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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

我的臉還沒有湊到門縫邊,厚實的木門一下子被什麼東西撞穿了個大窟窿,凜冽的夜風夾雜著腥味和臭氣撲面而來,我眼前一花,從門上的窟窿裡,驟然探進來一個碩大的腦袋。
「去你娘的」我被嚇了一跳,本來就很緊張的神經瞬間像是崩斷了一樣,條件反射般舉起手裡的板凳,二話不說就用力砸下去。
這一下絕對用了全力,沉重的板凳砰的砸到那顆腦袋上。板凳幾乎散架了,那顆碩大的腦袋渾然無事,慢慢晃了晃,又仰了起來。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大腦好像短路了,猛然間就反應不過來。這顆腦袋骯髒又陰森,滿頭土屑,帶著一股濃重的土腥氣。它高昂起來的同時,我看到一雙血紅的眼睛,還有一張幾乎咧到耳朵根兒的嘴巴。
黃有良已經被開膛破肚又深埋起來的黃有良
我根本想不到會是他在屋子外面扒門,心裡一緊張,不由自主就想跳下來先去護住五叔的遺體。黃有良是被五叔開膛破肚的,我覺得他夤夜而來,是要找五叔報復。
「滾」我揮動手裡捏著的一條板凳腿,第二次用力猛砸過去。黃有良的腦袋伸進來了,身子還在外面,他連躲都不躲,腦袋好像鋼筋鐵鑄似的,一下頂飛了板凳腿。那張咧到耳朵根兒的嘴巴咯咯的響起來。

我聽見他的嗓子裡像是卡了一口痰,嗚嗚噥噥,咧著嘴巴彷彿在哭,又彷彿在笑,隨即,黃有良的嗓子發出一聲尖利陰柔的貓叫。
「孩子過來」米婆明顯察覺到了危險,一抖身子,想把我從桌子上拉下來。

我雙腿一躍,從桌子上面縱身而下,但腳掌還未落地,黃有良縮在門外的身軀一震,腦袋猛然一拱,房門連同頂門的桌子,頓時被撞的四分五裂。
「有良你作甚」米婆全然忘了黃有良已經是死去的人,把我推到後面,擋著黃有良。
我心裡一陣惡寒,我年紀雖然比米婆差得多,但單從屍首陰事這方面,卻比她淵博。黃有良不僅被開膛破肚,更重要的是拆了龍,按照常理,拆了龍的屍首幾乎沒有作祟的可能。除非是背後有一種通天徹地的力量,在暗中驅使他。那種力量,是常人難以想像的。
那一刻,我就覺得今夜凶多吉少,因為隱藏在暗處的力量,不僅僅是我,就算五叔復生,或許也難以應付。

黃有良直勾勾的盯著我和米婆,粗壯的身軀沾滿殘血,晃著腦袋走近了一步。米婆擋在我前面,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黃有良不斷的逼近,我和米婆則不斷的後退,幾步之間,就被逼到了牆角。
「你聽我說。」米婆顯然也嗅出了極其危險的氣息,頭也不回的對我道:「這陣勢,我怕是擋不住了,你趁亂走,逃命去吧。」
「不行」我馬上拒絕,米婆本就是來石嘴溝幫忙的,如果遇到危險,我置她於不顧,自己逃走,五叔泉下有靈,一定會罵我。
「我一把年紀,你還年輕聽我的,趁亂走」米婆不由分說,用力把我推到窗邊,隨後,她翻出一把小刀子,在舌尖上輕輕一劃,噗的噴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這團帶血的唾沫在面前炸散了,整個屋子頓時被一片朦朧的血光籠罩起來,伸手不見五指。
第九章噩夢
屋子裡紅濛濛的一片,米婆在給我爭取逃走的機會。我看不見黃有良,甚至連身前的米婆都看不清楚,視線完全被紅霧阻擋。我的身邊是窗戶,翻身就可以跳出去,人沒有不惜命的,我也想活,可想想床榻上五叔的遺體,還有米婆,我心底那一點點逃命的念頭就被完全打消了。
「橫豎不過一死」我心裡發狠,喝道:「大不了跟他拼了」

