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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節

事情發展的太快,不容人再做思量,我趕緊從嵌壁鳥道間向上攀爬,只求離那化為」屍仙」的封師古越遠越好,可是兩條腿就如同灌滿了鉛水,雖是心急,在那陡峭的鳥道間拔足挪動,卻是格外地艱難緩慢。
孫九爺心如死灰,他肩上負傷,一條胳膊已經完全不能活動,當下鋪在狹窄的巖道裡再也不想逃了。眼看地仙封師古的屍體如同壁虎般游牆直上,裹著一團腐臭異常的黑霧,自下而上正撞倒孫九爺身上。
我來不及出手相救,全身一涼,心想這回孫九爺算是完了,正打算繼續逃命,眼中卻出現了一幕不可思議的情形,那屍仙竟對孫九爺視而不見,在他身邊擦過,經直撲向了距離它更遠的胖子。
胖子發了聲喊大叫不好,當即掉頭跳向斜刺裡的一具巖樁懸棺,它是人急拚命,顧不得高低了,那具懸棺像是一枚木釘般突出峭壁,他一撲一躍之下,將懸棺的棺材板砸了個窟窿,底下支撐的木樁當即就被墜斷了一根,剩下的幾根木樁子架不住重量,也發出「咯喇喇」的響聲即將折斷。
胖子趴在懸棺上,一時不敢起身,唯恐再有動作,會立時跟著棺材墜入波濤翻滾得大江之中。他這一逃,等於把他自己置身在了一個孤島之上,四周再無遁處,滿指望能夠暫避鋒芒,誰知道那「屍仙」在絕壁上如影隨形,又緊跟著追了上去。
我在旁看得清楚,心中猛一閃念,為什麼「屍仙」封師古捨近求遠,繞開了孫九爺直奔胖子?難道封師古死後還能識得棺山封家的後人?別的我不清楚,但做倒斗的勾當,自然離不開古屍、明器、棺槨之事,這些年耳濡目染下來,所知也不可謂不多,據我所知,凡是屍起撲人,必然是受活人陽氣吸引,在民間和道門裡都稱其為「龍視」。
龍目僅能夠看見有生命和魂魄的東西,而殭屍的眼睛也沒有用處,只能憑生物或靈媒傳遞的電氣感應,所以在民間才有「龍視」之說屍仙封師古繞開孫九爺,這說明什麼?難道孫九爺既不是「行屍」,也不是「活人」,真是連靈魂都沒有,他只是我們眼中的一個「影子」?
孫九爺心思極深,似乎完全繼承了觀山太保行事詭秘異常的傳統,他在棺材峽裡見到自己父兄的屍骸都能無動於衷,又用了幾乎一輩子的時間籌劃進入地仙村盜墓毀屍,種種所為都不是普通人能輕易做到的,但這些還可算是在情理之內,而孫九爺身上真正的反常現象,都出現在我們進入烏羊王古墓之後。也正是在曾經埋葬烏羊王的古墓地宮中,孫九爺身上隱藏的秘密逐漸顯露,他深為考古學者竟然身懷早已失傳的妖邪之術,這才僅僅是「冰山一角」,隨後眾人還發現,他身上出現屍蟲,對黑驢蹄子顯得極為恐懼u,似乎完全是一具行屍走肉,可是他在歸虛古鏡面前毫無反應,摸金秘術中占驗吉凶的蠟燭,也對孫九爺不起作用,似乎此人什麼都不是,既不是鬼,又不是人,更不是行屍,如果排除掉這些可能,那他會是什麼?他有形有質,也有血有肉,步行有影,衣衫有縫,難道此人才是棺材山裡真正的「屍仙」?
