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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節

短短一兩分鐘時間,草叢裡的野物跑光了,山風吹過,無邊的野草就好像麥浪一樣起伏不定,野物無影無蹤,附近死一般的寂靜,除了風聲,再聽不到什麼。
驟然間,不斷掃視周圍的五月猛然一側身,手裡的手弩嗖的激射出一支弩箭,弩箭出膛,我的目光也隨後跟上,距離我們大概十多米遠的草叢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一個人,暗夜中的視線肯定會受影響,可我的眼睛一晃,把草叢裡的人看的清清楚楚,對方又高又瘦,五官長相模糊不清,我心裡發寒,把匕首握的很緊,因為我看見對方身上,好像穿著一件白壽衣。
五月的準頭沒得說,弩箭激射出去,一下子射中了草叢裡突然出現的人,對方哼都沒哼一聲,仰面倒在草裡,再也沒有站起來。我和五月目不轉睛的看,但人一倒下,完全就被野草覆蓋,看不清楚了。
「別大意,也別心慌,無論到了什麼時候,遇見什麼敵人,你都要相信,你能戰勝他......」五月彎下腰,很小聲的對我說道:「我能保證,剛才那一箭,射在他的左胸上。」
我明白了五月的意思,我們人少,如果不退走,就無法在這兒固守的太久,現在能做的,就是祈禱對方在人數上不佔優勢,然後主動出擊,掌控局勢。
我們分開了四五米距離,同時把身子壓的很低很低,然後慢慢的沒入了連片的野草裡,這樣一來,我們看不到對手,對手同樣看不到我們,雙方彼此不能目視,就要拼反應和應變能力。
呼......
山風驟然猛烈了一些,草叢的波動更大,趁著這個機會,我和五月一左一右朝前匍匐了差不多十米遠。這個地方,剛好是之前穿白壽衣的人倒下的地方。
第四十章看不見的對手
我和五月配合的相當默契,相互掩護著潛伏到了這裡。距離靠近,我看見深綠的草叢裡露出了一片白色的衣角,就是那個被五月射倒的人。草絲遮木,卻還能看清楚那人胸口上插著的弩箭。我忍不住有點心慌,這一箭射的極為精準,恰恰擊中心臟的位置,鋒利的弩箭穿體而入,估摸著,這人肯定是不活了。儘管是在裊無人跡的深山裡,但我畢竟是在正常的法制社會中長大的,總有種恐慌和負罪感。
但五月沒有任何遲疑,扭頭對我使了個眼色,當時我們覺得這個人就算沒有死透,也不會再有反抗能力,所以想要看一看,能不能從他身上排查出身份和來歷。我握著刀彎腰從左邊靠近,五月相隔四五米遠,兩個人剛剛邁動了一步,躺在草叢裡靜靜不動的人驟然間像是一根人形的彈簧,直挺挺的站了起來。
那一瞬間,我猛然發現,這不是個人,確切來說,不是個活人。它披著一件已經腐朽的白壽衣,臉龐和手腳的皮肉完全乾裂,化成一層薄薄的枯皮,眼眶裡的眼球已經不見了,只剩下兩個黑黑的洞。
「小心!」五月低喝了一聲,貓著身子,順勢一腳踹出去,我跟緊跟而上,一刀砍在白壽衣的脖子上,那種情況下整個人都慌了,根本不會留手,這一刀用了全力,鋒利的刀刃卡嚓砍透了乾枯的皮,沒入白壽衣的頸骨中。但是刀子被骨頭卡住了,我使勁拔也拔不出來,就這麼短短幾秒鐘時間,白壽衣彷彿微微扭過頭,兩個黑洞洞的眼眶直直朝著我。
「撒手!快!」五月急促的提醒我,當時可能真的有點暈頭,刀子已經拔不出來了,還死死的握著刀柄不肯鬆手。緊跟著,白壽衣那兩隻只剩下干皮和骨頭的手臂殭屍般的甩動了一下,我感覺右臉頰一疼,被對方的指甲劃破了一層皮。白壽衣的兩隻手像兩根被泡的發黑的雞爪,帶著一股土腥和淡淡的臭味,臉頰被劃破的時候,先是一疼,又是一陣說不出的麻癢。心裡砰砰亂跳,白壽衣的手比糞叉子也乾淨不了多少,顯然帶著毒。
心裡一急,手上的力氣頓時又大了幾分,我用力拔出被卡住的刀子,一腳踹在白壽衣的腿彎上,用盡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重重一刀。白壽衣的頸骨已經被砍斷了一半,這一刀過去,直接把它皮包骨頭般的腦袋給砍了下來。
「你怎麼樣!」五月跑過來,捏著我的下巴看了看。
「臉有點麻。」我覺得臉上那條被劃破了皮的傷口癢的鑽心,忍不住想伸手去撓,但五月馬上拉住我的手。
「不要動,這是屍毒!」
