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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


胡老三的老婆頓時又爆發出一陣哀嚎,哭天抹淚,撲在胡老三身上使勁的搖晃,好像想把自己男人搖醒,其他人都在勸。七奶奶搖搖頭,在旁邊道:"沒救了,準備後事吧。"
七奶奶的臉色有點怪,但周圍的人都被胡老三的事情吸引了,沒人注意到這些。我想把事情弄清楚,在門外看了一會兒,就悄悄問七奶奶道:"三叔是怎麼了?說過去就過去了?"
在七奶奶眼裡,我當時還是個毛頭孩子,所以她不肯說,我來回央求了很久,她就道:"小孩子知道這些沒甚好處。"
"我不小了,今年十九了。"我辯解道:"柱子和寶山跟我一樣大,都已經當爹了不是?"
七奶奶被纏的沒辦法,抬眼看看那些忙碌著的人,小聲道:"老三像是死了很長時間了。"
我的頭轟的一下,眼前一黑,事情果然是這樣!
那一刻,我心亂如麻,不僅僅因為胡老三的事,更因為他給我帶來的那幾句話。胡老三不會無緣無故的找我說那些,他既然說了,只能說明,他遇見了爺爺,一定遇見了。
但是胡老三已經死了,這條線索完全中斷,我不可能從一個死人嘴裡問出什麼。
周圍的人還在忙,有人張羅著去給胡老三找棺材,我幫不上忙,而且心理負擔很重,茫然的從他家走回自己家。我記得在那個似真似假的"夢"裡,爺爺就告訴過我,要我挖出牆角埋著的東西,這時候他又專門囑托胡老三回來跟我打招呼,只能說明這個東西可能非常重要。
而且仔細想一想,我心裡感覺到一點寬慰,不管怎麼說,爺爺肯定還是活著的。
天已經濛濛亮了,我跑到昨天停船的地方,把自家的小船推下水,然後一路來到昨晚石頭棺材出沒的地段,在附近搜索了一大圈,浪費了整整半天時間。
一切都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蹤跡,好像這裡從未發生過什麼。我仍然不肯走,足足在河裡泡了一天,到天色將要發暗時,才停船靠岸。本來我是想不顧一切的一路尋找下去,但是胡老三帶回來的話讓我明白,牆根的東西必須取出來。
我重新跑回家,在灶台匆匆弄了點吃的,胡亂填了填肚子。天色一黑,村子裡又亮起星星點點的油燈光,胡老三家的喪事已經開始,家門口搭起靈棚,別村的好友得到信兒,都趕了過來,還請到一個響器班子,嗚裡哇啦的亂吹一氣。我耐著性子等,一直等到夜深了,才上好院門,拿著家裡的手電筒,跑到爺爺的臥房裡。
這件臥房,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打小開始,我就在這張床上睡,夏天爺爺給我搖扇子,冬天燒火炕,熟悉中帶著絲絲縷縷的溫暖。但是此刻,看著這間熟悉的臥房,我的眼角忍不住就濕了,心裡很難受。
朦朧中,我似乎能看到爺爺和過去一樣,側身躺在床上,慢慢對我搖搖頭,道:"水伢,河鳧子能流血,但是不能掉眼淚......"
我清醒了,止住將要溢出眼眶的淚水,翻身鑽到床下,把牆根處的幾塊磚頭都拿掉,然後開始挖。我不知道爺爺留的東西埋的有多深,但是挖下去可能有半米多的時候,一股臭味就撲面而來。
那是一種讓人作嘔的臭味,好像是世界上最難聞的味道,熏的人頭暈眼花,想吐。我一手捏著鼻子,一手繼續朝下挖。隨著挖掘的深入,臭味越來越重,到最後實在忍不住了,趕緊鑽來,跑到屋外猛吸了幾口氣。
這時候,我心裡有點發毛,我能隱約分辨出那種臭味到底是什麼味道,因為這不是第一次聞到。我覺得,那很像是屍臭。
河鳧子巡河的時候,如果遇見意外落水還未死的人,會全力去救,假如遇到河裡的屍體,也會根據情況分析,決定是否打撈,河鳧子的祖規,遇見浮屍,有三撈三不撈,爺爺講過,那時候我就跟聽故事一樣的聽,很少往心裡去,不過這些規矩說白了,宗旨就是打撈那些死狀正常的屍體,如果不正常,就要果斷放棄,碰都不碰。該撈的屍體,無需任何人央求,也會幫著撈上來,不該撈的,哪怕對方一家人跪在那裡苦苦的哀求,也絕對不會動手。
不過河鳧子一旦決定打撈,不管過程有多難,都不會收取任何報酬,屍體撈上來以後,還要尋找家屬,讓他們過來認領。一條泱泱大河,流域廣闊,我們在巡河地段裡遇見的浮屍,其實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飄過來的,有的已經死了好長時間。屍體拖到河岸上,蓋上一張草蓆,然後去找家屬。有時候不一定可以及時通知死者家人,屍體就要一直留在河灘,尤其夏天,天氣那麼熱,被河水泡了許久的屍體很快就會散發出難聞到極點的臭味。
一想到這個,我的胃就翻江倒海,恨不得把剛剛吃過的飯給吐出來。爺爺的床下面,到底埋著什麼東西?怎麼會散發著一股屍臭味?