以前我也曾如此猜測過,可都沒有把握確認,還想把他帶出山去再仔細調查,可此時再次見到孫九爺身上出現異狀,超越常識的存在,往往容易使人感到恐懼,在潛意識中我根本就打算相信如此詭異之事,但事到臨頭也不由得你不信,想到這我腦瓜皮子都像過電般麻了一麻。
電光火石之間,也根本容不得我多想,俯身在峭壁鳥道上微微一怔,見胖子現在孤立無援之地,形勢危險無比,立刻把這些紛亂如麻的念頭拋掉,也不去理會趴在地上不動的孫九爺,忙對先前上到高處的Shirley楊大了個手勢,讓他趕快相救。
由於我們的通訊手段始終比較落後,在距離較遠的情況下,互相間聯絡基本靠喊,溝通基本靠手,但相處日久,彼此皆有默契,一個簡單的手勢就能傳達意圖。Shirley楊在上邊探出身子來看得明白,他也知道眼下是千鈞一髮的緊要關頭,拋下飛虎抓已然不及,好在峽谷中到處都有懸棺,當即就招呼妹兒,二人聯手將身前的一口懸棺推落峭壁。
胖子見頭頂有口懸棺落下,趕緊隨身躲閃,那懸棺呼嘯著從他身邊砸落,正好掉在封師古的頭上,頓時砸個正著,將他那顆自嘴部破裂開來的腦袋,直接從脖頸中拍了下去,僅剩一具無頭的屍身依然附在峭壁上。
Shirley楊想要趁機放下飛虎抓接應,可這時從棺材山裡爬出的屍體源源不絕,已在峭壁上對眾人形成了合圍之勢。Shirley楊和妹兒只得不斷推落懸棺、石板、木樁,但他們附近只有三四具殘破懸棺,那裡阻得住地仙村裡群屍出山。
我心知此刻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就逼問孫九爺說:「現在棺材山裡的屍仙全都跑出來了,你現在總改告訴說你究竟想幹什麼了,可別讓我們死了也做糊塗鬼。」
孫九爺心神恍惚,面沉似水,他也不看我,只是始終盯著封師古留在峭壁上的無頭屍體,愣愣地說:「我想幹什麼?我要……」話音未落,我們立足的鳥道忽然坍塌,孫九爺也知大事不好,叫得「哎呦」一聲,身體便在寬不逾尺的鳥道間失去了控制。這下及是突然,我甚至根本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隨著碎石從峭壁上滑了下去,直接墜向棺材山用處的黑雲迷霧之中,再也不見蹤影了。
我急忙俯身看去,沒見到孫九爺摔在哪裡,卻見正從封師古那具無頭屍體的脖腔中,蠕動出一團黑漆漆的事物,似乎滿是又短又細的黑色屍毛。古屍藏在絕對封閉的棺槨中年頭多了,在突然接觸到外界流動的空氣時,屍體皮膚會產生加劇的變化,在瞬間塌陷萎縮,同時生出一層霉變的屍絨,(好噁心)可地仙村裡的死屍
除了封師古以外,其餘大多暴露在地底幾百年,並且沒有棺槨裝殮,竟然會產生這樣的屍變,顯得很不正常。峽谷中黑霧漸增,斷斷續續地一線天光分外暗淡,可我這回距離封師古的屍身極近,看得異常清楚真切,藏在封師古屍身內的黑色物質,先前在欞星殿前玉窟中,我們曾見到玉髓岩層裡藏有酷似人形的「鬼影」,《秉燭夜行圖》裡也暗中描述著這種幽靈般的黑色物質。
它們似乎可以吸附在峭壁上迅速移動,散發出一股詭異的屍臭,外觀形態並不固定,而且不懼水火刀槍,被此物附體的死屍能夠不腐不僵,甚至連體內鮮血都不曾瘀化,巫邪時期將其視為鎮屍烏丹,而觀山太保封師古則將其看作屍骸仙化之兆。
除了在地仙所繪的圖畫,以及欞星殿和墓中屍骸體內,我應該還在某些地方見過此物,好像就是在棺材山裡,甚至烏羊王古墓和峽谷懸棺附近都曾見過,只不過先入為主,總認為是什麼煉化來得「屍仙」,卻忽略了眼中所見的無數細節。這種黑色物質應該是一種在陰腐環境中生存的苔蘚,或者說就是風水一道中提及的屍蘚。
巫邪文化與觀山封家掌握的觀山指迷之術,都是出自風水古法,其中天星風水佔了很大的比重,但這些東西與摸金校尉所傳的陰陽風水,實際上都是周天古卦分支,完全是同宗同源,其宗旨皆是造化之內、天人合一,只不過古風水更為深奧晦澀,裡面有許多不切實際的理論,大多在漢代之後就不再使用了。觀山封家確是在棺材峽盜墓學的異術,研習的內容還是三代古法,與我始終接觸的形勢宗風水有很多不同之處,所以我始終在腦子裡沒轉過這個彎來,現在忽然醒悟過來,頓時明白了七八分。
