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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節


汛期的河水沿著一條已經乾枯了大半年的河道,流到了這裡,有一大片荒地,什麼都沒種,但是被河水沖塌了一塊,露出一個七八米長的大口子,水不停的順著口子朝裡灌,那塊荒地下面好像是空的,那麼多水不停的灌下去,彷彿流進了一個無底洞。
"糟了。"老鬼皺起眉頭,看樣子,這塊荒地應該就是孫家的祖墳,前後多少代孫家的河鳧子死去之後全部安葬在這裡。河鳧子都不信佛,但是信因果,相信有前生來世,他們的墳地隱秘,不過修墳的時候都下了老本,墳墓內部很氣派。這片荒地下面密密麻麻都是墳,被水一沖一泡,估計地面下已經貫通了。
"娃子,知道黃河為啥年年都決堤嗎?"老鬼望著那片荒地,和不停流進地下的河水,突然就問我道:"前後決堤了幾千年,沒有斷過。"
"下雨了,到了汛期,自然就決堤。"
"不是。"老鬼搖搖頭,望著我,道:"是有人想讓它改道。"
"你說什麼?"我一驚,黃河漲水,改道,那是人能說了算的事?全要看老天爺的意思,我被老鬼的話弄的有些頭暈,追問他。
但是老鬼總這樣喜歡說半截話,接著就不開口了,朝那邊走了幾步,鄭重其事的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這兒不是他家的祖墳,河鳧子七門一脈同源,對孫家的祖墳,老鬼還是很恭敬的。一邊磕頭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話,我聽的不那麼清楚,不過知道老鬼肯定是在念叨後世兒孫失禮了,到祖墳裡取個東西,讓先人們不要見怪之類的話。
"娃子,你聽話,守在這兒。"老鬼把七七留在外頭,帶著我到那道被水沖塌的口子看了看。口子下面並不是真正的無底洞,水一直在流,積到洞裡大概齊腰深,我把手電筒遞給老鬼,不過他用不慣這東西,還是點上了氣死風燈。
"跟老子進去,你長長見識,也練練膽子。"老鬼二話不說,在洞口看了看,就鑽了進去,我不想讓他看扁,也跟著鑽,剛一進洞,半截身子就被水給泡起來了,那水比河水都渾,好像一潭泥漿。
周圍的土完全被水泡鬆了,如果下面不是修起來的墳,估計這塊地會完全塌下去。水不斷在流,深度始終保持在齊腰,我總覺得裡面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反正很不舒服,不過想想就釋然了,這是墳地。
水沖進來,下面的墳地就完全面目全非,我們走進去大概十幾米遠,看到有修成半圓頂的墓室。水在嘩嘩的流動,上下起伏,正走著,嘩啦一下,一大塊土被水泡的發松,在身邊塌了下來,土層掉落的同時,被埋在裡面的幾根木頭隱約出現,老鬼看看那些已經腐朽的木頭,突然就開始發脾氣。
"誰在害孫家的人!"老鬼的臉色很難看,我不知道那些木頭是什麼來歷,但老鬼一看到它們就火氣沖天。
呱呱呱......
就在這時候,從前面驟然傳出一片叫聲,我就長在河邊,對這種聲音很熟,那是蛤蟆的叫聲。聲音傳來的同時,一大群蛤蟆密密麻麻的朝這邊游動過來,我以為蛤蟆是衝著我們倆人來的,當時就渾身冒涼氣。
但是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一大群蛤蟆游過來,根本就顧不上理會我和老鬼,逃命似的從旁邊一口氣游到洞口,然後爭先恐後朝外爬。
我再傻也能看得出來,後面有什麼東西,肯定有什麼東西把這一大群蛤蟆嚇的逃命般的朝外爬。
第三十章水洞魂燈
我和老鬼立即停在原地,大群的蛤蟆已經呱呱的逃到了洞口,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幾隻,仍然在不要命的朝外游。水洞的前面黑咕隆咚一片,手電筒照不到那麼遠,越是這樣,越讓我心裡和打鼓似地,砰砰跳個不停。
"會是......會是什麼......"我忍不住小聲問老鬼,我沒有他那麼大的膽子,緊張到了極點,眼睛死死的盯著前方,唯恐會突然跳出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老鬼還沒有回話,前方渾濁的水面上無聲無息的飄過來一個影子,從前面轉彎的地方一下子出現在視野中。我把手電筒一晃,立即看到那是一口棺材,很普通的木頭棺材,半截淹沒在水中,像一條陰森森的鬼船,微微在水面打著晃。
我朝後面稍稍退了一步,整個荒地下面的墳都被水泡壞了,裡面的棺材浮到水面,這個其實說不上是什麼怪事。但是那具有點腐朽的棺材晃晃悠悠的飄過來,總帶著一種讓人心驚肉跳的感覺。
"各位祖宗。"老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望著那口棺材,緩聲道:"小輩兒來這取個東西,擾了各位清靜,念著七門的交情,求祖宗們不要怪罪......"
