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最後一個趕屍人 > 第17節 >

第17節

「還要裝」我上前一步,抓著白頭狐狸頭頂的一縷白毛,揪起它的腦袋:「白雲觀的事,你都忘了」
「什麼白雲觀,不知道,不知道。」白頭狐狸的臉皮比城牆都厚,矢口否認,好像根本就沒有當初那些事。這樣的狐狸,和人裡的無賴一樣,只要不抓現行,事情一過就推的一乾二淨。
「你修行到今天,實屬不易,你也知道,你那點本事,在我面前施展不開。」山槓爺收斂笑容,沉聲道:「我毀你的道行,易如反掌」
山槓爺不是嚇唬白頭狐狸,他的陽氣盛,而且八字硬,功夫道行都比老狐狸深,老狐狸被他抓到,的確沒有還手的機會。

白頭狐狸一哆嗦,使出的障眼法就沒用了,院子騰起一陣白煙,幾間草房蕩然無存,只剩下幾口老棺材,並排放在一起。
「我就是不知道什麼白雲觀沒聽說過」白頭狐狸被山槓爺擺治的沒脾氣,嘴巴卻硬,死賴上了。
「張嘴」山槓爺不跟它廢話,手上一用力,硬撐開老狐狸的嘴巴,伸手在它舌頭根子下面一掏,捏出一顆蓮子大小血紅血紅的珠子:「你再頑抗,我就毀了你的內丹」
這顆血紅的珠子,是野物成精之後煉出的內丹,那是和性命一樣重要的東西,內丹被山槓爺捏在手裡,白頭狐狸頓時慌神了,語氣馬上軟下來,哭爹喊娘的求饒。
「老實點問你什麼就說什麼有半句假話,你知道後果」山槓爺取了白頭狐狸的內丹,就不怕它再耍花樣逃走,隨手把它丟在地上,自己坐到一邊兒,剩下的話,得由我來問。
「我知道,你也是聽別人說了陸家的事,才唆使小白龍來對付陸家的,對不對冤有頭債有主,我只找你問個原由,不會拿你出氣。」我走到老狐狸跟前,放緩口氣對它道:「這隻小狐狸是你的玄孫還是重孫我們抓了它,沒殺它,現在放它走。」
我知道讓人說實話,不能完全靠威逼,要恩威並用,讓對方又感恩又害怕,心甘情願就把實話說出來。說著,我解開小狐狸身上的繩子,小狐狸一溜煙跑到白頭狐狸身邊,圍著它吱吱亂叫。
「走快走」白頭狐狸推著小狐狸,讓它離開。這老貨倒真不是沒心沒肺,起碼對自己的兒孫相當眷顧。小狐狸不肯走,白頭狐狸叼著它,硬把它送了出去。
我沒有阻攔,白頭狐狸送走小狐狸,自己又回來了,規規矩矩的往地上一臥。當時在白雲觀雖然有過衝突,但雙方都出於自保,不算是結仇,所以,我不想為難白頭狐狸,只想問出事情。
「我們陸家的事情,是誰告訴你的你說了主謀,我絕對不會為難你。」我問老狐狸道:「說話算數,你不用有顧慮。」
「是一個人告訴我的。」白頭狐狸不能化形,但已經通靈,人話講的很清楚,它又害怕又感激,知道是騙不過我和山槓爺的,直言不諱:「他告訴我陸家要出事,有一個扳指會流落出來。」
「那人是誰」我就知道事情背後有一隻黑手,就是這只黑手,始終暗地裡觀察著事態的變化,讓白頭狐狸第一個出來當了炮灰。
「不認識,以前從來沒有見過。」老狐狸道:「我沒說謊,說瞎話的出門就叫雷給劈了。」
「那人是男是女多大歲數哪裡口音長什麼樣子」我只想把事情問的更詳細一些。
這一連串問題把老狐狸問的伸爪子撓頭,想了想,它就道:「那人的樣子我記得,給你畫下來。」
老狐狸翻了一枚白紙錢,又叼了一塊炭塊兒,在紙上劃拉。不多時,就把那人的樣子給畫了下來。
我的心沉了,拿著這枚紙錢看了很久,才回過神,咬著牙問白頭狐狸:「你確定,是這個人」
第四十章講述
望著白頭老狐狸畫出的那幅畫,我的腦子一片空白,竟然說不出話了。
「真的就是這個人。」白頭狐狸看我突然有些不正常,還以為對畫產生了懷疑,趕忙就解釋道:「我見過他,他的模樣,我記得清清楚楚,再不會錯的。」
我還是無法接受,我可以相信世上任何人都會出現在畫上,卻唯獨不能接受畫裡的人,是他。
五叔老狐狸畫出的人,竟然是五叔
「你不要撒謊」山槓爺在旁邊對老狐狸道:「我說了,有半句謊話,立即就毀了你的內丹」
