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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節


片刻間,又有人從那邊匆匆趕來,為首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長的魁梧高大,臉上細密一層絡腮鬍子,胳膊四稜子泛著金線,眼睛大且炯炯有神。這個中年男人顯然也是見過場面的人,然而看到我的時候,實在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腳步立即頓住了。
"哥,你沒看錯。"一個人咕咚嚥了口唾沫,轉頭對那中年男人道:"是咱家的姑爺,不知道怎麼的就......就跑出來了......"
"半山叔,您看?"那中年男人就驚訝了一下,隨即鎮定下來,看看我,又看看身邊一個六十多歲的人。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就回想起來,這是之前跟那個半山叔交談過的中年男人,也很可能是那具窈窕女屍的父親。
"我就說了,這個年輕人,總有點我看不出的古怪。"半山叔的眼睛很小,幾乎被耷拉下來的眼皮給遮擋住了,慢悠悠道:"你們都不要慌,這不是詐屍,他是個活人。"
"這怎麼可能!?"有人忍不住反駁道:"這是咱們親手從河裡撈上來的死屍啊,撈上來的時候都沒氣了,在家裡放了幾天,怎麼會是個......活人?"
半山叔小聲跟中年男人說了兩句,中年男人點點頭,對周圍的人道:"你們都回去休息吧,這個事情,不要張揚。"
中年男人相貌很威猛,發話間有種居高臨下的威嚴,下頭的人不解,但又不敢反駁,嘀嘀咕咕的慢慢散去了,直到周圍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中年男人才歎了口氣,對我道:"姑爺,換個地方說話吧。"
"年輕人,我知道你不是有意混進來的,我們沒有惡意。"半山叔耷拉著眼皮,道:"有什麼事情,跟我們說說。"
我看得出來,這個半山叔不知深淺,但那中年男人顯然是個好角色,我沒有十足的逃脫機會,而且對方的言語舉動中也善意十足。緊張的想了想,覺得借這個機會把事情掰扯清楚也是好的,至少不用這樣偷偷摸摸做賊一樣的找出去的路。
三個人一塊繞過這個院子的門,在一間書房樣的房子裡坐了。中年男人的神情有點點複雜,一直看著我,目光裡也說不清楚是親切,還是疏遠。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本來給自己女人配了屍骨親,但"洞房"沒過,我就活生生的跑了出來,他疑惑,又不解。
"姑爺,你之前遇到什麼,我不清楚,來家幾天,也不知道你瞭解現下的所在不瞭解,不管你知道不知道,我都跟你說道說道。"中年男人道:"咱家姓韓,大沙圍韓家,我叫韓成。"
一聽這個,就更印證了我之前的判斷。大河灘上,金窯有錢,沙場有人。采砂的利潤低薄,就是需要多地段大量的去運作,才能顧得住整個利益鏈上上下下的人,過去,黃沙場胡家是采砂的龍頭,自從胡家淡出江湖之後,大沙圍的韓家隱然成為這一行的翹楚。采砂的人不僅要采砂,遇到黑活也不會放過,下面那些沙工跟排營的人一樣,多是腦袋別在腰上走水吃飯的人,韓家做這個至少百十多年的歷史,前些年因為環境的原因不得不隱忍蟄伏,這幾年政策一活,他們就重操舊業,家裡的老底子都在,發展飛快,是河灘上除了旁門和金窯排教之外,又一股覆蓋面寬廣的勢力。
韓成是把我當成自己人的,上來就報了自己的家底,而且一口一個咱家咱家。我不能直接把自己所有的底細都說出來,卻又不能徹底隱瞞,想了想,告訴他,我是中了九黎的蠱。
"半山叔,您說的沒錯。"韓成看看我,道:"這孩子果然是中了蠱的,您看,下頭該怎麼辦?"
