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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節


「觀山太保」發掘各地古墓,將寶貨異器填充在「地仙村」中,這些殘缺不全的壁畫,應該是某座唐代古塚裡的裝飾,可我們三人雖然閱識古物無數,卻也難以判斷這兩幅壁畫究竟是出自哪座「山陵」。
順著微微傾斜的墓道前行,殘缺不全的唐代壁畫不斷出現,皆是體態豐腴神情麻木的貴婦與那惡鬼般的小老頭,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在到處潮濕滲水的環境中,壁畫色彩仍然鮮艷如新,我急著找到孫九爺,來不及再去理會墓中邪氣逼人的彩繪,只顧著趟水向前,但暗地裡提起了戒備之心,不敢有半絲一毫的懈怠。
據我所知,「烏羊王」陵寢底層的墓道,是一種極其古老的墓穴結構形式,後世陵墓內部的「金井」正是脫化與此,在古風水術中,「形勢理氣」四字尚在其次,古代人最注重土壤直觀上的「善惡」。
因為無論是否回填墓土,墓址中的土壤仍然會被挖去很大一部分,在「穴眼」處的土壤極是寶貴,故此比較大型的墓葬中都會在底部挖出若干豎井,把將原土的一部分填埋入井,可以保持古墓內部生氣不散,又能夠作為「排水渠」,侵入底層墓道的地下湖水,十有八九都滲入了那些回填原土的豎井之中,由於地下水常年浸泡,腳下的墓磚都已鬆動散碎,又隔著積水看不到地形,每走一步都要先探三探,格外地吃力,向前的速度也很緩慢。
我為了不被水下亂石滑倒,不得不貼著墓牆而行,墓磚上陰冷濕滑,呼吸都覺不暢。走不幾步,忽聽壁中似有聲音。我心覺奇怪,把耳朵貼在牆上聽了一聽,隱隱聽見墓道深處有人呼喊,聲音沿著墓牆傳導上來,聽得雖不真切,卻絕對是人聲無疑,而且還是個女人的聲音。
我們這五個人組成的探險隊,只有妹兒和Shirley楊是女子,所以我第一反應就是妹兒在墓道遠端。趕緊對Shirley楊和胖子說:「你們聽聽,好像是妹兒……」
胖子趴在墓牆上聽了一耳朵,點頭道:「沒錯,不過距離可夠遠的,喊的什麼也聽不清楚,遇到這種情況肯定是在喊救命之類的,咱趕緊過去撈她吧,再耽誤一會兒,在這種黑咕隆東的地方,嚇也能把我妹子活活嚇死了。」
我說妹兒那丫頭膽子挺大,得過蜂窩山裡的真傳,還參加過民兵訓練,估計不會被嚇死,還會喊救命就說明她沒什麼大事,但沒聽見孫九爺的聲音,不知那老頭現在是死是活。
說著話我正要再次摸索著向前走,Shirley楊卻把我拽住說:「不對……你再聽聽。妹兒是川音,墓道深處發出的聲音卻不像,像是……一個中年女子,她在喊些什麼我不好判斷,但肯定不妹兒。」
我聽到Shirley楊的耳音遠遠比我和胖子敏銳,但除了她和妹兒之處,古墓裡怎麼可能還有第三個女子?而且還是個「中年女子」?心中不禁狐疑起來,如果不是Shirley楊聽差了,會不會是地仙村古墓裡的「人」?那樣的話……是「人」是「鬼」可就難說了,幾百年沒人進來的古墓怎麼可能還有活人?
我又能在墓牆上聽了一下,墓道深處那女子的呼聲斷斷續續,似有若無,聲音顯得縹緲虛空,雖然聽不真切,但仔細聽起來,真就不是妹兒的口音,如果讓我相信有人在古墓裡存活了幾百年,還不如讓我相信是「幽靈」為祟,但管她是鬼是魅,終須過去親眼見分曉,便把心一橫,壯起膽子趟著水就往裡走。
我剛在水中「嘩啦啦」趟開一步,肩膀就被人從背抓了一把,此時Shirley楊和胖子都在我身前,我的注意力也完全集中在墓道前方,身後冷不丁來這麼一下,使我絲毫沒有思想準備,著實吃了一驚。
我驚呼一聲,手掄工兵鏟回頭看去,只見妹兒滿身濕漉漉地站在我身後,她氣喘吁吁地對我說:「你們做啥子呦?我在後頭喊破了喉嚨都不等我一等。」
我奇道:「妹子你從哪冒出來的?怎麼跑我們後邊去了?墓道前邊的喊聲不是你發出來的?」
Shirley楊見我和妹兒沒頭沒腦地問了對方一句,都是不得要領,就讓她別急,把話說清楚了,身上有沒有受傷?
