為一,就是涅槃化道最終爆發的時候。
我什麼都顧不上想了,一把撿起被丟在地上的刀,身上的傷口血流如注,連包紮止血的機會都沒有。鮮血順著手臂流淌,流到了生銹的刀上。沾了血的刀嗡嗡一響,身軀中的銅鼎影子好像也跟著生出共鳴,大鼎的影子脫體而出,在上空不斷的盤旋。山川河岳,九州大地盡在九鼎中。
這是禹王血肉鑄造的聖鼎,而我的前世又是一條真龍。軀體中的血氣在瘋狂的暴漲,望著銅鼎的虛影,如同整片河山都在自己胸中。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感覺自己強大無匹,就像葉子說的那樣,我是最強的,是這片天地的王者!
我握著染了血的刀,縱身而起,銹刀帶著血光,銳鋒不可阻擋。身形閃電一般的躍上去,揮刀重砍。
「你不是陳四龍!」我一邊揮刀,一邊大聲喝道:「涅槃化道,玉石俱焚,你沒有陳四龍的風骨,更沒有陳四龍的氣魄!你不敢全力施展涅槃化道!」
紅眼老屍好像被如雷一般的大喝聲震懾住了,身體的金光頓時一滯,我從他這一刻的舉動中看出了其內心深處的一絲畏懼。施展涅槃化道,必然會受天譴,聖域聖子無法跟當年的陳四龍相比,也無法跟爺爺相比。
染血的銹刀一刀砍在那條從虛空中延伸出的隱隱通道上,大鼎中的禹王血魄在此時彰顯出了無與倫比的聖威,通道被從中砍斷了,流動的金光頓時消散,那陣讓人心驚肉跳的鳥鳴聲隨即飄遠。
轟......
通道中的金光散去,紅眼老屍頭頂的金芒也隨後開始萎靡,我舉刀落在地上,一刻不停就朝他再次猛衝過去。我腳步一動,老屍身前驟然爆發出一團鋪天蓋地的黑霧,黑霧滾滾如同海潮,把我淹沒在裡面。我能聽到紅眼老屍轉身逃遁時身上的道衣發出的破空聲,但是想要追趕的時候卻已經遲了,黑霧無邊無際,漸漸的,我分辨不出老屍逃遁的方向,追了幾分鐘,對方徹底消失在黑霧和夜色裡。
我心裡有些沮喪,他難以敗我,但我同樣難以殺他。這樣的禍患臨陣逃走,誰也不知道他下一次會在什麼時候出現,會強大到何等地步。逼走紅眼老屍的時候,我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葉子,然而入眼一片空蕩,她已經悄然離去了。
我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那條黑色惡靈到底是什麼來歷?她安的什麼居心?我百感交集,又覺得一陣莫名的恐慌。不知不覺中,我好像已經被葉子徹底的控制在指掌之間,她要我活,我就能活,她要我死,我就沒有活路。思前想後,我從狼藉一片的墳地中急速朝來時的方向奔去,殘心和老屍都逃走了,但那些聖域和九黎的人還在和老鬼他們糾纏,沒了主心骨,這幫人一盤散沙,我趕過去之後一陣衝殺,把對方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