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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節


一鞭子抽在那具屍體上,鞭梢啪的輕響了一聲,緊跟著,屍體的肚皮突然就裂開了,從裡面躥出來一團小小的影子,一把就抓住了我的頭髮。那東西雖然不大,但是來的很突然,讓我粹不及防,被它突然一抓,整個人頓時朝崖下墜了一截,差點栽下去。
就這麼很短暫的一瞬,我看到那團小小的影子,長的有點像娃娃魚,但是渾身烏黑,又有點像穿山甲,它的兩隻前爪有四根指頭,幾乎跟人的手一樣靈活,把我的頭髮拽的很緊。這東西一直都藏在屍體的肚子裡,猛然鑽出來,帶著一股腥臭的粘液,它的眼睛只有花生那麼大,但是眼珠子血紅,有一種凶光。
這東西比人靈活的多,拽著我的頭髮,身體懸在山崖下,使勁的朝下拖。它的牙齒像兩排鋸齒一樣,密密麻麻,細密鋒利,嘴裡不斷發出那種和嬰兒啼哭一樣的叫聲。我被拽住頭髮,頭皮都疼了,卻突然想起來,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水魈,肯定是水魈。我沒有見過,只聽爺爺講過,前後聯想一下,必然是這東西了。
在家鄉附近的傳聞中,黃河裡的水魈都是不足歲的小孩子淹死後化出來的,經常潛伏在水道比較淺的河灘附近,它能發出和嬰兒一樣的叫聲,藉以吸引來往的船隻。傳說裡面,有水魈的地方必有大鰲,水魈負責吸引船,大鰲則一下子把船掀翻,反正是很招人厭的東西。
民間傳說有一定的依據,並不是完全胡扯,但也不能全信。後來我專門查過,水魈是一種兩棲類爬行動物,正因為是活的東西,才敢在白天作祟。
我被緊拽著頭髮,想朝後面退,但是水魈的兩條後爪緊緊攀著崖壁,身體幾乎繃直了在和我僵持。我猛然一發力,忍著疼朝後一縮身體,水魈雖然凶,不過體型和體力都有限,被我用力拖到了崖邊。
但是不等我喘過這口氣,水魈另一隻爪子就在我耳邊抓了一下,這東西的爪子很鋒利,經常趁半夜爬到岸邊的石頭上去磨,幸虧我閃躲的快,耳朵邊留下一道不深的血印子,堪堪躲了過去。
然而我隨手摸了一下,發現那道傷口流出來的血,有點點發黑,與此同時,一種隱隱頭暈腦脹的感覺就順著傷口,迅速蔓延到了腦袋上。趁著還沒有完全喪失意識,我又猛然想起來,水魈喜歡隨著浮屍到處遊蕩,而且在屍體肚子裡鑽了那麼久,它的爪子,能乾淨的了?想到這個,我心裡就一陣寒意。
大概就是那麼幾次眨眼的功夫,眩暈感更強了,手腳好像都不聽使喚了一樣,想勉強站起身,卻雙腿發軟。我一手捂著傷口,一手和水魈搏鬥,那東西狡猾的和狐狸一樣,就拽著我的頭髮,使勁朝山崖那邊拖,我大口喘著氣,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渾身的力氣好像都隨著小小的傷口流逝掉了。身體歪歪斜斜的滾了幾下,立即就滾到了山崖的邊緣。
水魈哇哇的叫著,藉著我無法控制平衡的空擋,揪著我的頭髮不松爪子。我想甩脫它,可是身體完全就失衡了,稍稍一滾,立即覺得整個身子猛然一空,從崖邊直直的掉落下去。
隨即,我的腦子也完全空了,殘存的意識告訴我,很快,我就會落到崖下的河水中,會不會摔死,會不會淹死,這不好說,但那只水魈就在旁邊,我絕對不可能有好下場。然而身體已經墜下去了,沒有任何回轉的餘地。
就在我急速朝下墜落中,山崖上掛著的那些屍體中間,有一具突然動了動,動作無比的快,兩隻手一前一後探出來。我雖然瘦,好歹也有一百來斤,再加上從上面墜落的慣力,一般人根本是接不住的。但是那具突然動起來的屍體力氣大的有點離譜,就憑一隻手,穩穩的抓住我的衣領子,另一隻手則閃電般的抓住水魈,時間力道拿捏的分毫不差。
第二十章紅衣老鬼
墜崖的時候,我的意識是恍惚的,只能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堪堪抓住了我,當時心裡模模糊糊在想,崖邊懸掛的都是屍體,怎麼可能有一雙手伸出來。眼皮子沉甸甸的,我使勁睜開,視線已經不清楚了,然而睜開眼睛的一瞬,我看到一具掛在崖邊的屍體好像突然活了,就是它伸手抓住了我。
模模糊糊中,我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正咧著嘴衝我笑。腦子完全是混亂的,我記不清楚在哪兒看到過這張臉,總覺得有點熟悉。被水魈咬過的傷口發作的很快,就在我將要完全失去知覺的時候,驟然間回想起來,是他!