那口棺材好像沒有什麼異樣,逕直就飄了過來,這肯定都是孫家的先人,也算是我們河鳧子的祖輩。它一直無聲無息,讓我緊張的心情放鬆了那麼一點,我和老鬼站在一邊沒有動,棺材順水飄到了身邊,年頭兒太久了,棺材爛的一片一片,長著數不清的黑不溜秋的霉斑。
那一大群癩蛤蟆,就是被這口棺材給嚇退的?我感覺有點不對勁兒,但愣在當場,卻總說不清楚到底是那兒不對勁。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就眼睜睜看著棺材從身邊慢慢的飄過去,驟然間,老鬼猛然拉了我一把,用力朝後一扯,他的力氣很大,硬生生把我拉到貼牆的位置,腦袋被土層裡的木頭撞了一下,眼前頓時金星亂冒。
噗......
就在老鬼把我拉走的同一時間,從爛哄哄的棺材裡,噗的伸出一隻手,那隻手肯定是想抓我的,但一下子抓了個空。我嗅到一股形容不出的味道,不等有任何反應,棺材蓋子砰的就裂成了兩半,一條影子直挺挺從裡面跳了出來,伸著手一抓,水洞本就不怎麼寬,這一下就把我們逼到了牆根。
這一刻,我看到了從棺材裡面跳出來的影子,那必然是具屍體,爛的差不多了,骨骼的縫隙間充斥著一層爛糟糟的東西。我心裡一驚,終於知道這個水洞裡為什麼不對勁,爺爺以前說過,如果沒有特殊原因,死人肯定不會作祟。
老鬼很沉著,在那具屍體將要撲到我眼前的一刻,他驟然一拳就搗了出去。老鬼那雙手結實的很,力道十足,棺材裡的屍體被放了很多年,骨頭差不多都糟了,老鬼一拳把屍體打的倒飛出去,沒等落下來,已經稀里嘩啦散成了幾塊,噗噗通通的掉入水中。
就在這時候,一點忽明忽暗的燈光從水洞那邊飄蕩過來,很像是盞小油燈,但在光線的照耀下,我看到那是半顆頭骨,頭骨裡放著不知道什麼樣的燈油,豆大的火苗燒的不是很旺,但無比頑強。
"娘的!"老鬼額頭上的青筋又跳了跳,忍不住壓著嗓子罵道:"難怪祖宗的棺材會作怪!有人在動手腳!"
"怎麼?"我看著那盞顯得有點詭異的小燈油,它好像一直飄飄忽忽的跟在棺材後頭,從水洞的深處飄到了這裡。
"有人在害孫家的後人,現在又壞他們的祖墳!"老鬼捏著拳頭,示意我不要亂動,那盞小油燈一直在輕輕的晃,剎那間,已經被老鬼打散又落入水中的碎骨頭,就像一條條魚,嘩啦嘩啦的翻出水面,我的心頓時又提到了嗓子眼,全神戒備。
那些亂七八糟的碎骨頭飄在水面上,時不時都會跳動一下,我用打鬼鞭把飄過來的碎骨頭全部撥遠,但是還沒來得及收回鞭子,眼前的水面上水花一翻,屍體的頭顱帶著半截身軀一下子冒了出來,距離這麼近,又來的這麼突然,我沒有反應的餘地,立即就被屍體的一隻手抓著衣領,另只手朝我的脖子上抓過來。
我拚命的擋住那隻手,這一次老鬼沒有管我,直接撲向那盞晃晃悠悠的小油燈。我隱約察覺出,屍體之所以作祟,好像和這盞用頭骨做成的小燈有關係。老鬼上了年紀,但動作絲毫不讓年輕人,一下跳過去,接著伸手就把小油燈拍到水下。
那個年代的人,大多不懂什麼自然科學,但很多常理還是明白的,水火不相容。然而這盞詭異的小油燈被老鬼拍到水面下,火苗竟然不滅,咕嘟嘟重新冒了上來,豆大的火苗依然在頑強的燃燒著,屍體的手指尖已經觸到我的脖子,就那麼一碰,讓我渾身上下墜入冰窖般的冷。
"老子弄不滅你這盞鬼燈?!"老鬼一抄手就把小油燈抓了起來,那盞燈好像很滑,在老鬼手裡來回亂蹦,模模糊糊間,有人的陰慘哀號在空洞的水洞裡繚繞,聽的我毛骨悚然,手上下意識的用盡全力,想把屍體給弄開。
