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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節


小花的手下把潘子身邊的四把椅子搬過來,這是給四個大盤口坐的,三叔的體系非常分明,這裡有必要介紹一下。
在長沙,存在著一個歷史悠久的盜墓銷贓體系,這個體系是在民國末確定的,為什麼這麼說呢?再往前追溯,肯定有同樣的體系存在,但是歷史動盪,各種體繫在動亂中都被摧毀,我們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如今的體系,卻是民國時候傳承下來的。
古董買賣,分為在國內的收藏和國外的走私。俗話說「盛世古董」,只有在太平盛世,才會有人專心收藏古董,但是這句老話是片面的,只有在封閉的世界裡,才有效。
最初康乾的時候是一個大盛世,但是大清朝閉關鎖國,順治十二年海禁到康熙二十三年才開放,之後康熙五十六年又禁,之後開開禁禁好像快板一樣,雖然整體時間不算長,但是對於海運的控制非常嚴格,那一段時間,盛世古董有所體現,但因為海禁、重刑的壓迫,盜墓活動並沒有到猖獗的地步。
唯獨在民國之後的一段時間,一來是國外有大量的需求,二來是國內關口開放,政府自顧不暇,近代歷史上盜墓的高峰期就出現了。
市場很大,又沒人管,事情都做大了。
當時形成的第一個體系,就是走私體系。源頭是盜墓賊,之後是「客人」,這些客人都是古董行家,從盜墓賊手裡購買冥器,帶到北平和上海兩個大城市消化,特別是北平。那個年代大部分好貨,都流到了國外。
後來新中國成立,海關檢查越來越嚴格,海外走私逐漸收斂,但是體系已經形成。我爺爺這一批人正是成長於那個年代,他們成功地活到了改革開放,所以體系沿用了下來。從文革結束,在中國南方邊境和海面上開始出現走私活動之後,這些年囤積下來、隱藏起來的大量冥器開始尋找出口,三叔就是利用老一輩的體系開始重操舊業並發揚光大的那一批人。
當然,現在的整個盤口運營,國內的富豪和收藏家已經是外國走私商的勁敵,這也是各地地方性古董交易市場空前繁盛的原因。
這也能理解,三叔在長沙和杭州,霍家和小花在北京(北平)的產業關係,吳家和解家聯姻的各種潛在目的。
從大體結構上來看,三叔在長沙的所有盤口,主要負責兩個業務,一個是下地拿貨,另一個是分銷。
下地拿貨的盤口,我們一般叫做「喇嘛盤」,分銷的盤口,叫做「馬盤」。
這個體系的運作方式是這樣的:
三叔這樣的人,被稱為「鐵筷子」,是產業鏈的剝削者,他們壟斷著最好的資源,包括古墓的信息、探墓的知識、冥器的鑒定。
這些「鐵筷子」把自己掌握的古墓的位置、朝代信息,交給下面的「喇嘛盤」,就是俗稱的夾喇嘛。這時候「鐵筷子」會出一個「筷子頭」,帶著信息,領著「喇嘛盤」裡夾來的喇嘛們,一起下地取貨。潘子就是三叔手下很有名的「筷子頭」。
同時,喇嘛盤會有熟悉的馬盤,早就等候在一邊,在東西剛出鍋,還沒「涼」下來時,馬盤就聯繫好了買家、路線,之後就在當地直接交易,東西一涼馬盤直接拿走。整個盜墓活動就結束了。
這種體系,速度極快,只要不抓現行,死的只會是馬盤,鐵筷子和喇嘛盤不會受到任何牽連。為什麼盜墓活動屢禁不止就是這個原因。而對於鐵筷子和喇嘛盤來說,馬盤這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死幾個就死幾個。
三叔的分銷馬盤數量眾多,來到這所房間的,只是大頭中的大頭,最讓三叔忌憚的,是四個下地的喇嘛盤。如今能坐在椅子上的,就是那四個人。
這四個人,手裡掌握著這條產業鏈的源頭:冥器。因為盜墓的特殊性,一件寶器是不可複製的,價值高度集中,下面所有的分銷,都得拍著馬屁才能拿到成色好的貨物。也許這四個盤口不是最有錢的,但是沒了他們,這個行業就不存在了。
除此之外,這四個盤口都是亡命之徒,個個和潘子一樣凶悍不講理,敢跟他們玩欠賬賴皮什麼的,可能你第二天就不見了,八百年後從不知道哪個古墓裡被挖出來,已經爛成渣了。有錢的怕不要命的,所有人都很忌憚他們。