黃河,碩大的石頭棺材,穿著一身紅衣的男人!
就是他,紅衣老鬼!
我幾乎忍不住想要驚呼出聲,我一直尋找的石頭棺材,終於有了點眉目,但已經來不及再說一個字,腦袋一歪,整個人徹底昏厥了過去。
等我悠悠醒轉時,已經是半下午,半張臉微微有點發麻,我睜眼看看,自己已經被抬到了河灘遠處一片稀疏的榆樹林子邊上。
我呼的坐起來,轉頭一看,紅衣老鬼正彎腰在不遠的地方撿林子裡的枯枝爛葉,他脫掉了那身紅的和血一樣的衣服,不知道從哪兒找了件破爛外套披在身上,抱著一堆枯樹枝走了回來。
對這個人,我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儘管始終都在找石頭棺材,但是當他真正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還是害怕,忍不住就暗暗的朝後面退了退。
"你這個娃子,笨的有點出奇。"老鬼丟下手裡的樹枝,蹲在地上,擺弄著一團剛剛被剝了皮的肉,道:"要不是老子剛從河裡出來,掛到崖邊去晾晾水,你是不是就他娘的蹬腿了?"
"你剛從河裡出來!?"我突然覺得不那麼怕了,因為尋找爺爺的渴望強烈到了極點,我馬上朝老鬼那邊湊了湊,急切的問道:"那口棺材呢?石頭棺材?"
"老子真有些疑心,疑心你是不是陳老六的孫子。"老鬼開始點火,把那些枯枝爛葉堆在一起,一邊斜了斜眼,對我道:"你娃跟陳老六一點都不像,沒他年輕時候的樣子。"
這個時候,我被水魈咬過的傷口沒有大礙了,頭腦也很清醒,我覺得老鬼好像不存在惡意,否則之前我昏厥的時候已經死過十次。所以我心裡的恐懼一點點消失,索性就蹲到火堆旁邊,想和他聊聊,問問具體的情況。
這也是我第一次離老鬼那麼近,把他的樣子看的清清楚楚。他精瘦精瘦的,但是捂的有點面色發白,看不出多大年紀,似乎跟我爺爺是同輩人,卻又蒼老一些。他臉上的皺紋很多,左右臉頰上各有一道很長的刀疤。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身上總有一股微微的**的氣味,帶著陰森森的氣息,就好像河邊那種職業的撈屍人,常年和各種各樣的屍體打交道,久而久之,自己也沾染了洗不褪的陰氣。
老鬼顯然認得我,知道我是陳六斤的孫子,這就方便了許多,和他交談也不用拐彎抹角。
"老子剛出水,本來還想著要找你得費點功夫,沒想到就是那麼巧。"老鬼把那團洗剝好的肉架在火上慢慢的烤,我看出來那是水魈的肉,頓時感覺有點想吐。
當初第一次在石頭棺材裡看到老鬼的時候,就覺得他不是人,恐怖異常,然而真正面對面的和他坐在一起,才會慢慢的感覺,其實他沒有那麼可怕,他會說,會笑,儘管咧嘴笑起來非常嚇人,卻能讓我知道,這是個活生生的人。
"你找我做什麼?"我順勢接著他的話問道:"我爺呢?他在哪裡?"
"你爺?"老鬼呲牙一笑,臉上的刀疤和皺紋擠到一起,像一顆核桃,他翻動著火上的肉,道:"上工去了,至於找你,肯定有點事情。"
"我爺上工了?上什麼工?"