話音未落,一陣陰慘慘的風從破碎的房門湧動進來,風力不大,卻帶著一股難以揣度的神秘和陰森,陰風過處,紅霧被吹的乾乾淨淨。霧氣消散的同時,我看到黃有良已經搖搖晃晃的走到了米婆身邊。
「孩子你怎麼不走」米婆瘦小的身軀和鐵塔般的黃有良一比,更顯得枯瘦不堪,她的髮簪掉了,一頭稀疏的白髮被陰風吹的上下鼓蕩,扯著嗓子讓我逃走。為了抵禦黃有良,米婆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麻袋裡乒乒乓乓甩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黃有良很乾脆,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大張著嘴巴,抬起胳膊橫掄過來。我看到他腹部的傷口被一圈黑布纏的很嚴實,出手力氣大的嚇人,巴掌裹著一股勁風。米婆怕我被牽連,拚死擋在前面,黃有良一巴掌抽來的時候,米婆躲閃不及,臉上啪的遭了一掌。
我說不清楚這一巴掌的力道究竟有多大,米婆瘦弱的身軀風箏般的倒飛出去,重重撞在牆壁上,等落地時,她的嘴角已經溢血,人也昏了。
「米婆」我看著米婆頹頹倒在牆根,隨手從櫃子邊抽出五叔的砍梁刀,大吼一聲,衝向黃有良。
我的身體自幼不好,功夫和五叔差的太多,可畢竟從小就練過,有些根基,尤其是在生死攸關之際,勢頭很猛。但腳步剛剛一動,還沒等砍梁刀捅進黃有良的軀體裡,我就猛然一驚,雙腿和雙手同時慢了半拍。因為我看到被黃有良撞破的屋門外,不知道什麼時候靜靜矗立著一團影子。
那匹只有狗那麼大的馬
黑白小馬拖著馬車,在門外一動不動,它輕輕抽動鼻子,嘴唇開合之間,能看見兩顆雪白的獠牙。;;;;;;;;小馬呲牙咧嘴,那種表情簡直不是動物能夠產生的,此時此刻,它像一個人,面帶不屑和譏諷的人。

說到底,我還是年輕,經驗欠缺,這種生死相搏的時刻,根本不能分心,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都會是致命的。我被小馬車引走一部分注意力,動作自然慢了,沒等回過神,黃有良的拳頭已經砸到面前,臉上重重挨了一下。
我不知道這狗日的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氣,如同金剛附體,碗口大小的拳頭結結實實夯在臉頰,腦袋瞬間暈了,頭骨好像崩裂了似的,強大的力量帶著我整個人飛起來,和米婆一樣,後背砰的撞到牆上。
這一拳頭幾乎要了我半條命,身子落地之後,骨架彷彿都散了,眼前散著一圈一圈的金光,雙耳嗡嗡作響。我的眼皮子很沉,像困極了的人想睡覺一樣,別說站起來,能勉強支撐不閉上眼睛已經不錯了。
這是昏厥的前兆,眩暈的腦袋攪擾視線,讓眼前的景物飄飄忽忽。米婆人事不省,我也失去了抵抗能力,雙眼晃動之間,就覺得這次死定了。
我模模糊糊看著黃有良,他收回了手,兩條僵硬的腿一轉,丟下我和米婆,扭頭望向床榻上的五叔。黃有良的眼睛血紅血紅的,那種眼神冰冷殘酷,就如同一條餓狼看見死去的獵物,隨時都會撲過去連撕帶咬。
「狗狗日的站住」我沒力氣說話,處在昏厥的邊緣,能保持一絲清醒的意識已經很不容易,我斷斷續續小聲咒罵著,試圖阻攔黃有良。
這種阻攔沒有任何效果,黃有良不理我,轉身跌跌撞撞的走到床邊,他慢慢彎下腰,像一條狗一樣,在五叔身上來回嗅著,從頭嗅到腳,嗅的非常仔細。
「狗日的」我實在堅持不住了,腦袋昏沉的厲害,眼皮子變的彷彿有一萬斤重,看著黃有良在五叔的屍體上嗅來嗅去,卻無力阻攔,震傷再加上心急,胸膛裡的一口氣沒能上來,頭一歪,徹底昏了過去。