「我沒說謊千真萬確就是這個人」老狐狸也急了,在地上團團轉了幾圈:「要真不信毀了我的內丹好了」
山槓爺不言語了,他是老江湖,如果老狐狸真的撒謊,估計騙不過他。而且,老狐狸過去沒有見過五叔,假如不是五叔親口跟他說了陸家的事,狐狸又怎麼會記得五叔的樣子
「你接著往下說吧。」我控制自己的情緒,就在老狐狸面前坐下來,這個事關係重大,我必須問的一絲不爽:「說的仔細一點,時間地點都要說清楚。」
老狐狸的老窩在麒麟峽,平時則在其它地方到處遊蕩,逗留最多的地方,就是白雲觀。它拜陰神,需要大量的供品,所以一天到晚不得閒,專門找那種新墳,把屍體刨出來帶回剝皮廟。
有一次,它轉著轉著,就轉到了石嘴溝附近,石嘴溝的墳地都是老墳,而且到了地方一看墓碑,老狐狸知道是陸家的地頭兒,連喊晦氣,轉身要走。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攔住了他。
「就是畫上這個人。」老狐狸用爪子指著畫,道:「跟我說了陸家的事。」
「你遇見他,是什麼時候的事」
「沒多久。」老狐狸掰著爪子算日子。
聽著它的話,我暗中盤算一下時間,如果我算的沒錯,五叔見到老狐狸是在小嶺坡黃有良詐屍之前。
我抽了口涼氣,愈發覺得詭異。因為黃有良詐屍之前,陸家沒有任何要遇禍的前兆,我和五叔都和往常一樣平平淡淡的生活。然而老狐狸的講述,卻無疑說明,五叔算好了身後事,也算好了身前事,在事發之前我還一無所知的時候,早就預料到陸家的大變。
「他是怎麼和你說的」我靜下心,繼續問老狐狸。白頭狐狸這種山精,賊的要死,我不信單憑五叔三言兩語,它就會以身赴險。
「他一個陌生人,怎麼可能他說什麼我就聽可他說的話,誘惑太大。」老狐狸道:「他告訴我,石嘴溝陸家,有一枚扳指,幾天以後,陸家要遭殃,那扳指,就在陸家最後一個獨苗陸山宗身上」
「你在胡扯」我全力控制自己沸騰的情緒,但是聽完老狐狸這句話,還是忍不住發作了,五叔一向對我愛護有加,他可能故意朝我身上引禍他不會不知道傳出這個消息,會給我帶來多大的禍端和麻煩。
「天地良心。」老狐狸也解釋的很無奈,舉著爪子,道:「我的內丹都被你們捏著,我還能怎麼樣怎麼說你都不信,我只能起個毒誓,要是我有一句假話,就讓麒麟峽裡頭的子子孫孫全都死絕」
「娃子,聽它說完吧。」山槓爺在我耳邊低聲道:「它的內丹被我收了,再給它十個膽子也不敢撒謊的。」
我想想,確實是這麼個道理,老狐狸或許不敢在這時候撒謊,只不過是我自己接受不了這個事實而已。
「他說有個扳指,就值得你冒險」我的聲音發顫,心裡一陣一陣的涼,在事發之前,我壓根就不知道世上有這樣的獸首扳指,五叔也從未提過。我親眼目睹,扳指是從黃有良身上找到的,這只能說明,在黃有良詐屍之前,五叔已經知道要出事,而且會出現一枚扳指。
「那不是普通的扳指。」老狐狸一提起這個,就兩眼放光:「那是一枚不死扳指」
據說,我身上這枚獸首扳指大有來歷,是從陰羅地府傳出的物件。
人死之後,要走黃泉路,過奈何橋,被孟婆灌下一碗孟婆湯。喝了孟婆湯轉世投胎,會把前生的事情忘的一乾二淨。這是必經的過程,誰也不能例外。
「帶著這個不死扳指,能進陰間」老狐狸道:「普通人陽壽盡了,會死,有這個不死扳指,就能超脫生死。」
老狐狸說,無論誰帶著不死扳指進入陰間,絕不會忘記前生的事,而且有不死扳指的話,哪怕就是已經死去的人,也能還魂,多活一世。性命珍貴,有誰不想長命百歲尤其對老狐狸這樣的山精來說,多活一世,就多一世修行的機會,成仙得道也說不一定。
我又望向山槓爺,想問問他是否聽過不死扳指的傳說。山槓爺沉默不語,過了很久,才微微對我點點頭,意思是認同了老狐狸的話。
「那人跟我說,他不要扳指,只要我取到扳指之後,他借用一下,朝陰間走一遭,續一世陽壽就好。」老狐狸道:「我隨口就答應了。」
「你不會輕易相信旁人的話,那人說了,你就信了」