老鬼伸出兩隻手,死死的卡住半顆頭骨做成的油燈,猛吸了一口氣,對著晃晃悠悠的火苗噗的吐了口唾沫。昏黃的火苗連水都澆不滅,但是被老鬼一口唾沫吐上去,頓時打蔫兒,老鬼接著又吸了一口氣,第二口唾沫噴過去,火苗掙扎了幾下,噗的就滅掉了。
火苗滅掉的一瞬間,抓著我衣領子的那隻手彷彿洩了氣的皮球,軟塌塌的垂下去,連同半截身軀,噗通掉進水裡。老鬼反手把小油燈裡的燈油倒掉,把頭骨按到水面下,油燈的火苗一滅,再也沒從水中浮起。
我趕緊把身上那些黏糊糊的髒東西都拍掉,老鬼抬手示意我輕一點,他朝水洞深處看了看,道:"娃子,留點心,孫家的祖墳肯定不對勁了。"
"剛才那盞小油燈是什麼東西?"
"陰山道的引魂燈,沒這個東西,屍體做不了怪。"老鬼皺著眉頭,看上去火氣很大。
陰山道,最早的時候其實是道家的一個旁門,他們擅長各種邪法,解放前,一貫道在黃河兩岸到處度人,每個一貫道的分壇,都有陰山道的人坐鎮。陰山道的確是有些本事的,神神鬼鬼,唬住了很多老百姓,當年國民黨炸開花園口大堤,黃河水一瀉千里,逃荒的人不計其數,一貫道還有陰山道藉機在難民裡面度人,據說有一次,陰山道的人當著很多難民的面,在一片石頭地裡種出了西瓜,綠油油的瓜籐在石頭縫裡一個勁兒的朝外鑽,一盞茶的功夫,開花結果,拳頭大的西瓜蛋蛋轉眼就長的臉盆那麼大,很多難民都吃到了那些西瓜。
老鬼這麼一說,我心裡就發毛,墳地本來這麼陰,如果再有人故意搗亂,麻煩就大了。老鬼指著身邊土層裡露出的已經開始腐爛的幾根木頭,道:"這是槐木,破孫家祖墳的風水。"
槐木是最陰的木頭,如果不相信,可以到各地的墳場或者墓地去看看,任何一個墳地裡頭,都不會種槐樹。過去,在離小盤河大概**十里地的地方,有一個村子就叫大槐樹村,汛期黃河漲水,把村子完全淹了,還淹死了不少人,大槐樹村荒了之後,村裡的房子塌了一片,只剩下村口一棵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槐樹,孤零零的留在當地。村子一荒,那棵大槐樹也跟著慢慢枯死了,但是之後至少一二十年時間裡,只要半夜從大槐樹經過,往往能看到月光下,有一群人蹲在樹下頭,等到天亮之後,那些人就不見了。我爺說,那是村子裡遭水時淹死的人,被大槐樹壓的走不脫,死了也會被拴住,總之非常邪。
老鬼的話讓我重新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沒有那麼複雜的想法,但是經歷了事,就不得不朝深裡想想。我開始覺得,河鳧子七門凋零落沒,除了自身的原因外,肯定還有別的因素,老鬼說的很明白,有人在害我們。七七的父親,還有我爹,死的不正常。不過身在這裡,暫時也沒辦法想的那麼周全,老鬼的頭皮很硬,明知道這裡不對頭了,還是要闖。
水洞前面有一個三十度的轉彎,繞過去之後,地勢低了些,而且周圍的墓室被水沖成了一片,水流變急,嘩嘩的分流出去,我們腳下的水位頓時變低,但是一片爛泥,沒到小腿那裡。我走的提心吊膽,越是害怕,就越覺得周圍有什麼響動。
雙腳完全陷在泥水裡,偶爾會被泥裡的雜物扎一下,我情緒太緊張了,一塊木頭岔子可能扎透了鞋底,刺到腳心上,我忍不住輕聲叫了一下,老鬼隨即回過頭,在我後腦勺上啪的拍了一巴掌。
"不要出聲!"
"沒忍住,讓東西紮了。"我嘀咕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