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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節


"老東西!真能跑,跑了有三百里了吧?"一個人站在下面,冒著頂頭的大雪,朝崖頂叫道:"你自己不下來!等咱們抓了你,抽筋剝皮點你的天燈!"
"不要說那麼多廢話,這個老東西硬的石頭一樣,沒有什麼餘地。"旁邊有人道:"堵到這裡大半夜了,身上受了不知道多少處傷,始終沒有半句軟話,咱家掌燈的說了,想拿活的,但是真要拿不下,那就殺了算了。"
"掌燈的可能知道這老東西的脾氣,我們臨來的時候,就沒有打算拿活口。"先前說話的人打量了一下晾屍崖的地勢,道:"只有一條路,他要麼就從這兒下來,要麼就要跳河,咱們人多,火銃先開道,一陣亂轟,後面的人跟上去,我就不信這老東西真是金剛不壞!"
"就這麼辦了!"
這些人商量了一下,幾支火銃都已經填滿了藥,由幾個身手靈敏的人拿著,我和彌勒暫時還不知道被堵在崖頂的人是誰,然而,我的心在一個勁兒在雜亂的跳動,心頭的不安壓都壓不住。
幾個拿著火銃的人兩個兩個一排,飛快的順著晾屍崖的小路衝了上去,最前面兩個在接近崖頂的時候,突然一下子就嚎叫著翻滾下來。
就在他們翻滾下來的同一時間,隱藏在崖頂的人,終於現身了。我看到他,鼻子忍不住一酸,眼淚管都管不住,順著臉頰淌落下來。
他還是那麼瘦,看著像是一截乾枯了很多年的木頭,他的腰桿子還是停的筆直,儘管在大雪中已經搖搖晃晃的無法站穩,他的頭髮完全白了,雪花不停的飄落,落的滿頭都是,冷風吹過崖頂,吹開飄飛的雪,露出他那張佈滿皺紋,又頑強的像是岩石一般的臉。
老鬼!是老鬼!
"老東西!還是不肯低頭?給我轟死他!"
前面兩個拿著火銃的人被老鬼打下晾屍崖,後面的不敢靠近,原地點燃了火銃的引信,火銃跟胳膊一樣粗,裝了足量的藥,近距離發射有致命的殺傷力。老鬼顯然受了重傷,打下去兩個人,身軀已經站都站不穩。
轟隆……
連著四聲悶響,火銃噴出的火光瀰漫在崖頂,老鬼被迫朝後退卻,已經逼近崖頂的人趁機一窩蜂似的湧了上去。
"老東西!很能跑!?打斷你的腿!給我上!"
老鬼被至少二十多個人團團圍住,儘管這些都不是什麼扎手的硬角色,但是老鬼的傷太重,千瘡百孔的衣服上佈滿了血跡。他跟從前一樣,頂著漫天的風雪,漠然注視眼前這些圍攻而來的旁門中人。
"姓龐的,這個年頭,骨頭再硬其實都沒用,現在求饒,還來得及,咱們能給你留條活路。"一個領頭的斜眼看看老鬼,道:"你一把年紀了,從西邊來就帶著重傷,怎麼著,還想翻天?要死要活,都是咱們說了算!"
"放屁!"老鬼的眼角有一處明顯的傷,一隻眼睛幾乎睜不開了,勉強一抖身上的雪,用那種永遠都不會變的語氣,一字一頓道:"老子姓龐!是七門人!七門人!能站著死,不會躺著活!"
第一百七十章撕心裂肺
"老東西!真是活的不耐煩了,給你條活路你不走!"有人叫嚷道:"這裡是晾屍崖,嘴巴再硬,就晾你的屍!"
"七門的龐獨就是這樣子?我以為是什麼樣頂天立地的英雄哩。"有人一邊朝火銃裡裝填火藥和鐵砂,一邊道:"龐獨,跪下!饒你條命!"