"頂老子的班,老子已經在河裡飄了五十年,該上岸換換氣了。"老鬼笑著,但是那雙幾乎被皺紋包裹起來的眼睛,卻突然深邃起來,他的眼睛裡多了一些東西,當時我還年輕,看不懂,等到很多年後仔細回想,才明白過來,那種東西,叫做傷感。老鬼咳嗽了一聲,慢慢道:"五十年,一晃就過去了,老子當年下水的時候,腰桿子筆直,現在,已經佝僂成蝦米了......"
老鬼的話突然讓我想到了什麼,當初爺爺遇到石頭棺材的時候,雖然有點慌張,但現在回頭想想,他那種慌張裡面,總有些耐人尋味的東西。
"看樣子,你是陳老六的命根子。"老鬼接著道:"我出河的時候,他專門讓我找你,不為了別的,就為看看你現在活的歡實不歡實。"
"我爺,他在哪兒?"
"不要找了,找不到的。"老鬼翻翻眼皮子,道:"這個工,本來該你上的,但是陳老六把你看的比命都重,自己頂上了,老子不管那麼多,陳老六叫老子找你,現在找到了,帶你去做兩件事,老子無事一身輕。"
我不肯死心,腦子裡什麼都不想,只想找到爺爺,我繼續追問老鬼,但老鬼的嘴巴非常緊,不該說的話一句都不說。問的急了,他就有點躁,加重語氣呵斥我道:"你個不知道屎香屁臭的娃娃!問那麼多做甚!問清楚了,你能扛得住結果?"
我對老鬼本來就畏懼,他一發脾氣,我就不敢再多嘴。老鬼喘了兩口氣,把差不多烤熟的肉撕了一半扔給我,水魈經常跟浮屍出沒,那肉有股腥臭的味道,聞著就感覺干噦,但老鬼吃的很香。
"娃子,和你說。"老鬼吃光了肉,語氣也變的緩和,道:"一隻水魈就差點要了你的命,要是你知道什麼事情,能保證這些事不被人從你嘴裡掏出來?你沒有陳老六的本事,陳老六也知道你這個孫子的斤兩,所以他什麼都不說,你也不要問。"
我被老鬼說的有點臉紅,也有點想惱,但卻不知道怎麼反駁他,今天如果不是老鬼湊巧在晾屍崖掛著,我可能已經沒命了。
然而,他雖然什麼都不說,但從話語裡我卻能分辨出來,我爺爺的事情,果然沒有那麼簡單。
我和老鬼在這裡坐著,他有點怪怪的,時常會望著遠處的河發呆,一愣就是個把鐘頭。我很無聊,又不敢隨便亂說話,兩個人坐到天色發黑,他就站起身,道:"走吧,歇一晚上,老子帶你去做點事,這是陳老六交代的,老子跟他還算有點交情,這點面子不能不給。"
老鬼一邊說著,一邊帶我走,走了一會兒,我就依稀認出周圍的地勢,這個地方其實離晾屍崖不是很遠,我們走的路線也是漸漸通往晾屍崖的。
"怎麼還要去那個地方?"我覺得有些奇怪,問老鬼道:"還要做什麼?"
"老子身上陽氣太重,否則當年也不會被拉來上工,晚上得找個死人堆睡覺。"老鬼道:"你就在下邊睡著。"
老鬼說完就不出聲了,我們一直走到晾屍崖,他蹭蹭就爬到崖邊,然後抓著一條草繩墜到向河的那一面,擠在兩具不知道吊了多久的屍體中間,夜裡的風有點大,吹的屍體來回晃悠,一股股臭味撲鼻而來,但是老鬼彷彿呆的很安逸,幾分鐘之後,甚至還傳來隱隱的呼嚕聲。
我躺在崖下,這一夜都沒有怎麼合眼,睡不著。小盤河村,爺爺,石頭棺材,這些事情在我心裡突然變的更複雜了。
就這樣稀里糊塗熬了一晚上,天色還沒有亮透,老鬼就從崖邊翻了過來,抖抖身子,在河灘上發了瘋一般的來回跑了幾趟,等到頭上微微冒汗,他才收住腳,趁著這個機會,我問他道:"我爺叫你帶我去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