這批人平時和三叔處於是一種很曖昧的狀態,一方面指望著三叔夾喇嘛,提供古墓的信息;另一方面,也處處想占三叔的便宜——因為三叔拿的是大頭,下地往往八成都得交給三叔——三叔忽然不在了,他們其實是又愛又怕,愛的是以後下地大頭都得自己分了,怕的是,三叔不在,要從哪兒去找古墓的信息?所以,三叔出事的消息一放出來,他們肯定已經和其他的鐵筷子暗中聯繫了,陳皮阿四當時就利用這個弄了不少好處,可惜他最後也出事了。其他的鐵筷子比起陳皮阿四和三叔又差了很多,否則,這四個人早就不會坐在這裡。
這是一票最大的勢力,潘子和小花倒是說不怕,因為他們沒的選擇,只能靜觀其變,唯一怕的就是他們趁亂提出重新定分贓比例,但也無非是錢的問題。
比較麻煩的反而是那些分銷,也就是站著的那些人,王八邱就是其中最有錢的幾個。這些人一直被壓在供貨鏈下面,雖然有錢,但是到處受氣,很想改變現狀。而且,他們不知道倒鬥到底是一項什麼樣的工作,以為只要有錢就能組織起隊伍,能跳過三叔直接拿錢。所以三叔一走,很多人開始招兵買馬。雖然肯定不如三叔在的時候東西好,但好歹是自己的產業,虧損點也是自己的,他們想慢慢養著。
前段時間,三叔不在,馬盤早就不往上交錢,如今三叔回來,眼看著前些時候弄進腰包的錢要吐出來,最不願意的就是他們。
四個下地的盤口依照次序坐下,長相氣度我這裡不表,因為之後的事情和他們關係不大,小花在搬椅子的時候,安排好了順序,我只是一一記住了他們的名字。之後七個分銷商也被小花拉扯著站好。
我瞄了一眼這些人,心中就開始默背之前潘子給我的口訣,把這些人和潘子跟我說的名字一一對應起來。除去四個坐著的,有幾個人潘子讓我特別留意,一個是最左邊的大個子,穿著膠黃色的T恤、西褲和套鞋,看著神似菜市場殺魚的小販;一個是最右邊的一個中年婦女,有點胖,穿得倒是非常體面,看得出年輕時應該頗有一些姿色;還有是一個少婦模樣的姑娘,看氣質應該三十多了,但是保養得非常好,身材皮膚俱佳,紮著馬尾,顯得很幹練的樣子。
這三個人,魚販子是王八邱的死黨,兩個人一起打拼出來的,兩個人一起給三叔收了,絕對是同進同退,這個人一定就是王八邱在這裡的內應。對於這個人,潘子說耍什麼手段都沒有用,直接放棄就可以了。
那個中年婦女,則是王八邱的姘頭,當然潘子也不知道是否有真感情,只知道這個胖女人異常潑辣,除了三叔這種軟硬不吃的傢伙,基本上長沙這一行裡沒有人能吃得消她。王八邱和她在一起,應該有一定政治聯姻的考慮,因為王八邱管的盤口和這個中年婦女的盤口,是幾乎相鄰的兩個村子,王八邱經營能力很強,而這個中年婦女擅長打關係,兩個人在一起,能夠互相出力,這也可能是王八邱敢率先反三叔的原因。這幾年兩個人在一起,可能暗中賺了不少。
對於這個中年婦女,潘子的意思是小心為上,靜觀其變。這行裡的女人,絕對比男人精明,只要不是愛王八邱愛得死心塌地,那她最後站在哪一邊是很難說的。
而那個少婦模樣的姑娘,我看著十分順眼,卻是最麻煩的一個。因為,她很可能和三叔之前有過一段那種關係。
潘子並不敢肯定,直說這女孩入行之後發展得非常快,從一個清水塘(長沙的古董街)小鋪子的鋪主,一直到和三叔合作做盤口生意,總共才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若不是有業內的大佬在背後扶持是不可能的,而這女孩行事非常低調,看不出什麼過人的地方。所以很多人都猜,這姑娘可能是三叔的女人。
我看著那姑娘,很難判斷,我之前一直認為三叔是喜歡文錦的,但是文錦說三叔是解連環假扮的,那麼喜歡文錦也可能是假裝的。如果是這樣,這麼多年,有幾個姑娘陪著倒是正常,一來男人獨居總有扛不住的時候,二來三叔梟雄本色,純爺們兒又有錢,自己不找也會有人貼上來。
假設,這姑娘是三叔的女人,那事情就大條了,床笫之間的生活沒有距離,三叔身上的細節定然逃不過她的眼睛,而舉手投足的姿勢習慣女人更是瞭解。要是露出破綻,她必然會發現。
而且,即使她發現不了,她和三叔之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一旦和她獨處,問上一兩句,我聲音又不像,答案也不知道,更是無所遁形。