這些人可能追擊老鬼不是一天兩天了,途中還被老鬼殺了不少人。天寒地凍中數百里追趕,吃盡了苦頭,如今這些邪火都發洩在老鬼身上,雖然還沒有動手,但是人人陰陽怪氣的戲弄,極盡譏諷之能。
在崖腳下,望著老鬼枯瘦的身軀和一頭白髮,我的拳頭緊攥,呼的站起身,二話不說就要衝過去。身子剛剛一動,彌勒就拉住我,轉頭一看,他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不不不,水娃子……"彌勒這麼大的人,眼淚嘩嘩道:"這是我們龐家的事,我去救我爺……"
"廢話!"我掙脫他就想繼續沖,彌勒可能是看著對方人多,不想再拖累我,但是現在情況已經這麼緊,還能有什麼可猶豫的?
"水娃,聽我說。"彌勒擦了擦淚,匆忙中轉頭朝崖上望了望,道:"你是七門的大掌燈,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他們人多,我過去救我爺,橫豎這輩子見了我爺一面,就算和他一起……一起死了也甘心,水娃,你走,以後要是見到我爹,替我……替我給他磕個頭……"
"行了!你怎麼這麼看不起自己!衝!"我一把甩脫彌勒,朝著崖邊猛衝過去,崖腳下還守著幾個人,但是注意力全集中在上頭,等到發現我的時候已經遲了,這些都不是什麼要緊的人物,三拳兩腳把他們打的東倒西歪,一腳就踩上通往崖頂的小路。
我們的出現讓崖頂的人感覺到了危機,十幾個人一擁而上,開始圍攻老鬼。以老鬼的本事,如果是在平時,早已經把這些人殺的片甲不留,但虎落平陽被犬欺,他從西邊回來的時候可能已經受了很重的傷,又拖著傷體奔逃了這麼久,其實落到了無法支撐的邊緣,那些人越逼越緊,不多久就把老鬼逼到了晾屍崖臨河的一端。
"長門!"我一巴掌把面前一個人拍倒,情急之下根本顧不得留手,這一下把對方的頭顱幾乎打爆了。
"爺!我是小胖!我爹叫狗子!"彌勒也從身後奮不顧身的衝向人群,一邊大喊道:"爺!我們來救你!"
老鬼的一隻眼睛受了傷,睜都睜不開,他被人圍著,但是能聽到我們的聲音,能看到我們的身影。那一刻,老鬼可能遲滯了,也呆住了,本就撐不住的身體猛然一晃,沒有人告訴他過去的事,他一直都覺得,自己那個苦命的兒子龐狗子已經死了,死了都沒人救。然而彌勒這一下喊過去,讓老鬼驚訝中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喜悅。
他猛然大吼了一聲,身子一震,抓著面前一個人,反手丟下晾屍崖,對方嚎叫著滾落到了崖下滾滾的河水中,就是那麼一瞬間,老鬼好像回到了威猛無雙的狀態裡,他的眼睛閃著光,眉頭緊皺著,一滴滴老淚,已經不可抑止的奪眶而出。
"好孩子!是狗子的孩子!?"老鬼一激動,被兩個人一左一右的各自猛踢了一腳,老鬼鐵一般的身軀從來不肯倒下,但是此時此刻,他好像什麼都不想了,不在乎生死,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他就想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不是還活著,他大聲衝著彌勒喊道:"狗子他……"
"爺!我爹還活著,硬朗著!"彌勒不要命的想要衝進人群。
這些都是不怎麼扎手的角色,但是對方人多,一時半會也打不完。我沖的比彌勒更猛,那些人看見可能擋不住我們,當時就改變了策略。
"這老東西不能留!不要活的,殺了!"