被砍掉腦袋的白壽衣已經不動了,但我們不知道這片草叢裡還有沒有潛在的危機,五月擔心我臉上的傷,不想在這兒逗留了,拉著我就跑。齊膝深的草叢中根本沒有路,跌跌撞撞的跑了二百多米,才從裡面跑出,沒有什麼東西追擊過來,五月仍然不放心,叫我再堅持一會兒,兩個人又跑了一華里左右,才最終停下來。
我看不到自己的臉,可能感覺到傷口附近的皮肉腫的很高,那種麻癢又疼痛的感覺越來越甚,半張臉已經麻木,而且麻木感仍然不斷的蔓延。
「我們沒有解屍毒的藥。」五月翻出包裡的藥箱,跟屍毒打交道最多的應該是盜墓賊,他們有一些土方子可以緩解毒發,可這個時候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五月想先給我打一針抗生素:「你忍著。」
中了屍毒的傷口和被一些毒蟲叮咬之後一樣,毒素在蔓延。五月沒怎麼猶豫,一下子就抱著我的臉,兩片嘴唇貼到傷口上。
那一刻,我真的有點忘乎所以了。她的嘴唇很軟,傷口在臉上,毒素或許影響了神經,讓大腦微微的眩暈,那種一直潛伏在潛意識裡的錯覺再次衍生,我覺得眼前的人是丁小寧。
五月用力把傷口裡帶著毒素的血吸出來,連著吸了十幾次,然後給傷口消毒,打抗生素。她做的很仔細,也很認真,我看著她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臉頰飄著一團紅暈,漸漸的看呆了。
「你醒醒吧。」五月看著我發呆的眼神,有點無奈:「傷口在臉上,搞不好要破相的。」
「沒人會關心我長什麼樣子......」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我猛然閉上了嘴巴,周圍空曠又寂靜,連不斷呼嘯的山風都停下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泛起了一股非常古怪的警覺和恐慌,不由自主的轉頭四下亂看。
我感覺,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正在慢慢朝我們逼近。那種感覺相當不妙,第一次去見萬鬼眼的時候,他告訴我身後有東西一直跟著我,我看不見,所以也沒有什麼感應,但眼睛抹上萬鬼眼給的紅液,真正看到身後那些亂七八糟的髒東西時,恐慌的感覺才油然而生。
此刻的感覺和當時的感覺一般無二,我看不見,卻能感覺到,有髒東西在靠近,甚至已經離我們非常非常近了。五月感覺不到這些,只是看到我的臉色不對,才跟著開始緊張,慢慢舉起手弩,朝旁邊小心的走了幾步。
「你呆著,不要亂動,不要亂動......」五月小心翼翼,周圍好像什麼都沒有,她也沒有目標,想憑自己敏銳的感官去察覺感應。
啪......
驟然,五月手裡的手弩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給打掉了,那股力量很大,五月粹不及防,手弩脫手落地,還不等她有任何反應,又有什麼東西一下子揪住了五月的頭髮。這股力量同樣很大,五月整個身軀都被懸空提了起來。
我一個箭步衝過去,雙手用力抱著她的腿,我想把她拉下來,但抓著她頭髮的那股力量卻不肯鬆開。我就怕這樣硬拖著,會把五月拉傷,卻又不敢鬆手,唯恐一鬆手,她就會被飛快的拖走。
我一手拖著五月,一手拽下脖子裡的雷陽鎖,當時在劉家墳的時候,雷陽鎖抗衡死人葵,鎖裡面那團乾涸的血跡已經揮發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一小團微乎其微的淡淡紅芒,但這畢竟是最避陰邪的東西,亮出雷陽鎖的一刻,抓著五月頭髮的那股力量突然消失,兩個人一起翻倒在地上。
「走!」我反手拉住五月,連隨身的裝備都不要了,一手舉著雷陽鎖,拚命朝前跑。握著雷陽鎖,那種感覺愈發濃重,就算什麼也看不見,我卻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我們周圍肯定有肉眼看不到的東西在作怪。
有雷陽鎖開路,我們拚命跑出去了十幾米遠,寂靜中響起了一連串怪聲,我已經來不及分辨那到底是什麼聲音,本來想憑著辟邪的雷陽鎖支撐著衝出去,但越往前跑,陰氣越重,夾雜在山風裡從身邊吹過,就像寒冬臘月裡的寒風,讓人瑟瑟發抖。
彭......