棺材峽裡藏有成千上萬具各種各樣的懸棺,而棺材山盤古脈更是藏風聚氣的極陰之地,裡面埋了無數小棺材,那些屍體器官在山中年久生變,長出了一層黑綠色的苔蘚,可以寄生於活人或死者體內,這種肉苔就是烏羊王時期,巫者用於給死屍防腐駐顏的「活丹」。
後來巫邪人發現此物雖可保持古屍萬年不化,卻不能讓其離開棺材山,一旦離開藏風納水之地,就會藉著宿主的形骸滋生蔓延,世上的人畜生靈多受其害,所以告祭碑上才提到了「挖斷地脈、封山壓藏」之事,棺材山成為了古之禁地。
封師古所學異術,大半出自棺材山,加上他執迷於參悟天機以證大道,所以對山中所藏的「活丹」心生妄想,意圖借此物形煉成仙,建造地仙村古墓修復地脈龍氣。其實也不能說封師古的判斷有誤,至今因果循環,一切都按照他生前的推算和佈置出現,那盤古屍仙如果從此流入各地,就不知要有多少活人都得碑其度化了。
在我掌握熟知的《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中,「物」字一卷中曾經記載著屍苔、屍蘚等項,說是「惡脈之下無所吉,屍苔老而生肉,年久結為人形,追噬活人陽氣而動,離墳則主世間大疫」。那都是在陵墓墳塋地裡出現產生的凶晦之物,從某種程度上講,有些像守墓護陵的九死驚陵甲,只不過一剛一柔,而且屍蘚幾乎沒有弱點可尋。
棺材峽中的峭壁懸棺、古墓地宮,到處都生有腐化的苔蘚,卻只有盤古脈中埋藏的才是屍蘚,可我一葉障目,誤認為棺材峽風水隱納,是仙逸之輩埋骨的寶地,竟未想到傳說中的「屍仙」,卻原來是盤古的屍蘚。
我雖然在峽谷絕壁間辨明了「屍仙」的真相,但完全於事無補,寄生在死屍體內的盤古屍蘚,與地仙墓裡關於「屍仙」的傳說基本一致,此時看來,底線村裡的全部死者是體內的黑色屍蘚,便紛紛從宿主體內蠕動出來吸附在峭壁上向四處爬動,讓他們逃出峽谷必然會為禍不小。
我眼見此時硬拚也難有什麼作為,趁著Shirley楊推下棺板將附近兩具盤古屍蘚砸落,急忙將身體挪到胖子頭頂,隨即和shirley楊、妹兒一同放下了飛虎爪,把胖子從搖搖欲墜的懸棺上扯了回來。胖子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汗珠子,匆忙為我:「孫老就就這麼翹辮子了?」
我點了點頭:「可能掉進江水中被捲走了,也可能跌入棺材山摔了個粉身碎骨,眼下沒辦法確認,只可惜我還有句挺重要的話沒來的及跟他講,看來是沒機會說了……」
Shirley楊和妹兒見孫九爺下落不明,也不免神色黯然,但Shirley楊心理素質極好,她此時還能保持鎮定,問我說:「老胡,地仙村裡的屍體好像都被什麼生物寄生了,看來咱們擋它們不住,現在如何是好?」
Shirley楊心機靈敏,反應更快,在看清「屍仙」的面目之後,果然和我產生了同樣的想法,他雖然不懂什麼風水之理,卻立刻判斷出那些屍體中藏有寄生之物,但身陷絕境,脫困逃生都難以做到,哪裡還有辦法對付棺材山中的盤古屍蘚。
橫在峽谷中的棺材山逐漸土崩瓦解,但山體中陰晦之氣久久不散,似有無窮無盡的黑霧湧動不絕。一陣陣飄緲盤旋的陰雲慘霧,使峽谷中的光線越來越暗,我當此情形,也只有空自焦急束手無策,如果繼續沿著鳥徑棧道向上,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攀過這堵壁立千仞的峭壁危崖,而且眾人心理和身體上都至極限,恐怕上不到一半,就會被迅速滋生的盤古屍蘚追上死於非命。
妹兒見我躊躇不決,忙求我別動跳水逃命的念頭,他不懼翻山越嶺,唯獨不識水性,對浩大之水有根深蒂固的恐懼。
我告訴他用不著擔心,水路根本不會考慮,這峽谷間水流湍急,即便有再好的水性,跳下去也活不了,但我心急如焚,四周的盤古屍蘚大概在幾分鐘之內就會湧至近前,如此舉境,除非是肋生雙翅飛上青霄,否則怎能脫此大難?