「他給我拿了幾根毛,黝黑的毛,有點像頭髮,又像什麼野物身上的毛,我走南闖北那麼多年,山裡的野物沒有我不認識的,可我瞧不出那毛到底是什麼。」老狐狸道:「那人知道我沒那麼容易就上鉤,所以拿幾根毛給我,叫我把毛燒成灰。」
黑毛燃燒之後僅存的那點灰燼被放進水裡,當時,老狐狸看到這些的時候,立即就傻了。
混入灰燼的水面上,清晰的浮現出黃泉路,奈何橋,人間通往陰間的門,九幽陰羅,十八地獄老狐狸是使用障眼法的高手,對巫婆神漢那些慣用的騙人伎倆爛熟在心,它望著水面,臉就綠了,因為它察覺的出,眼前的一幕,絕對不是什麼障眼法。
那可能真的就是九幽地獄被折射出的一幕。
「那人跟我說完這些,就讓我走了。」老狐狸接著道:「他說事成之後,還到這個地方來找他。」
老狐狸很想得到不死扳指,但它精明的很,什麼事都不肯吃虧,也不肯冒險,石嘴溝陸家的名頭,老狐狸是知道的,不管陸家出不出事,總之老狐狸不想直接跟陸家起衝突,思前想後,就想找個炮灰。
恰好就在那時候,小白龍手下幾個人途經白雲觀,老狐狸對山裡的事很瞭解,知道小白龍是勢力很大的一夥山刺,馬上設計引來小白龍。小白龍本來不比老狐狸笨,但五叔交給老狐狸的黑毛,老狐狸私留了幾根,又拿出來轉交給了小白龍。
無論小白龍還是老狐狸,對自己無法理解的事情,就覺得很神秘,覺得是真的。那幾根黑毛震懾了小白龍,也認為這是「三清」的點化。隨後,小白龍馬上讓人著手去搞這個事,結果陰差陽錯,我從瘦子嘴裡逼問出白雲觀,接著就找上門去。
老狐狸知道的就這麼多,等它說完,山槓爺的神色就緩和了很多。老狐狸的眼睛咕嚕嚕的轉,死乞白賴的想找山槓爺把內丹給討要回來。
「你這樣修,修到什麼時候才出頭」山槓爺指指我,對老狐狸道:「跟著他,以後給你個正果,怎麼樣」
「那感情好好」老狐狸的兩眼又開始放光,忙不迭的答應。
我有點疑惑,看看山槓爺,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山槓爺望望夜色中的遠山,道:「娃子,咱們偶爾同路,我不能一直護著你。你還小,遇事考慮不周全,這老狐狸精眉利眼的,心也不算壞,跟著你,多少給你出點力,也算個幫手。」
我的腦子還是有點亂,沒有多想。和山槓爺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我始終覺得,這個人是完全可以信賴的,所以他怎麼安排,都有他的道理。
「陸家小爺」老狐狸見機倒是很快,我和山槓爺這邊話還沒說完,它那邊就直接趴到我腳底下,語氣又恭維又親切:「不瞞你說,畫裡那個人真真把我坑苦了,要早知道是你,我死都不會應這個事。」
「在白雲觀,你是一點沒留手。」
「這個往事往事不要再提」老狐狸臉一紅,虧得臉皮厚,在我腳地下伏的端端正正:「從今往後,鞍前馬後,任你差遣,你說東,我不說西,你說趕鵝,我不攆雞陸家小爺,我這把歲數可不是白活的,我瞧得出,你是大有來歷的人。」
「說笑了。」我不習慣被人奉承,因為總覺得奉承很虛,但伸手不打笑臉人,老狐狸這麼恭維,也不好駁它。
「陸家小爺,我沒有說笑。」老狐狸想了想,道:「當初咱們在白雲觀動了一次手,從那以後,我就怕了你了,一步都不敢停,直接回了老窩。」
他這麼一說,我倒真回想起來,這一路追擊老狐狸,它始終沒再露過面,好像蒸發了一樣。
「陸家小爺,你身上,肯定有上仙的聖物。」
第四十一章蒸發
白頭老狐狸這麼一說,猛然就讓我想起當時在白雲觀動手的一幕。那時候,它的利爪本已經刺進我的胸口,但莫名其妙被震退,隨後倉皇而逃。仔細想想,老狐狸可能真的是怕了什麼,再沒敢露面,如果不是這次我和山槓爺在麒麟峽獵了它的子孫,老狐狸還會憋著不出頭。
但我想不通,我身上除了那個扳指,就再沒別的什麼東西了。
「什麼上仙的聖物」