手裡的雷陽鎖輕輕炸響,那團殘留的微乎其微的紅光像是受到了什麼沉重的打擊,一下子散在空氣中。黃金打造的雷陽鎖頓時金光一黯,我拉著五月想要硬著頭皮猛衝,但腳步一動,立即覺得撞在一團柔韌的像是漁網樣的東西上。
轟......
周圍的怪聲猛然爆發,我和五月被迫退了回來,我不想被逼到死路裡,所以調轉方向,低著頭朝前衝了幾米遠,依然什麼都看不見,可那種被阻攔的感覺卻清晰可辨。我已經害怕了,總覺得身邊有無數雙手,正掙扎著拖拉撕扯自己的衣服,可又不能不跑。五月可能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情況,被我拖著跑了幾步之後隨即清醒過來,也加快了速度,沒有五月這個負擔,我又跑的快了一些,從一團看不見卻隱隱約約的東西中衝了過去。
這時候沒有別的想法,就覺得爹娘少給自己生了兩條腿,幾乎腳不沾地一樣的朝前跑著,我在前面,五月在後面,跑了大概有幾十米遠,身後的五月猛然一聲驚叫,雙腳好像被什麼東西給拽住了,噗通一聲倒在地上,我趕緊轉身抓住她,用力的拉,兩個人狼狽不堪,連滾帶爬的在地上滾出去一段,勉強站直身子的時候,我的目光頓時一緊。
前面距離我們只有幾米遠的地方,靜靜矗立著一道人影,頭頂的月光本來被烏雲遮蓋著,這時候風吹雲散,露出雲層的月亮把前面的人影照的一清二楚。
那是個老的已經分辨不出年紀的老頭兒,一臉皺紋,他穿著一身黑衣,背著手靜靜站在前面,身子枯瘦枯瘦的,和鬼一樣。
鬼!一個能用肉眼看見的鬼!
我心裡已經不感覺恐懼,只是被前後不斷出現的危機逼的喘不過氣,我能感覺到身後湧動著一團一團我看不見的東西,好容易衝到了這裡,絕對不能後退半步,否則會被圍的水洩不通。我的心一橫,握著刀子在前面開路,不管前面的黑衣老頭兒是什麼鬼,先一刀劈翻了再說。
我沖的飛快,手裡的刀借助前衝的慣性,寒光閃閃。刀鋒瞬間就劈到了黑衣鬼老頭兒的面前,他和一截木頭一樣,一動不動,但刀鋒快要劈到臉上的時候,黑衣鬼老頭兒閃電般的伸出一隻手,穩穩的抓住我握刀的手腕。
「我是人。」
第四十一章黑衣老頭兒
我的手腕被黑衣老頭兒抓住,頓時難以動彈。他的歲數估計是太大了,就因為歲數太大,所以整個人看上去有些妖異般的反常。我一直覺得這是一個肉眼能看見的髒東西,但當他低低的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黑衣老頭兒是個活生生的人。
我想把被抓住的手撤回來,可黑衣老頭兒枯瘦的手就好像一隻鐵鉗子,根本容不得我有任何反抗和掙扎。
「不要動。」黑衣老頭兒臉上的皺紋還有松塌塌的皮肉幾乎遮住了他的雙眼,眼睛就像一條縫,朝我身後望了一眼。就在這一刻,我覺得黑衣老頭兒能夠感應到一直在我身後追擊的那些「東西」。
就在我和黑衣老頭兒僵持的這兩秒鐘時間裡,五月已經翻身爬了起來,她的反應一直非常快,翻身的同時,一腳朝黑衣老頭兒的小腹踹過去。可這些拳腳招數在老頭兒面前如同無物,他隨隨便便伸出另一隻手,抓住五月的腳踝,緊接著雙臂一用力,把我們兩個同時甩到身後。