胖子向下張望著說:「水路是險,可咱憑兩條腿跑八成是沒戲了,眼下也只有學孫老九的樣子,跳水遁入龍宮逃脫……」
我比誰都瞭解胖子,他就是個肉爛嘴不爛的主兒,剛剛所說的這句話肯定是給他自己壯膽,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些話聽在我耳中,尤其「孫老就」和「龍宮」兩個詞格外兀突,不覺心中一動……
孫九爺身上有著種種令人難以理解的跡象,身處峭壁之上,竟能避過了盤古屍蘚,使我當是懷疑「屍仙」開了龍目,在龍視中捕捉不到他這非人非鬼的存在。我雖然很久以前就聽過這種傳說,但所謂「人不見風,鬼不見地,魚不見水,龍不見一切物」之言,還是從張贏川口中得知,這也正是歸虛古鏡和兩枚青銅卦符的奧秘所在。
每當我一想到青銅卦符,是幾年前老羊皮屍變厚,被雷火焚擊得慘狀就如近在昨日。那盤古屍蘚是風水穴眼中腐屍所化,既然開了龍視,當然也屬於屍變化物,肉蘚屍苔之物最是腐晦陰沉,普通的火焰根本不能將其燒燬,也許我懷中的這枚青銅龍符,才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這個念頭一動,立刻扯開緊緊隨身的密封袋,掏出了包中的青銅龍符,身邊的胖子好像突然明白了我的意圖,忙叫道:「這可使不得,本來就沒倒出來什麼真東西,反倒要把青銅卦符搭進去,貪污浪費是極大的犯罪,賠本的買賣千萬別做……」
我知道這枚銅符對我們意義非凡,可我們所得的三件歸虛青銅器,其餘兩件被火漆侵蝕拔盡了銅性,只有這枚龍符是四符之首,而且埋在百眼窟中年深日久,銅質中的海氣浸潤不散,權衡輕重利害,惟有橫下心來捨了此物,才有可能徹底毀掉地仙村,如今我們這四人是生是死,也都繫於其中了。
想到這我咬緊牙關,看峭壁下那具無首屍體近在咫尺,當即抬手將龍符拋了下去,青銅龍符的銅質中海氣氤氳,經歷數千年而不散,只見死者形骸內的盤古屍蘚在吞吐黑霧之際,早將那龍符裹在體內。
幾乎就在同時,峽谷中已是黑霧遮天,天黑得來面對面都看不到人影輪廓,一陣悶雷在雲霧中滾滾鳴動,我知道這是雷火降至的前兆,趕緊將其餘幾人按倒在地。還沒等我俯下身子躲避,就見有道矯若驚龍的閃電從眼前掠過,頓時把兩道峭壁間映得一片慘敗刺目,雷鳴電閃發於身畔,震耳欲聾的炸雷霹靂聲中,引得棺材峽千窟萬棺同聲皆顫。
第四卷 第六十二章 天怒

被觀山太保囚禁的烏羊王古墓守靈人,曾經為地仙封師古推算天機,最終應驗如神,那座棺材山被洪水從地底衝入峽谷,橫空凌駕在奔騰咆哮的江水之上,山裡無數屍仙趁機逃竄出來,與天兆中描述的「破山出殺」之象完全吻合。
我們被困在峽谷中的峭壁上走投無路,絕望之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說不定歸虛青銅器能夠扭轉乾坤,那幾件青銅斧鏡都是傳古的風水秘器,除了占驗風水、卦象之外,銅質中蘊藏的海氣也決然非凡。
當年老羊皮暴死在草原的蒙古包裡,臨終前偷偷將卦符吞入體內,引得黃皮子穴地盜屍,又陰錯陽差地被我們從土中重新挖出,最終被炸雷所擊,老羊皮的屍體和前來倒符的黃鼠狼子,都被雷火擊中,燒做了一堆焦炭。
可昔人已逝,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老羊皮的真正用意了,時隔多年之後,我又從陳瞎子和孫九爺口中或多或少有所耳聞,據此推測老羊皮當年確實心懷非分。他早年間聽說過無眼龍符是風水秘器,想死後據為己有,蔭服子孫後代,所以才安排出裸屍倒藏的詭異事端,他卻不知如此作為,最易遭天譴,終歸是落得個奇謀無用、詭計空成。
這回在棺材峽中找到封團長遺體之前,我曾經見到峭壁懸棺裡有不朽不化的隱士之屍,那屍體鬚眉神采具在,看起來一派仙風道骨,完全不像什麼千年古屍,應當也屬古代留存下來的殭屍,當時我正準備在懸棺旁使用銅符銅鏡推測地仙墓的方位,結果引得附近落下一場雷暴,使眾人守了一場驚嚇。