"這是韓家的家事,我畢竟是外姓,不方便插嘴的。"半山叔閉上眼睛,不想干擾韓成的思路。
"這個......"韓成皺皺眉頭,事情是很難辦,本來說的陰婚,宴席辦完,第二天陰婚的兩個主角下地合葬,事情就算完了,但是我突然活過來,讓他難以決策,韓家也是大戶,張羅著請了那麼多人過來參加婚宴,河灘的人當時思想還是很古板,覺得過堂成親,那就是原配夫妻。
就在韓成思考間,門被人一下推開了,一個三十**歲的中年女人紅腫著眼睛就走了進來。這可能是喜房裡那具屍體的母親,看著面目和善。她估計是聽下頭人說了這件事,當時就坐不住了,跑過來想要問個究竟。
"這個孩子遭人害了,現在又活轉回來。"韓成跟她解釋,把事情說了說。
"孩子跟月兒拜了堂,就是夫妻的不是?這就是咱家的姑爺不是?"那女人心很軟,說著就眼淚汪汪,忍不住朝我走近了兩步,望著我道:"是咱家的姑爺,活過來也是咱家的姑爺,月兒都不在了,一個姑爺半個兒,這是咱家的孩子不是......"
看著她的樣子,我心裡一陣酸楚,可憐天下父母心,早夭的孩子讓這個女人傷心欲絕,說話有些失神,一句話來回念叨幾遍,但是話語間情真意切。
"是咱家的姑爺,當眾拜了堂的,好些人都眼睜睜看著,這門親,韓家認到底了。"韓成本來猶豫不決,但是聽著妻子的話,像是下了決心一樣。
"孩子,你就留在韓家吧,明兒個把你媳婦送走了,幫著你爹做做事,將來爹娘都老了,韓家的產業有你一份,孩子,你能喊聲娘不?能不?"那女人真的是傷神了,憐惜早夭的女兒,神智有點點糊塗,抓著我的手就不放,眼淚汪汪的望著我。
我心裡百感交集,滿不是滋味,天地父母君親師,那是中國人最看重的,我不想冒然就喊誰爹娘。但是這女人分明就是個良善的人,我不忍在這個時候嘴硬。
"不行不行......"女人眼巴巴的望著我,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拚命搖著頭,鬆開抓著我的手,望著丈夫韓成,眼淚像是止不住似的,順臉朝下流:"姑爺年輕著,他的父母肯定都在,咱們把他留下了,誰照看他父母去?不行,月兒她爹,叫孩子走吧,叫他回家去吧......"
我本來在想,要不要喊這個女人一聲,讓她心裡至少會好受一些,聽完她的話,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是從小就沒娘的孩子,連母親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她跟母親的年紀應該是差不多大的,傷心欲絕之中還沒忘了替別人著想。
我心底那塊從不願被人提及和觸動的隱痛之處,頓時波瀾起伏。看著這個甚至有些陌生的女人,我顫抖著站起身,微微張開嘴,平生第一次喊出了娘這個字眼。
"月兒她爹!姑爺肯認我,他喊我娘了......"那女人歡喜的無以復加,破涕為笑,但是轉眼間,笑容又凝固在臉上:"要是月兒也在這兒,也能再喊我一聲,我就算現在死了,一句怨言都沒有......我苦命的孩子......"
第二百一十九章道紋神魚
人的感情,是那麼突然,又是那麼脆弱。月兒的母親哭哭笑笑,連韓成那樣的漢子也有些不忍直視,彎著腰在旁邊小聲的撫慰了很久,才把月兒的母親扶出去。臨出門的時候,月兒母親還專門回頭看看我,對韓成道:"這是咱家的姑爺,你照看好,要把他照看好,這是咱半個兒子......"
韓成把對方扶出去,安頓好了重新回來。他帶著一些歉意,對我道:"我家的閨女命苦,她娘受不住打擊,說了什麼,你不要介懷。"
"不會。"
經過這個小小的插曲,雙方的距離頓時拉近了很多,我們坐下來說話,雖然我還是沒有吐露自己的家底,但是旁邊的半山叔是個眼光毒辣的人,談了一會兒,就直言不諱的問我,身上的蠱毒是不是全都化光了。
"可能還沒有。"我澀澀道:"還有一道八蟲蠱。"
我解釋了八蟲蠱的由來,那是聖域的古老巫毒之術,內地聽說過的人都少之又少。半山叔同樣不怎麼瞭解蠱毒,不過一聽八蟲蠱如果解不掉,下一步就會吞噬人腦,韓成就有些心慌,彷彿真的把我看成他們家的姑爺一樣,急促對半山叔問道:"半山叔,這有沒有什麼化解的法子?"