頓時,幾支已經填好火藥的火銃一起對準了老鬼,他一條膝蓋半撐著身體,咬牙想要躲過去,我心裡一急,一拳就把擋著我的兩個人打飛出去。
轟轟轟……
幾支火銃一起噴出火光,老鬼身子一歪,在地上連滾了幾下,但是身子剛剛面對崖下的大河站起的同時,一支隱藏著的火銃彭的又冒出一團火光,無數的鐵砂子全部打到老鬼的後腦殼上,老鬼的身子一抖,整個人彷彿失去了意識,一頭朝崖下的大河栽下去。
我緊張的要死,飛身一跳,以一種自己都想不到的速度衝了過去,老鬼的身體已經落到崖下,我撲過去閃手一抓,堪堪抓住他一條腳脖子,但是前衝的力量加上慣性,自己在崖邊也把持不住,被拖了下去。身子墜崖,幾乎讓人反應不過來,我一手抓著老鬼,另只手臨危一晃,摸到一條本來用來掛屍的繩子。
兩個人猛然一墜,停在半空,剛剛停下來的時候,我的心已經沉到了底,儘管我只是抓著老鬼一條腳脖子,然而卻能感覺到他整個身體都癱軟了,軟塌塌的沒有半點力氣和反應。老鬼那樣的人,只要還有半口氣就還要掙扎著站起來,他後腦挨了火銃一擊,一動不動,這,難道是……
"長門!!!"我大吼了一聲,心裡絞痛成了一團,我緊緊抓著他,全力朝上拉,幾個人從崖邊探出頭,飛快的裝填火藥,彌勒估計是被纏住了,抽不出手來幫我。這個時候如果再被火銃居高臨下一陣猛轟,後果不堪設想。
"老鬼!你不要死!"我咬著牙,把老鬼架在肩膀上,騰出手抓著繩子就朝上爬,力氣是足夠的,只是晾屍崖背面的地勢非常不利,爬到快要接近崖邊的時候,兩支點燃了引信的火銃就伸了下來,我抬手抓住還未發射的火銃,猛一用力,連銃帶人一起拉了下來。這時候,彌勒不要命的擺脫其他人,把另一個拿著火銃的人撞到崖下。
藉著這個機會,我抱著老鬼,全力一拽繩子,身子騰空甩上崖邊,雙腳沾地的同一時間,我馬上扶著老鬼,焦急道:"長門!長門!"
老鬼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了,他的鼻子在微微的滲血,兩隻眼睛半開半合,但是透過微張的眼皮,能看到他的眼球已經泛出一種意味著死亡的灰暗。老鬼的命圖已經用掉了,如果這次他撐不住,就會真的死掉。
"老傢伙挨了一銃,估計是活不成了,把這兩個小的收拾掉!"有人看到老鬼一動不動,馬上做出判斷,一群人隨後調整目標,想把我和彌勒困死在這裡。
我抱著老鬼,抬手在他手腕上摸了摸,脈搏微弱的幾乎要察覺不出了。我驟然抬頭看著眼前這些旁門中人,恨的要死。但是老鬼還有一點點氣,我想救活他,不能再耽誤時間。
"背著長門!"我把老鬼輕輕放在彌勒背上:"跟著我衝!"
滿腔的怒火已經壓制不住,我抓起一根已經發射過的火銃,迎頭一陣猛掄,火銃沉重結實,一下就能砸扁人的腦袋,三五下就衝開包圍,給彌勒開出一條路。兩個人一前一後奔下晾屍崖,我只覺得苦,只覺得恨,我不知道老鬼還能不能活。
我不願他死,但是到了這個地步,我不能不作最壞打算。彌勒衝下晾屍崖之後,我讓他背著老鬼先走,自己留下擋住後面追擊的人,望著彌勒越走越遠,我抬手抓起一個人,拖著他在雪地裡狂奔。後面的人漸漸就被甩脫了,被我拖了一路的那個旁門中人已經半死不活,我噓了口氣,抓著他的領子,問他這次有幾家參與了追殺老鬼。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