昏厥的過程,就像一場噩夢,恍恍惚惚中,我看見很多閃著光的白影子在周圍晃來晃去,全是沒有臉的影子,還有奸笑聲,啼哭聲,那感覺就好像是被鬼上身了,腦子裡分明覺得不對勁,可是卻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這樣的噩夢,彷彿一片沒有生氣的死海,人陷進去難以自拔,只能聽天由命一點一點下沉,直至被全部吞沒。
驟然間,一個只有兩尺來高的小影子從雜亂的白影中慢慢走到我面前。所有的影子都沒有臉,但這個小影子是個例外,我看到那好像是一個兩三歲大的孩子,臉上像撲了一層白堊,白的讓人心悸。
我一下子被嚇住了,拚命想要扭動身子。昏厥中的噩夢如此真實,真實的好像這個白小孩兒就在我臉前站著。可是我沒有動彈的餘地,眼睜睜看著對方緩緩走到我跟前。
他的五官很駭人,嘴巴鼻子非常小,包子一樣擠在臉的下半部分,但他的眼睛卻大的有些恐怖,兩隻眼睛足足佔滿了上半張臉。
這樣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站在面前,讓我看都不想再看第二眼,換做普通人,估計恨不得馬上就死過去,多看一眼就會連做半年噩夢。可我偏偏連動都動不了,一股惡寒從頭蔓延到十指指尖。
白小孩兒在我面前定定的站了片刻,一聲不響,接著,他和黃有良一樣,用力張開嘴巴,我眼睜睜看著他那張只有小棗那麼大的嘴一點一點的咧到耳朵根兒,露出一口尖利的白牙。他的頭緩緩移動,一直移動到離我只有一寸遠的地方,抽鼻子在我臉上嗅了嗅。
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嘴巴裡噴出的冰涼刺骨的氣縈繞耳邊。
「你五叔陸毅夫死了麼死了麼」白小孩兒趴在我耳邊輕輕的說話,他的聲音又尖又細,就像是無數根鋼針,刺的人耳膜生疼。
我沒有力氣,動動手指的力氣也沒有,可白小孩兒一提到五叔,我的心口就疼的發悶,我記得很清楚,在昏厥之前,我看見黃有良趴在五叔身上狗一樣的嗅來嗅去,這狗日的生前就嗜吃人肉,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吃五叔的肉。
「五叔死了死了」胸膛劇痛,憋了許久的那口氣直衝而出,我夢魘般的大喊道:「五叔死了」
「他是怎麼死的」
「小馬車害死他小馬車我殺了那馬,燒了那車」我繼續喊道:「我殺了那馬燒了那車」
「看看,這是不是你五叔陸毅夫」白小孩兒咯咯的笑,他猛然一挺身,連蹦帶跳的跑到旁邊,從無窮無盡的白影子裡,拖出一個人,一直拖到我面前,彭的丟在腳下。
五叔
我看到白小孩兒拖來的,是已經死去的五叔。五叔不知道被拖行了多久,身上的皮都磨掉了,胳膊肘和雙腿膝蓋上露出了白色的骨茬,他一動不動的趴在我面前,身軀冰冷僵硬。
「五叔」我難以自持,淚水奪眶而出,我拼了命一般的想要掙扎著站起來,可依然不能動彈。
親眼看著自己世上唯一的至親死後還不得安寧,被人褻瀆折磨的不成人樣,那種錐心的痛楚難以言喻,我簡直要瘋了。
「你五叔陸毅夫,他死了」白小孩兒蹲在五叔腳邊,看著我痛苦的淚流滿面,他咧著血紅的嘴,說不清楚是在哭,還是在笑。緊接著,白小孩兒拽著五叔的雙腳,用力朝後面拖,這一幕近在眼前,但我卻攔不住。
五叔被越拖越遠,越拖越遠。就在他被拖走將要離開我的視線時,我看到五叔的頭彷彿動了一下。
他慢慢抬起了頭,眼巴巴的看著我,他的眼神渾濁,孤苦,蕭索,我看得出,他好像要對我說什麼。
第十章天人永隔
「五叔」我眼睜睜看著五叔被拖到了視線的盡頭,儘管渾身無力,胸膛的一口氣卻瞬息間衝出了喉嚨,狂吼了一聲。;;;;;;;;
一聲狂吼之下,我的身子突然就能動了,唰的睜開眼睛,翻身坐起來。可是眼睛睜開的同時,眼前的噩夢消失,五叔不見了,白小孩兒也不見了,我正躺在小屋地面一張草蓆上。
「孩子,你醒了。」米婆坐在我腳邊,看到我醒過來,伸手在我額頭上摸了摸:「剛才,是不是夢魘了」