"我真的不通巫毒,法子有沒有,現在不好說,這孩子命骨重,不會那麼輕易就丟命,我盡力,想想辦法,盡力而為......"半山叔可能想靜靜心,踱著步在外面打轉,走來走去。
藉著這個機會,韓成小聲對我道:"孩子,你不用擔心,你半山叔爺看上去其貌不揚,但很有來歷,知道不,他的老父親,是張龍虎。"
"張龍虎!?"我真的是吃了一驚,抬眼看看在外面踱步的張半山,沒想到這竟然會是張龍虎的兒子。
在前些年的河灘上,張龍虎絕對是個帶著濃重傳奇色彩的人物,據說,他是開封人,幼年學道,專門在江西龍虎山拜師入山,前後二十多年時間,才從江西回到黃河灘。二十多年潛心修道,出山則一鳴驚人。過去河灘盛行的白日拿鬼,石頭地種西瓜,反抓酒罈之類的道門術法,在張龍虎手裡就是兒戲,關於他的傳說,流傳了好些年。
期間有段時間,張龍虎突然就瘋了,夏天冬天,都赤著腳,穿一身破爛的道袍,蓬頭垢面在河灘上遊走,一身術法消失的無影無蹤。旁人都說,張龍虎是在修道的時候中了心魔,他神通廣大,在河灘給人施過恩,也結過仇,一發瘋,受過恩的都不見了,結過仇的呼啦啦站出來一幫,都想藉機殺了張龍虎,給自己揚名。
那段日子,是張家最困苦的日子,可能是大沙圍的韓家在暗中到處維護,勉強把張龍虎和家人藏了起來。張龍虎在松樹嶺蟄伏了五年,身上那股瘋勁漸漸的恢復正常,三天兩夜之間,行走千里,把當時圍殺過張家的仇人屠戮一遍,從此之後銷聲匿跡。張半山在河灘拋頭露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當年的仇人不知道張龍虎的下落,畏懼他的餘威,漸漸就把仇事給淡忘了。
我和韓成說著話,張半山從外面走進來,韓成就焦急的問,問對方有沒有想出什麼辦法。
"我自己是想不出什麼辦法了,因為對這個真的不懂,冒然動手,怕是會適得其反。"張半山道:"我帶他去個地方吧。"
這話一說,就知道張半山有心幫忙,韓成趕緊就道謝,拉著我要給張半山磕頭,被對方攔住了。身上的蠱蟲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作,事情很急,韓成當時就派人準備大車還有船,連夜送我們走。
在離開韓家大院的時候,韓成猶豫了一下,想說什麼,但是生生忍住了,然而等到大車呼哧呼哧的走出去一截,他又飛快的追上來,對我道:"孩子,你跟月兒的冥婚已經辦了,我不強求什麼,但是韓家在河灘還有些臉面,你要是願意,等到身上的蠱解了,回來一趟,親手把月兒的棺材埋到墳地去。"
"一定。"我點點頭,這是個合理的要求,韓成跟他妻子都是心腸好的人,我沒有理由拒絕。
離開韓家,我並沒有詢問張半山具體要帶我去什麼地方,但是走著走著,我就分辨出來,我們前進的方向,明顯是朝著松樹嶺去的。心裡頓時明白了些,看起來當年的那些傳聞並非空穴來風,張龍虎最後消失的地方,是松樹嶺。
一路無話,大車快船接連猛趕,四五天時間就到了松樹嶺,這裡已經遠離河灘,徒步趕了半天的路,我們走到松樹嶺深處的一個山坳裡,隨從的韓家的人都止步了,張半山一個人帶我進了山坳。
松樹嶺,顧名思義,山上山下到處都是針葉松,四季常青,整片山坳鋪滿了一層一層的松樹,讓這裡看上去隱然有些超脫世外的感覺。在山坳邊上一個只有半米多寬的洞口前,張半山停住腳步,這個洞口小且隱蔽,如果沒人帶著,很難找到。
噗通......
張半山一下跪在洞口前,磕了三個頭,恭恭敬敬喊了聲父親。在河灘消失了很多年的張龍虎,應該就是一直隱居在這裡潛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