我的感應依然很靈敏,我感應著身後那些東西無聲無息的逼近,已經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黑衣老頭兒甩開我們,緊接著朝前邁進一大步,挺身而立。他那麼大歲數了,腰身卻很筆直,枯瘦的身軀裡驟然間爆發出一種強勢的力量。我在慌亂中覺得,黑衣老頭兒對我和五月好像沒有惡意,此時此刻,他完全是衝著身後那些看不見的東西而去的。
黑衣老頭兒直直的站在那兒,彷彿一個人孤身阻擋滾滾湧動的千軍萬馬,周圍那些雜亂又異樣的響動越來越激烈,鬼哭狼嚎。黑衣老頭兒鎮定的像是一座山,連躲避的意思都沒有,他那雙縫隙一般的眼睛這時候突然睜開了,整個人就好像一個從睡夢中甦醒過來的神,一身殺氣凌厲逼人。我依然看不到什麼,可卻意識到,那一團一團緊緊跟在身後的東西彷彿被黑衣老頭兒震懾了,全部停在原地。
「滾!」黑衣老頭兒爆出一聲低沉的呵斥,呵斥聲並不高,但我好像看見他身上冒出了一片若隱若現的如血如火的紅光。
據說,活人身上都有陽氣,那本來是一種肉眼難見的東西,可有的人天賦異稟,陽氣很盛,最能逼退陰邪的髒東西,黑衣老頭兒身上的陽火已經化成了淡淡的紅光,神威凜凜。一聲低沉的呵斥,頓時讓面前湧動的髒東西全部後退。
「滾!」
第二聲呵斥傳出來的時候,那些眼睛看不見的髒東西在黑暗中顯出了真形,我恍恍惚惚看見一個又一個穿著白壽衣的影子,鬼魅般在周圍快速的移動,它們顯然很畏懼黑衣老頭兒,被兩聲呵斥震動的不敢靠近。
黑衣老頭兒一個人把所有的髒東西全部擋住,我和五月在後面看的驚心動魄,如果不是黑衣老頭兒突然出現,那一團一團穿著白壽衣的影子真的潮水般覆蓋過來,我們該怎麼辦?
五月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袖,我轉頭看她,她就不停的使眼色,意思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悄悄逃走。但我想了想,搖頭拒絕,示意她再等等。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衣老頭兒,不搞清楚他的來歷和用意,我們後頭的路就走的很不踏實。
最重要的是,我內心深處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儘管跟這個老頭兒初次相見,而且是在這種地點這種場合見到的,但我感覺,他絕對沒有惡意。
黑衣老頭兒震懾了那些穿著白壽衣的影子,把它們全部逼退,但一團一團的影子就在不遠的地方徘徊,好像一群盯上了獵物的狼,不肯離去。黑衣老頭兒看上去脾氣不是很好,接連兩次呵斥沒把對方逼走,就急了。他又朝前邁了一步,頭頂和兩邊肩頭轟的一下衝出一片血紅的光,身上的氣息似乎炸裂了一般,就連我和五月都感覺到一陣惶恐。
呼呼......