有了這兩段遭遇,使我隱約覺得在青銅龍符中還藏有許多秘密,這可能是一枚「雷符」。其實僵人屍變之時,屍身內多有極陰的癘氣,在外界遇到陽氣,會使得陰陽相激,又被歸虛青銅中那股氤氳不明的混沌之氣所引,就會在低空形成雲間放電,在極短的時間內產生雷電霹靂。
我雖然產生過這種念頭,卻並不能確定事情如何,此刻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再也無計可施,我不容易想出個辦法,滿以為天無絕人之路,哪還管它行得通行不通,立刻便將青銅龍符對準盤古屍蘚拋了出去,恰好落在封師古斷頭屍身的腔子裡。
誰知那座棺材山裡湧動的屍霧太重,在風水一道中稱此為「破山透穴,群龍驚蟄」,是極凶之兆,頓時引得深峽絕壁間電閃雷鳴,這些霹靂閃電並非發自天空雲層,而是從峽底接近水面的黑霧中產生。
常言說「迅雷不及掩耳」,那峽谷中的雷電說來便來,先前的陣陣悶雷聲中,四周黑得如同鍋底,可隨著一道極長的枝狀閃電橫空劃過峽谷,恰似驚龍乍現,刺目的閃電立刻把峭壁間照得亮如覆霜。
我們藏身的鳥道巖穴處及其狹窄陡峭,大部分區域寬不逾尺,閃電從身邊劃過之際,我尚未來得及俯身躲避,藉著那電光火石的一片慘亮,可以看到四周峭壁間佈滿了盤古屍仙。地仙村無數死者的屍骸,大多都已皮開肉綻,裡面露出大片大片漆黑蠕動的屍蘚,形態千奇百怪,血淋淋地吸附在石壁上,擁擠著不斷爬向高處。那道矯龍驚空般的閃電轉瞬即逝,棺材峽旋即又陷入了瀰漫的黑霧之中,峽谷裡由黑轉明,復又再次沒入黑暗,只不過是在瞬息之間,我雙眼被電光一晃,還沒來得及眨眼,就聽一片霹靂炸響,振雷聲尚未落下,漆黑的谷底就突然冒出無數火球,所有的盤古屍仙都被雷火擊中,彷彿連周圍那片濃重的屍霧也被引燃了,將空氣都已同燒了起來。
棺材山附近的兩道峭壁間雷火蔓延,就如同被一股灼熱異常卻有陰森刺骨的颶風捲住,我做夢也沒想到能有這麼大動靜,見那四周大大小小的屍蘚肉苔,盡數被一團團火球裹住,不斷在絕壁上掙扎翻滾,趕緊就趴倒躲避。這時也不知是我的耳朵被炸雷震壞了,竟然聽見峽谷中似乎全是淒厲異常的尖叫哀鳴之聲。
在青烏風水的常規理論中,總說世間之火除了神秘的鬼火之外,還有另外三種,分別是人火、龍火、天火。龍火能在水中潛動燃燒,人火是燒薪伐髓的常世之火;而天火即是雷火,稱為恨世之火,如果世人德行虧失
敗壞,或是物老為怪一類的現象,容易引得雷火相擊。民間都說那是雷公開眼,專門誅伐妖邪奸惡,其實就是風水「形、勢、理、氣」四門中的「氣」有異變,導致天地失衡,才會使得雲霧見雷電交作。
空氣中充滿了焦灼的臭氧氣息,以及焚屍化骨的惡臭氣味,嗆得人幾欲窒息,眼前一陣陣發黑。我們四人趕緊將防毒面具罩在臉上,伏在地上不敢稍動,所幸穿的服裝都是耐火防水材料,加上防毒面具隔絕活人氣息,才得以倖免於難,否則不肖片刻,便都已被雷火燒死在棺材峽中了。
心驚膽戰中不知過了多久,我透過防毒面具向外窺視,只見雷火中焚燒的屍霧已經消失,深峽絕壑中的天光重新落下,無數漆黑的灰燼滿天飛舞,其中尚有火星未熄。看來大劫已過,我這才扯脫防毒面具,一陣清冷的山峰吹至,雖然濃重的焦糊氣息尚未散盡,但胸臆間煩厭悶惡之情頓時為之緩解。
眾人在絕壁上舉目四顧,眼前所見,僅是觸目驚心的情景,百死餘生之後,更令人唏噓不已。那座棺材山地仙村被雷火擊中,地仙封師古破山出殺的圖謀如同冰消雲散,頃刻間灰飛煙滅。峽頂一線天光再次顯露出來,除了絕壁上全是焦糊的痕跡,再沒留下半具屍骨,只有無數雷火焚燒屍骸後形成的漆黑碎灰,隨著山風滿天飄蕩,峽谷中有如下起了一場鋪天蓋地的黑色飛雪。
傾斜著橫架在兩道峭壁間的棺材山中,四周石壁已經開始逐漸碎裂,山中的盤古脈和地仙村,都被水火滔噬殆盡,泥水中只剩遍地的殘磚敗瓦,內部的玉石和靈星巖分崩離析,更無一絲生氣,三歲的大小石塊瓦片,正在不斷落進江中。