入門之後,我就看到她的視線在我身上打量,確實和其他人的感覺不同,不知道是否我的心理作用,我只得把目光死死盯住那個魚販,努力表現出抑制殺意的感覺,讓她覺得我現在沒空理她,心裡只想殺掉這個魚販。
隊伍中,還有之前和王八邱一起跟我們吃飯的幾個人,我一一對應了一遍,感覺差不多了,才喝了一口茶為暗號,讓小花繼續。
小花看我一眼,便開口對其他人說道:「各位,相信各位這段時間都很納悶,三爺怎麼這麼久沒有出現,市面上也多是風言風語,在這裡知會大家一聲,那些都是謠傳,三爺前年查出身體抱恙,最近嗓子動了個小手術,一直在休養而已,不少別有用心的人,就在這時候胡說八道,這不三爺就出來給你們看看,別聽風就是雨。」
「哎喲,那三爺現在沒事吧?」下面有個長得特別忠厚老實,忠厚老實到看著就可惡的地中海說道,「我說呢,外面都是小人在傳,兄弟們這裡可從來沒相信過,是吧?」他就對邊上的人道。
邊上那個人尷尬地點頭。
我知道這地中海,這是三叔四個喇嘛盤裡最穩定的一個,三叔不在這麼長時間,唯獨他們是賬目沒問題的。雖說也不是太好的東西,但這個時候,不由得就有些親切。
小花繼續道:「三爺身體沒問題,只是還不太講得出話來,潘哥也受了傷,所以見諒,這一次就由我來替三爺說話,咱們這麼熟了,就不自我介紹了,各位沒什麼意見咱們就開始。別耽誤三爺休息,速戰速決吧。」說著就對那個魚販道:「老六,杵著幹嗎?老規矩啊,你先來。」
「來什麼來?怕是三爺早忘了我們這幫兄弟,生病?生病也不打個招呼,說走就走,下面的兄弟問上來,我都不知道怎麼說。」魚販道,他的聲音非常細,和他的身材落差極大。「好嘛,現在回來了,一句話也沒交代,先查賬本,您知道,老六我是走場子的,昨天回來一身泥,整不了賬本,對不住了三爺,您下一位,今天我空手來的。」
給我吃下馬威啊!我心說,果然如此,潘子把這個人放在第一個,就是看他的態度如何,從他的態度就可以得知王八邱的態度,也能知道他們到底準備到哪一步了。
不過,剛才這種口氣,介於囂張和抱怨之間,我聽著就鬆了口氣,看樣子,王八邱只是在試探。
他話一說,其他人就都互相看,也不敢贊同,也沒有反對。小花說道:「老六,多日不見,娘娘腔沒變,脾氣見長,你這是老娘兒們抱怨老頭子不回家,***害不害臊。」
說完下面的人立即爆笑起來,魚販卻不為所動,說道:「笑,笑,你們繼續笑,老子就沒賬。」說著對小花道:「花爺,要比身段誰也比不上您,娘娘腔那是我娘胎裡帶出來的,也沒您練得好聽,您就別管這檔子事了,這兒是吳家的場子,您站邊上我都覺得您不是改姓了,趕緊的,下一位。」
聽完小花就失笑了,顯然是沒想到這傢伙還給頂回來了,一下靠到桌上道:「吳家解家鐵板上的親戚,這一次三爺的病很凶險,要說了長沙外面的那些大佬知道了,興許就鬧進來了,三爺不說,有什麼問題?那是為了你們好!」
魚販果然也笑,但絲毫不楚:「三爺不說那些人就不鬧了?陳皮那個老不死的半年前弄死了六個兄弟,我找不到人做主啊!三爺,那些是兄弟啊!沒您的話我不敢和陳皮對著幹,兄弟白死啊?我把話撂下,三爺,您這麼折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兄弟們可吃不消,你行行好,真身體不好不想管我們,那就別管了,否則,兄弟們沒法混了。」
話說完,小花剛想接話,另一邊的中年婦女也說話了:「就是,三爺,老六說得對,這幾個月,你沒在,你知道兄弟們多慘,我那盤口差點就沒了,要不是這坐著的四位扛著,長沙可就沒您三爺的事了,您回來,也得給我們個交代,下面的兄弟要一個過得去的交代!」
說完,底下人就都在點頭,坐著的四個其中的一位道:「三爺,他們兩個什麼心思我明白,不過,阿紅這娘兒們有一句說對了,這段時間確實兄弟們損失很大,這話怎麼對兄弟們說,您得好好想想。我個人不相信三爺您是那種有點小病就嚇得連知會我們一聲都不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