一陣山風從身後呼嘯而來,黑衣老頭兒的衣角獵獵作響,一頭如雪如霜的白髮被吹亂了,但他的身軀似乎是一座挺拔的山,在風中巍然不動。黑衣老頭兒像是暴怒了,紅光猛烈衝出的時候,在不遠處徘徊的那些白壽衣影子,再也不敢停留,在山風裡亂成一團。大風捲起了塵土,貼著地面滾動,等到這陣風刮過去之後,成群結隊的白影子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黑衣老頭兒身上的紅光和氣息也隨之沒回身體中,當他轉過身的時候,怒睜的眼睛又瞇成了一條縫隙。
「沒有事了。」黑衣老頭兒重新背著手,朝我們這邊走過來,一邊走一邊指著不遠處一個臨山的山坳,說道:「秦嶺多風水寶地,是葬人的好地方,有些墳年頭久了,地勢一變,寶地變成凶地,埋在裡頭的人會出來作祟。」
我聽出黑衣老頭兒的口音是豫北口音,這種上了年紀的人一輩子說家鄉話,是不可能改變的。
「我來這裡找些藥,一起走一程吧。」黑衣老頭兒背著手從我們身邊走過去,他看了我一眼,這是非常奇怪的事,初見黑衣老頭兒時,總覺得他鬼裡鬼氣,但這時候,我卻從他幾乎難以辨別的目光裡看出了隱約的慈祥和暖意。我相信自己的感覺,黑衣老頭兒是個靠得住的長者,所以他一說,我馬上整理隨身的行李,打算跟過去。
「陌路相逢,各走各的就好了。」五月的警惕性很高,儘管黑衣老頭兒出手替我們解圍,但她好像不領情,一邊兒跟我使眼色,一邊拒絕黑衣老頭兒的邀請。
「這裡只有一條路,不想同行也得同行。」黑衣老頭兒在前面慢慢的走,腳步遲緩卻很沉穩,他聽到五月的話,又回頭看看我們。這一路上,我們的一切行程都是五月來安排的,我不熟悉情況,對她言聽計從,但這一次,我堅持自己的意見,帶著東西快步跟上黑衣老頭兒,五月沒辦法,只能勉強也跟了過來。
我不習慣跟陌生人溝通,有時候遇見陌生人,連一句話都不願說,可我總想和黑衣老頭兒說點什麼,因為我心裡一直有一種莫名的親近,覺得黑衣老頭兒的心和他的外表截然不同。黑衣老頭兒沉默寡言,只是默默的走路,越是這樣,我心裡的好奇越甚。
三個人魚貫而行,一言不發的走了兩個多小時。這片地域在很久之前可能生活著人,有大大小小的村子,村子裡死了人,就近葬在附近,地勢一變,冤魂作祟,本來很不太平,但有黑衣老頭兒領路,這一路走的非常安靜,兩個多小時之後,我們徹底走出了那片山坳。
「歇歇腳。」黑衣老頭兒停住腳步,他可能知道我身上的負擔太重,連著走了這麼久會吃不消。
「好。」我慇勤的找了塊平坦的地方,然後撿柴燃火。
黑衣老頭兒坐在火堆旁的一塊石頭上面,一直當他坐下的時候,那挺直的腰身才微微的佝僂。我彎腰繼續撿柴,偶爾回頭,看看黑衣老頭兒的側影,猛然間覺得,那是一道歷盡了滄桑又孑然孤獨的身影。
我燃了火,又拿出一些食物,五月可能在生我的氣,怨我不聽她的話,而且她對黑衣老頭兒有些排斥,一個人坐在遠離火堆的地方。我給黑衣老頭兒東西,他不吃,從身上取了一個小酒壺,慢慢喝了一口。
「這些年,你過的可好?」黑衣老頭兒拿著酒壺,目光被遮擋,我看不出他在想什麼。這句話把我問懵了,初次見面的人,卻好像久別重逢的熟人。
不知道為什麼,黑衣老頭兒一句話就好像觸動了我的內心,隱埋在心底的那些過去,一點一滴的浮現心頭,我感覺很難受,鼻子一酸,趕緊低下頭朝火堆裡添柴。
「不好,過的不好。」我的確很難受,母親早逝,父子離心,當我在人生最孤獨的時候遇見丁小寧時,覺得那是上天對我的恩賜和眷顧,可現在,她也不在了。
「怎麼不好?」黑衣老頭兒不吃東西,只是一口一口的喝酒。
此時此刻,我的情緒波動很大,面對這個陌生的黑衣老頭兒,我的心門好像徹底敞開了,很多從來不願跟任何人提及的往事,潮水一般的朝外湧。我一邊添柴,一邊慢慢跟他說了童年時的事。
這些事在心裡埋了那麼多年,悶的很苦。我沒有傾訴的機會,現在全都一口氣說了出來。我說了母親的死,說了父親的失責,說了我對母親的緬懷,對父親的怨恨,把心底所有的不滿一股腦的宣洩著。
黑衣老頭兒默默的聽,一句話都不插,一直等到我說完了,他才把酒壺裡最後一口酒喝下去,慢慢抹了抹嘴角,問道:「你恨他嗎?」
第四十二章河中受阻
「我不恨,但我怨他。」我總是很忌諱跟人提起關於自己父親的話題,可黑衣老頭兒問了,我好像找到了可以傾訴的人。
「你不該怨他。」黑衣老頭兒坐在石頭上,想了一會兒,說道:「我姓龐,在我年輕的時候,我的父親,親自把我送上了一條路,那條路沒有別的人,我就一個人走,一個人漂,漂著漂著,不知不覺就是五十年。五十年啊......五十年不見天日,五十年沒有人和我說一句話,當時,我只覺得父親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把我送上一條不歸路......若是別的人,可能會恨的要死,我也怪過他,怨過他。」
這個姓龐的黑衣老頭兒慢慢的講,語氣平淡,但隨著他的講述,我好像看到了他過去的經歷。我不知道他走的是一條什麼樣的路,可五十年孤寂的歲月,他是怎麼樣一點一點煎熬著熬過來的?