「五叔呢我五叔呢」我被之前那個噩夢嚇怕了,不顧渾身酸痛無力,手腳並用的從草蓆爬到床邊。
那果真只是個噩夢,五叔的遺體還在床榻上擺著,我臉上全是半干的汗水和淚水,堵在心口的一塊石頭總算落地。
然而,再轉念想想,這實在沒有什麼可慶幸的,五叔死了,難以復生。
「孩子,喝口水吧。」米婆也被黃有良重創了,醒的比我早,但她畢竟上了年紀,估計是傷了腿,走路一瘸一拐,端了碗溫水給我。順便又和我說了說她甦醒之後的事,米婆甦醒的時候,天已經發亮,小馬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黃有良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醒來的一刻很安靜。
「米婆,我想問問,那個黃有良是你們小嶺坡的人,他究竟有什麼道道」我端著水卻喝不進去,總覺得這事不問清楚的話,心裡就和紮了根刺一樣。
「若是知道他有什麼道道,當初我就不用大老遠的讓人請老五兄弟過去幫忙了。」米婆搖搖頭,道:「孩子,你們石嘴溝的事,外人怎麼會知道
我很失望,又有點沮喪,可米婆沒有說謊,石嘴溝沒有外人,米婆常年住在二十里外的小嶺坡,五叔臨死前到底是怎麼想的,沒人猜的透。
想著想著,我不由自主的又望向五叔,五叔的脾氣,我很清楚,他比較直爽,不是那心機深沉的人,心裡基本不藏什麼事,可這一次,他顯然是憋著什麼隱秘過世的。人都死了,再想追問什麼,已經來不及。
「孩子,莫想了。」米婆看我愣愣的出神,就在旁邊勸道:「千里太行山,刨不到底的事太多太多了,要是這樣死著心眼去想,一輩子都想不通啊」
「是想不通」我嘴裡又酸又苦,說不出的憋屈,五叔一死,曾經在太行山幾盛幾衰的石嘴溝,算是徹底沒落。我從小跟五叔長大,他去世,對我來說就和死了爹一樣。我端著碗,不知不覺間,眼眶裡的眼淚啪嗒啪嗒的落在碗中。
米婆是過來人,知道我現在這樣的情緒,即便再勸也沒有用。所以她不再多說話,就陪我默默的枯坐。過了好半天,才諾諾說道:「陸家小爺,不要怪老婆子我多嘴,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事已經出了,再難受能有甚麼用你還年輕,日子還是要過。旁人勸你甚麼,你聽不進去,人啊,總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我明白。」我抬起頭,心裡其實很感激米婆,雖然她沒幫上什麼大忙,但臨危還一個勁兒的讓我先逃走,這樣的心,難得。
我和米婆枯坐了很久,心裡算是略略想通了,五叔去世,我悲痛欲絕,可總不成自己也跟著五叔一起去死,日子總得過下去,既然要過,就要好好的過,自己邁過自己這道坎。想到這兒,我揉揉眼睛,起身把屋子簡單拾掇了一下,門窗都破了,一時半會修補不好。按照山區裡的規矩,家裡有人過世,要在家裡擺靈堂,遺體過了頭七再下葬。可家裡連棺材都沒有,現在這天氣,屍首擺放兩天就開始,非常時期非常行事,五叔的喪事,只能將就將就了。
我找了幾塊薄木板,拼釘出一個簡陋的棺材,又拿一領新草蓆,把五叔的遺體裹起來,小心放進棺材,用板車拉上棺材,,一路朝我們石嘴溝陸家的族墳走去。族墳距離住處很遠,當時,我還很年輕,可是拉著五叔的遺體,我感悟頗多。五叔死了,好歹還有我收屍安葬,將來如果我也死了,還有人會把我埋在族墳裡嗎
石嘴溝的族墳埋的都是歷代陸家人,從小開始,每年都要來這兒祭祖,地頭很熟。我慢慢的走,拉著五叔的棺材走到族墳邊兒,陸家人丁稀少,也沒有什麼親朋舊故,喪事完全從簡,我挖了坑,把薄皮棺材小心翼翼的推進去,可是等我爬上來的時候,遲遲不忍填土,薄薄的一層土,卻像生死兩重天,土一填,我就再也見不到五叔了。