難道,他的床底下,真的會埋著一具屍體?想著我就冒冷汗,爺爺本人以及胡老三都沒說明床下埋的是什麼,這是個暫時沒有答案的事情,讓我心神不寧。
但是河鳧子是從來不應該懼怕這些東西的,我在外面吸足了氣,又找了塊布,用白酒把布浸濕,罩在鼻子上,重新跑回爺爺的臥房。
本來,我只想把爺爺留的東西給刨出來,但是那股隱約的臭味令人作嘔,卻又讓我充滿了好奇,我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所以我把挖掘範圍放大,把小床挪開,又接連掀掉地面鋪的磚頭,挖下去一個直徑兩米多的大坑。我用了三個小時時間,把這個大坑挖下去一米來深。越朝下挖,我的動作就越慢,因為現在不能確定坑裡埋的什麼,孤身一人深更半夜搞這些事情,我生怕會突然挖出來什麼讓自己接受不了的東西。
當這個大坑挖到一米多的時候,鎬頭頓時觸到了什麼東西,還隱約傳來一陣卡嚓聲,那種聲音讓我本就不寧的心神驟然一抖,因為聲音就彷彿土裡面埋著骨頭,被鎬頭一下子刨碎了。
我趕緊收回手裡的鎬頭,鎬頭上翻,帶起一捧沙土,就在這一剎那間,我終於知道坑裡的臭味到底是怎麼來的。看到眼前的一幕,我再也受不了了,爬都沒來及爬出,哇的一聲開始嘔吐,吐的稀里嘩啦一片。
第五章一件東西
我看到了什麼?
黑壓壓的一片死老鼠,在土層中四通八達的地洞裡一隻挨著一隻,看著密密麻麻一片,有的已經死去很久了,有的還沒完全爛光,古怪的臭味熏的睜不開眼睛,那已經不單單是恐怖了,伴隨著強烈的噁心,我受不了,還沒跳出坑就吐的翻江倒海,一直吐到胃裡沒有東西了,還在一個勁兒的干噦。
那種情景真的太噁心,我也不想多描述。我踉蹌著爬出大坑,跑到院子裡面,足足十多分鐘才緩過那股勁兒。夜風有點涼,吹的發暈的腦袋漸漸清醒了,慢慢一琢磨,這個事情就有點眉目。那些老鼠全部都是衝著爺爺臥房床下的牆根去的,不過它們沒能真正靠近,全部死在了外圍。
我不知道那些老鼠是怎麼死的,那個剛剛挖出的大坑,說實話我一輩子都不想再看第二眼,但越是這樣,就越讓我對牆根下埋著的東西感覺好奇。我在院子裡調整好情緒,重新用沾了酒的布遮住鼻子,回到屋子裡。一路走一路想,我想起過去村子裡的人經常跟外村人自豪的說,我們小盤河村從來沒有老鼠偷糧食。這是一些閒話,我從來沒有在意過,然而聯想到剛剛看到的一切,我心說村裡真沒老鼠嗎?這兒的老鼠估計比任何地方都多,只不過全都打洞跑到爺爺的臥房下面去了。
我強忍著仍然翻滾的胃,蹲在坑邊,這一次有了心理準備,觀察的也比較細緻。鎬頭在土裡繼續刨了刨,我就發現出現在這兒的,不僅僅是老鼠,還有一些爛的不像樣子的小動物,以及小臂那麼粗的蛇。此時此刻,不用任何人解釋,我也能隱約猜得出來,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在臥房下面打洞朝裡鑽,都是奔著牆根所埋的那個東西的。
那究竟會是什麼?