「我是絕對不會看錯的,雖然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聖物,但你身上肯定有上仙的東西。」老狐狸一臉火熱,完全五體投地的樣子。
「什麼是上仙」
「這個不怎麼好說」老狐狸咂咂嘴,道:「上仙總歸就是很厲害的人物了。」
老狐狸這種山精對事物的區分畢竟沒有人那麼細緻,這世上肯定沒有什麼仙,但從古至今,不乏奇人異士,有的天賦異稟,有的機緣巧合,修出莫大的神通,即便不是仙,也跟仙差不多了。反正老狐狸眼裡稀里糊塗一團,只要比它厲害的,都是上仙。
「鞍前馬後的,任你驅使,但求以後有個道果。」老狐狸眼巴巴的望著我,我看著它火熱的樣子,就知道老貨和有些人一樣,趨炎附勢。這樣的帶在身邊,其實很讓人不放心。
「野物,畢竟就是野物,褪了野性,又染了凡心。」山槓爺慢慢走到我身邊,驟然間一伸手,揪住老狐狸的脖子,老狐狸沒提防,吱呀亂叫,山槓爺從我腰裡抽走刀子,對我道:「娃子,我既然替你收了它,就徹徹底底給你收個好幫手。」
「山槓爺,你要做什麼」我想阻攔,老狐狸儘管有貪念,但那是活物的通病,它明知道有危險,但冒死還要出面搭救自己的子孫,這一點很讓人佩服,我對它也有懷疑,卻不想害它。
「抽了它的罪孽筋。」
山槓爺出手極快,把老狐狸按在地上,翻開它脖子後面一縷毛,手起刀落,老狐狸貼近後腦的頭皮頓時被劃開一道傷口,血流如注。山槓爺接著用刀尖在翻開的皮肉裡仔細的找,很快找到一根細的和頭髮一樣的紅筋。山槓爺捏住紅筋,慢慢把它抽出來,老狐狸痛的翻白眼兒,殺豬般的叫。
「好了」山槓爺把半尺長的紅筋完全抽出來,放手鬆開老狐狸。
老狐狸和生了一場大病似地,躺在一邊的地上大口喘氣。這根罪孽筋被抽出來之後,它的樣子一絲沒變,只不過我察覺到,它的眼神比之前更純淨了,眼睛裡那種狡黠又貪婪的光,暗淡了很多。
這一刻,我對山槓爺說不出的感激,他考慮的很周全。但與此同時,心裡的懷疑也隨之更重,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事情,凡事必有因果,他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這麼照顧我
「娃子,歇歇,在這裡呆兩天,我就得走了,有的事很要緊,我不能不去。」山槓爺讓老狐狸拾掇點吃的,他的嘴巴比石頭都硬,不願說的事情無論如何都不會開口,我無奈,深深歎了口氣。
兩天之後,山槓爺要走了,相處這半個來月,不知不覺間,我竟然生出了很多不捨,一直送出麒麟峽。
「娃子,前路坎坷,但路都是人走的,你多保重。」
「山槓爺你也多保重」
山槓爺這種人,沒有太多兒女情長,他看著我的眼神裡,明顯有說不出的憐憫和關懷,但即便這樣,他一步也沒有留,該走的時候相當果斷,調頭就朝遠處的山路走去。
山槓爺一直走出去很遠,我才戀戀不捨的轉頭。老狐狸被山槓爺揉捏的厲害,心裡怕他,等山槓爺走遠了,才長長鬆了口氣,伸脖子朝遠方望望。
「哎哎陸家小爺」老狐狸突然就兩隻後腿直立,人一樣的站在地上,脖子探的老長,伸爪子指著山槓爺走遠的地方,道:「那老頭兒怎麼跪下了」
「什麼」我趕緊回過頭,但眼神沒有老狐狸那麼犀利,只能看到山槓爺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跪下了,正朝這邊磕頭哩。」老狐狸瞧的很清楚,一邊看一邊就跟我講。
山槓爺這個異常的舉動讓我很吃驚,覺得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正想扭頭追上去問問,但剛跑了幾步,老狐狸說山槓爺站起身,又走了。
他走的非常快,那個模糊的背影瞬間就消失在了山野的盡頭。我被迫停下腳步,望而興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