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地仙村果然應了破山出殺之兆,天象中注定發生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這時烏羊王古墓守陵者們,為地仙村封師古利用古卦推演出的真實結果,但這個天啟卦象中,卻埋藏著守陵人惡毒詛咒。
就連地仙封師古這種異術通天的奇人,都沒能察覺到此中竟然會深埋玄機(看不清楚),那些飽受觀山太保酷刑折磨得守陵者們,只將推算出的「破山出殺」作為天象的最終徵兆,卻隱藏了隨後將會出現的結果,使得封師古窮盡心機建造的地仙古墓毀於雷火。
經歷了這一些,讓我們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確實自有天意安排,其實古代先賢高聖們早把道理說得明白了:「幽深微妙,天之機也;造化變移,天之理也;論天理以應人,可也;洩天機以惑人,天必罰之。」
可以用天地變化的原理來給人們作為指引,這樣才能生生不息,寬厚包容;但是天機微妙幽深,世俗間的肉眼凡夫不應該去窺探其中秘密,否則定會招災引禍,害人害己。也許煉丹修仙之術是真有的,未嘗不是傳古的奇術,但必應用心寧靜,無慾無求,在金水丹火中習練的時間久了,便可以筋骨強進,延年益壽。但那地仙封師古本是絕世的奇才,卻執迷救世度人的求仙法門,有心懷非分妄想,逼迫巫邪遺民們推算天機卦象,意圖形煉屍仙,結果受其所惑,引火燒身,落了這麼個屍骸不存的下場。
棺材峽裡雲雨無常,天光剛現,高出忽又雲霧聚合,片刻間大雨如注,潑天也似的傾了下來,把半空中的飛灰燼數洗去。我們被雨水淋得全身濕透,頓覺全身筋骨乏力,週身上下三萬六千多寒毛孔,沒一個不疼,只好仍舊停留在安放峭壁懸棺的巖穴中歇息。
眾人雖是筋疲力竭,但劫後餘生,重見天日,棺材山地仙村裡的土特產盤古屍仙也全毀了,不免皆有慶幸之感。
我和胖子說起這回被孫九爺誑來棺材山倒鬥,算是栽了大跟頭,這回徹底是被人家當槍使了。那盤古屍脈中雖有古丹,卻不是我們想找來給多玲救命的內丹,兩樣東西完全不是一回事;而且最後孫九爺還下落不明,再想找他興師問罪可就難了。但是能全胳膊全腿的出來,也算是祖師爺顯靈,該當咱們摸金的氣數不絕。
我和胖子倆人越說越恨,口中毒汁橫飛,把能想到的狠話全說了一遍,眼見地仙村已經不復存在了,要是孫九爺此刻就在眼前,我們當場食其肉寢其皮的心都有了。
妹兒並不清楚海南採珠的事情,也不明白我們為何如此動火,他覺得從封師古的墳墓裡走了一遭還能活著出,就已經該算是意外之喜了,便出言詢問原委。
胖子當即掰著手指頭數出孫九爺的十大罪狀,連當年的作風問題都算上了,當然這事只是道聽途說來的。據說但年孫九爺剛從農場改造回來,就利用某次參加田野考古的機會,偷著和當地一個房東女人搞到了一處,結果被村裡的農民們抓了個現行。這在當時可是大事,當場被亂棒打了一頓,要不是同事們替他說了一車皮的好話,她差點就被村民們扭送到公安部門去了。
事後組織上要求孫九爺寫檢討,結果孫九爺狡辯說,自己和那個農村女人根本不是作風問題。這件事情非常特殊,因為當時鄉下農家土坯房裡的跳蚤虱子特別多,鑽得人全身都是,他和房東婦人兩個人夜間務實,便在床上脫光了互相捉虱子,除此之外,別的什麼都沒做,孫九爺對此事的態度極其頑固不化,拒不承認真相,交代實施。
胖子說孫老九就是這樣的人,鑽了改革開放搞活經濟的空子,竟然能混上個教授的虛銜,其實在私底下還不知道有多少反動罪行沒有暴露出來,就該槍斃他個十回八回的菜大快人心。胖子對孫教授一向看不上眼,此時說溜了嘴,信口捏造,把能想像出來的罪名都給孫九爺加上了。