不由分說,我重新跳到坑裡,這一次調整了方向,完全是順著爺爺所說的方位朝下挖。其實坑已經很深了,如果不是我為了尋找臭味的來源半路改道,應該已經挖出了那東西。
這次朝下又挖了不到一尺深,鎬頭砰的碰到了什麼東西,緊接著,一隻小鐵盒就從土裡露了出來。小鐵盒不到一尺長,外面裹著厚厚的幾層油布,纏的很結實,不過油布被我不小心錛破了,露出鐵盒本體。
我把油布外面的土屑都拍掉,不用說,這一定就是爺爺留給我的東西。
鐵盒並沒有上鎖,盒蓋的縫隙被松香封住了,我受不了那股味,挖出鐵盒之後就離開臥房,在院子裡藉著頭頂的月光,慢慢打開油布,有敲掉封口的松香。鐵盒密不透風,如果不打開的話,根本不可能知道裡面是什麼。松香被敲掉了,此時,只要我動動手,就能看到鐵盒裡的東西。
但我有點猶豫,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到如果自己親手打開這個盒子,又看到裡面的東西,那麼我可能會背負一些自己還不能預料的負擔。這是我的預感,這種預感可能完全來自爺爺鄭重的交代。胡老三明顯在河裡就已經死掉了,然而他以那種詭異的方式帶來爺爺的口信,足以說明一切。
當時,我完全可以把盒子扔掉,或者重新深埋起來,如果真的這麼做了,那麼我以後的生活或許會簡單一些,平淡一些,輕鬆一些。但一個十九歲的人,怎麼可能想的那麼多,所以,我打開了盒子。
直到今天,我都相信,我之所以攤上這些事,可能就是和爺爺說的一樣,那是命。
盒子打開的一瞬間,我的眼睛就定住了,捧著盒子的手也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鐵盒子裡只有一件東西,一旦打開就一目瞭然。
盒子裡,是一隻手,一隻人的右手。
一瞬間,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就湧上心頭,我跟爺爺巡河那麼多年,河裡的浮屍都見了不止三次五次,一隻手肯定嚇不到我,但事情的詭異卻讓我的情緒很難平靜下來。爺爺那麼鄭重的交代的東西,就是一隻手?
我仔細的端詳著這只斷手,可以看出,它是被齊腕從人身上砍下來的,肯定經過了一些特殊的防腐處理,整隻手就像一塊風乾的臘肉。我不知道爺爺的用意,也不知道這只存放了多少年的斷手能做什麼。
我徹底迷茫了,在院子裡站了許久,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存放一隻人手,這其中的古怪和未解全部都因為爺爺的失蹤而斷絕。
我考慮了一下,這個東西如果隨身帶著,可能會有點不便,因為我打算去找爺爺,我不知道要獨自漂流多久。經過考慮,我回到堂屋,把這隻鐵盒子重新裹好,然後放到了房樑上。
接著,我又把臥房裡挖出的大坑重新回填,本來想徹底的清理一下,但是想想那密密麻麻的鼠屍,頓時就失去勇氣。幾乎折騰了一夜,胡老三家門口的響器班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吹吹打打,我在自己的房裡窩著打盹,睡了那麼兩個小時,等到天色剛剛擦亮,就起身洗臉,帶著已經收拾好的東西,走出了家門。
時間還早,村子裡的人可能都還沒有起床,一村的雞鴨豬狗全部跳河了,顯得異常安靜。我走著就覺得有點奇怪,按正常情況來說,每天這個點兒,村子裡像七奶奶那樣的女人都已經起床做飯,讓家裡的男人吃了之後好去幹活。想到這兒,我放慢了腳步,回頭望了一眼,胡老三家門口的靈棚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風給吹倒了,透過半開的院門,能看到一口薄皮棺材孤零零的放在院子裡。
那一刻,我感覺到了不安,卻說不清楚自己的不安究竟來自何處,我徘徊了一會兒,想到胡老三家裡去看看,但畢竟自家的事也很要緊,所以最後我還是放棄了念頭,走向河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