「為什麼不怨他?」我有些無法理解龐爺,父親下令讓老猴切我腳指的時候,我抵抗的很堅決頑強,我不知道龐爺當年為什麼那麼淡定。
「這世上每條路都要有人去走,無論生路死路。本來該你走的路,你不肯走,就要有人替你去走。五十年,你躲過了,卻還是有人在承受,捨他人利自己,這不是君子之道。」龐爺微微歎了口氣:「人活著,不能只為了自己。當年我年輕氣盛,被憋的久了,悶的要發瘋,只想不顧一切的離開父親要我走的路。我有爹有娘有兒子,從我走上那條路,就再未見過他們,可除了這些,我還有責任,我就一直忍,一直忍,最後忍到頭髮全白。等到現在回首想想,那五十年歲月,只不過一場夢罷了,無謂,無謂......孩子,子流淚,父悲鳴,做兒子的因為委屈而哭的時候,又豈知父親也在流淚......」
我坐在龐爺身邊,覺得他講的有理,可切身經歷就在腦海中,無論如何也消磨不掉,思來想去,我還是無法化解自己對父親的那股怨意。龐爺不說還好,他這麼一勸,我心裡更覺得惱怒,就算父親有一千一萬個理由,他做的事人神共憤。我忘不了,他是因為去找另外一個女人而導致母親淒慘孤獨的死去。
「我說的,你明白嗎?」
「我怨他。」我不想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龐爺說了這麼久,我的初衷卻未曾改變。
「總有一天,你會懂的。」龐爺不是那種婆婆媽媽的人,話說了一遍就不再說第二遍,他收起喝空的小酒壺,說道:「明天,我要走另外一條路了,困頓了一天,你睡睡吧。」
龐爺合身躺在石頭旁邊的地上,他的身子骨相當硬朗,但畢竟歲數大了,精力肯定不濟,加上喝了酒,幾分鐘之後就微微打鼾。山裡的夜很涼,我看他穿的單薄,小心翼翼的脫下外衣給他蓋上。
從進入秦嶺之後,每天都是在無盡的奔波中度過的,我年輕結實,身體很好,卻也經不住這樣沒完沒了的折騰,頭一天徹夜不眠,白天補覺補不回體力,坐了一會就發困。五月很倔強,一個人兒坐在那邊那麼久,還是不動彈,我過去喊她靠著火堆睡一睡,她不聽,我無可奈何。
可能是這兩天接連發生了些怪事,睡著之後一直在做夢,支離破碎的夢。在這種疲憊的狀態下,本來應該一閉眼就睡到天亮,可是昏昏沉沉的睡了不知道多久,我被一陣響動驚醒了,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天還沒亮,身邊的火堆已經熄滅,但略一轉頭,我猛然翻身坐了起來。
月光下,我看到沉睡的龐爺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跟五月發生了衝突。龐爺站的筆直,一隻手緊緊掐著五月的脖子,他的手勁兒我清楚,五月在全力掙脫,但始終掙不開龐爺的手。她的臉已經憋的通紅,雙手掰著龐爺的手,兩條腿來回的亂蹬。
「龐爺!」我一骨碌爬起來,飛快的跑過去,一把拉住龐爺的胳膊,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再不阻攔,五月就要被掐死了。
龐爺的力氣太大,我攔不住他,這個人的本事根本不是我和五月能相比的。但我害怕出事,用力拽著龐爺。
「有什麼事,慢慢說,慢慢說......」我一邊阻攔,一邊勸說,急的一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