胖子把話說得離譜了,Shirley楊和妹兒都搖頭不信,Shirley楊說:「孫教授決不可能使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間諜,但他是觀山封家的後人,也不是普通平凡的考古工作者。解讀龍骨謎文專家的這重身份,應該被他當作了一層偽裝網。他這一生想做的事情,恐怕就只有進入地仙村尋找封師古了,其堅忍冷酷的性格幾乎都有些扭曲了,根本不是常人能做到的,這大概是同他的經歷有關。事到如今,你們再怎樣恨他它沒有用了,現在聽我一句勸,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回味著Shirley楊的話:「得饒人處且饒人,可是孫九爺他……他是人麼?他身上有屍蟲噬咬的痕跡,肩上被九死驚陵甲刺穿了也跟沒事人一樣,盤古屍仙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他這個影子一般虛無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我們一邊裹紮傷口,一邊低聲議論著發生在孫九爺身上的種種不可思議之兆,卻始終不得要領,誰也猜不透他這位觀山封家最後一代傳人的秘密。正說話間,忽見一個碩大的黑影從身邊峭壁上竄過,眾人吃了一驚,驚鴻一瞥之間,只見這個東西大得出奇,身裹一席黑袍,攀登絕壁如履平地,穿雲破霧過壁面而上的身影迅捷絕倫,快得簡直讓人難以想像。
第四卷 第六十三章 沉默的朋友

我家耨個東西從峭壁上竄過,其身型輕捷快速不輸猿猱,看的人眼前一花,心想莫非是觀山封家馴養的那只巴山猿狖,可是青溪防空洞裡巴山猿狖似乎沒有這麼大的體型,難道棺材山裡還有殘存的「屍仙」?
就在這時,那攀壁直上的身影忽然停在我們側面,我趕緊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時,不覺更是訝異。我和胖子等人是置身於一條狹窄陡峭的鳥道中,在相距數十米的地方,有數根釘在絕壁上的木樁,專為用來擱置懸棺,巴山猿狖背負著孫教授,在大雨中一動不動地停在了那裡。那一猿一人,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磚頭凝視著我們。
我猜測巴山猿狖並未跟隨眾人進去棺材峽,但它極具靈性,徘徊在峽谷中,感覺到地底有山崩地裂的動靜,便一路翻山越嶺而來,在即將毀掉的棺材山裡,找到了孫九爺,背負了他又從峭壁上來,再次同我們打了一個照面。我看孫九爺耷拉著一條胳膊,滿身都是黑泥,臉上被雨水一沖,顯得格外蒼白,他並沒有開口說話,但我感覺他只是想看看我們有沒有事,隨後便不知要遁向何方,從此再不與眾人相見了。
我們在峭壁上同孫九爺和巴山猿狖遙遙相望,幾分鐘內竟然誰都沒出一聲,棺材峽裡的絕壁陡峭異常,我想在接近他一步都不可能。
我們此番自地仙村中撿了條命回來,索性幾個同伴並無折損,想像這場遭遇都覺得像做了一場噩夢,對以前的事情也自是看得開了,感覺孫九爺所作所為可以說是情上可原、理上難容,雖然和胖子嘴上發狠,但並未真想再向他追究什麼。
此刻親眼看到孫九爺被那巴山猿狖從棺材山裡救了回來,心裡的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但見他像是要遠遠逃避,還不知下次什麼時候再能撞見。我想起還有句場面話要交代給他,就將收攏在口邊,在雨霧中對他喊道:「孫九爺,咱們之間的帳還沒清,但盼著老天爺保佑你平安無事,至少在你下次再碰到我之前。」
孫九爺聽了此言無動於衷,緊緊盯著我們看了一陣,毫無血色的臉上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輕輕一拍巴山猿狖的肩膀。那猿狖會過意來,對我們再不看上一眼,舒展猿臂縱身攀爬絕壁,他負著個人卻仍能在千仞危崖上往來無礙,三閃兩晃之際越上越高,竟在大雨中消失了蹤跡。
我和胖子等人從鳥道見探出身子,仰望峭壁上方,唯見雨霧陰霾,哪還有人蹤猿跡可尋,心中空落落的無所適從,只得收回身子,繼續留在巖穴中避雨。