「五叔,你一路走好」我費了很大力氣才說服自己,慢慢填平了五叔的墳,簡單擺上些供品,又鄭重磕了三個頭,五叔入土了,我只覺得說不出來的累,跪在墳前,鼻子一陣陣發酸。
到了黃昏的時候,我才從族墳回到家,米婆把家裡的零碎都幫我收拾乾淨了,看見我從墳地回來,趕緊就問:「你五叔下葬了」
「埋了。」我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想著五叔臨死前交代過,要我趕緊離開石嘴溝。可我尋思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去哪兒。
想來想去,心裡也漸漸通亮了,男子漢大丈夫,四海為家,並不是離開石嘴溝就不能活了。想到這兒,我抖擻精神,隨即站了起來,抬頭一看,米婆坐在院角那邊,估計也在想什麼事情,有點神不守舍的樣子,一個人又是搖頭,又是嘀咕,老神在在。我想著米婆那麼大歲數了,又受了些傷,所以打算把她送回小嶺坡。
「米婆,我送你回去吧。」
我站在屋門邊一喊,米婆沒應聲,我又走近兩步,米婆像是驟然驚醒了,當她抬起頭的時候,表情明顯不對。我對這些細節還是比較敏感的,一下子看出來米婆的異常。
「米婆,你怎麼了」
米婆不肯說,只是搖頭,可是她越不開口,我就越覺得事情不對路,索性蹲在米婆對面,刨根問底的追問。說實話,米婆對我可能本身就有種隱隱的畏懼,這樣三番五次的追問,米婆也有點受不住了,幾次欲言又止。我揣摩著米婆的表情還有語氣,覺得她好像是看出些什麼。
「米婆,現在沒有外人,有什麼事,你就直說。」我道:「石嘴溝就剩我一個人了,可陸家的門匾不會倒,天塌了也不是大事。」
「孩子孩子有的話」米婆很緊張,不知道是回想到了什麼,結結巴巴的語無倫次,院子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可她還是非常小心,彷彿唯恐有人偷聽到我們的交談,起身讓我回到屋子。那樣子,活脫脫就像是藏著什麼驚天大事。
「米婆,現在放心了吧,有什麼話,你跟我說說,要真的是什麼要緊的大事,我絕對不會外傳。」我點了一盞油燈放在桌上,又給米婆倒了茶,她明顯心有忌諱,我想知道內情,卻不敢逼的太緊,只能慢慢的套問。
「我是看出些事情,可我我不敢說啊」米婆的語氣裡一下子冒出哭腔,哀求一般的道:「一旦說出來,我就活不了了」
一聽米婆的話,我就皺起眉頭,昨天夜裡那麼緊張危險的氣氛,都不見米婆這樣害怕,現在就問了一句話,她卻打著哆嗦。看著米婆畏畏縮縮的樣子,我感覺她可能真是怕的厲害,心頭頓時一軟。畢竟這麼大歲數的人了,趕著山路來給我家幫忙,儘管我很想知道隱情,可我不願讓米婆如此作難。
「米婆,要是真不能說,那就當我啥都沒問,沒事的。」我換了語氣,寬慰米婆道:「昨晚那麼大的事都挺過來了,還能有啥你歇歇,我送你回小嶺坡。」
我的語氣一變,也不再急著追問米婆,米婆的神情輕鬆了一點兒,她遲疑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破敗不堪的屋子,小心翼翼的問道:「孩子,石嘴溝只剩你一個人了,你有啥打算」
「五叔跟我說過,人這輩子,除死無大事。」我勉強笑了笑,五叔剛剛入土,我還不能徹底適應這個事實,米婆一提起來,就勾動了我心底的哀傷,我低下頭,不肯讓米婆看見我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倆肩膀扛個腦袋,該咋活就咋活。」
「可憐娃」米婆深深歎了口氣,眼神裡都是不忍,她開始猶豫了,吭吭哧哧的想要說什麼,卻一直沒有說出口,我看著她的表情,覺得她像是在猶豫著要不要對我吐露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