此時棺材峽中風雨交作,我們不敢冒險攀越濕滑陡峭的絕壁,只好耐下性子等待大雨停歇。而懸在峽谷中的棺材山已經徹底土崩瓦解,分裂成無數巨大的岩塊,被瀑布衝入了大江,現下正值汛期,山中水勢極大,地仙墓欞星殿的種種遺跡落入水裡,立刻便被吞沒。
眾人吃了些乾糧果脯,隨後抱膝而坐,各自想著心事默默不語,積勞之下倦意襲來,不知不覺間相繼昏昏睡去。
巫山境內歷來以朝雲暮雨的深幽著稱,等我醒來的時候,山裡的雨仍沒有停,直到轉天上午,方才雲開雨住,得以翻山越嶺離開棺材峽。一路上都沒見到孫九爺的人影,不知打是否仍藏在峽中,還是逃到了別的什麼地方。
眾人身上大多掛了彩,當即先到巫山縣衛生院裡治療,同時商量起孫九爺的去向。胖子說這孫老九太可恨,該遭千刀萬剮,不過也甭著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回北京再抄他的老窩去,上天追到他凌霄殿,入海追到他水晶宮,他就是如來佛邊金翅鳥,也要趕到西天揪光了他的鳥毛,不把那頓正陽居的滿漢全席吃回來不算完。
我最擔心的是孫九爺另有什麼圖謀,他身上存在著許多令人難以理解的奇怪現象,越捉摸越覺得這老傢伙不是常人,倘若我們無意中助紂為虐,那罪過可就大了,無論如何都得想辦法找到他。
不過對於胖子提出回北京抄他老窩的辦法,我覺得沒有意義,那孫九爺比他祖上的那伙大明觀山太保來,行事手段之詭秘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不出所料,他在跟我們一同從北京出發之前,就已經下決心拋家捨業不打算再回去了。
我和Shirley楊當天就在縣城裡掛了個長途電話,打到北京的陳教授家裡,試探著打聽了一下孫九爺的事情。果不其然,孫九爺已經交割了工作,稱病提前退休回老家了,連他那間筒子樓的宿舍都交回去了,現在北京那邊的人也就只知道這麼多情況。
我見此時無果,多向也是沒有,只好暫且拋在腦後,靜下心來調養身體。那烏羊王古墓和棺材山裡的陰氣太重,我們四人身上都淤積了不少屍毒,先是咳嗽不斷,呼吸不暢,隨後更是常常嘔出黑血來,在醫院裡耽擱了近一個星期,始終未能痊癒。
這天晚上剛剛入夜,我躺在病床上輸液,不知不覺做了一場噩夢,夢見情景恍恍惚惚,依稀回到了棺材山地仙村,走到那封家老宅正堂裡,見堂屋內香煙繚繞,牆壁上掛著一幅冥像,前邊還擺著一張供桌,桌上七碟八碗,裝著各種果品點心,以及豬牛羊三牲血淋淋的首級,白紙幡子來回晃動,儼然是出來了水路道場的冥堂。
我走到供桌前邊,想看看冥像中畫的是誰,接著堂內昏晃得燭光,隱約辨認出是個混血少女的身影。我心到:「這不是多玲麼?她怎麼死了……又是誰將她的靈位供在地仙村裡?」正自驚詫莫名之際,忽聽供桌上有陣稀里嘩啦的響動,那聲音就像是豬吃泔水。
我急忙低頭去看,見那擺在供桌盤子裡的豬頭,不知怎麼竟然活了過來,正貪婪地瞪眼吞吃著各種供果點心,血水和口水淋漓四濺,顯得極是猙獰恐怖。
我見狀心中動怒,更有總說不出的厭煩之意,當即抄起供桌邊紙幡的桿子,擎在手裡去戳那豬首,誰知紙幡桿子太軟,全然是不上力氣,不僅急得滿頭冒汗,正焦躁間,就覺得被人在肩上推了幾下,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過來。
我一看是Shirley楊等人在旁將我喚醒,方知是南柯一夢,可這個夢做得好生詭異,而且夢中有極為真實,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暗中覺得此夢不祥,心裡仍然感到陣陣恐慌。
妹兒好奇地問我夢見啥子東西了,竟然能把你駭成這個樣兒,做了噩夢就應該立刻說破,說破了就不靈了。
胖子也奇怪:「老胡你那膽子可一向不小,也就是天底下沒那麼長的棍兒,要是給你跟長棍兒,你都敢把天捅個窟窿出來,怎麼做個夢還嚇成這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