妹兒定了定神,說起經過來,剛才伏在棺材蓋子上順流而下,到了古墓的墓道裡地下水狂灌倒傾,不知會將漆棺帶到什麼地方,她當時就想跳下水裡逃生,但又不知墓中積水深淺,惟恐溺在水裡淹死,等到棺材被水沖入底層墓道的時候,她只覺眼前一黑,放送了雙手落進了水裡,旋即昏昏沉沉地被湖水帶入了側室,醒過來的時候,見墓門外燈光閃爍,就急忙出來尋找燈光的來源。
當時我和胖子三人正穿過有唐代壁畫的墓道,忽略了對塌了一半的側室進行搜索,直奔污水湧動的方向而去,妹兒自後追趕,但在這條傾斜的墓道中,聲音只能向上傳導,落差低處完全聽不到上面的動靜,她只好一路尾隨而來,直到我們停下腳步才得以追上,僥是膽色過人,此刻也不免驚魂難定。
我見妹兒無恙,卻仍是難以放心,一是孫九爺下落不明,二是墓道深處那女人的呼喊聲,果然是另有其「人」,初時我還推測會不會是墓道結構特殊,從而產生了某種扭曲聲音的迴響,使人出現錯覺,誤把妹兒的聲音聽錯了,可現實情況馬上否定了這種可能,因為墓道裡那道聲嘶力竭的叫喊聲仍在持續傳來。
我腦中轉了一轉,閃過一個念頭:「墓道深處的女人?莫非就是唐代壁畫中的貴婦?」覺得此事匪夷所思,多想也是無用,倘若去得晚了,孫教授可能就真被那唐墓中的女鬼索了命去,事已至此,容不得我們行動有顧慮。我讓Shirley楊帶著妹兒跟在我和胖子身後,四人秉住了氣息,在微弱的射燈光束照明下,涉水走向墓道盡頭,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種驚動,古墓裡那女人的叫喊聲突然沉寂下來。
這裡是間石砌的墓中斗室,室前的墓磚下有回填原土的豎井,在整座古墓中雖然地勢最低,但地下水流至此處,都在墓室門前滲出入了地下巖縫,墓室裡邊完全沒有積水,兩口描有鍾馗吃鬼圖的朱漆棺材,一東一西地擱淺在墓室中。
只見靠近墓室門洞的那口漆棺上微光閃爍,孫九爺仍然趴在棺蓋上,兩手還抓著棺板上的鐵鏈沒放,他那登山頭盔上的照明射燈已經損壞,像鬼水般忽明忽暗地閃著微光。
我看孫九爺身體一動不動,驚道不妙,九爺可能是歸位了,眾人急忙上前,正要探他脈搏,看看他還有沒有生命跡象,誰知孫教授如同乍屍了一般,「騰」地一下,從命蓋上坐了起來,蒼白的臉上儘是驚恐,倒把我們嚇了一跳。
還不等我開口問他,孫九爺就說:「你們……你們剛剛聽到沒有?這古墓裡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聲音?」
我知道孫教授可能也聽到了那個「奇怪」的聲音,所以才會有此一問,卻不當即道破,反問他:「您說的是什麼聲音?」
孫九爺神情恍惚地說:「好像是……鬼音,沒錯……我敢肯定是鬼音!我趴在棺材上被湖水一路衝入古墓盡頭的這間墓室,頭都暈了,也不知是不是昏過去了,但我聽得清清楚楚,這墓室有人在唱鬼音……」
Shirley楊插口問道:「教授,您常常都說世人不該提及怪力亂神,怎麼突然又說剛才聽到的聲音是……鬼音?」
孫教授說:「怎麼?你們不知道麼?鬼音是唐代的一種唱腔。在沒有伴奏的靜夜裡,由女子清音而唱,曲調極盡詭異空靈之能事,模仿亡魂哭泣哀歎之事,現在鬼音中國已經完全失傳了,唐代曾經流入日本,日本反倒保留至今,我前年去日本進行學術交流的時候聽過鬼音演出,所以一聽就聽出來了。」
我這才明白孫教授所言「鬼音」之意。不過不管「鬼音」是不是模仿幽靈哀歎的古老樂曲,至少不應該在這古墓裡出現,那豈不是真成了名副其實的「鬼音」?
一路上所見的唐代恐怖壁畫與早已失傳千年的「鬼音」,還有空蕩蕩的「烏羊王」古墓,不見蹤影的「地仙村」,只有前一半是真的「觀山指迷賦」,無數的疑問糾結在一處,完全沒有任何頭緒可尋,使人不知該從何處下手,想要盜取墓中所藏的「丹鼎天書」。卻又談何容易,必須再設法找到一個新的「突破點」,來解開這些謎團。
想到此處,我和胖子等了四下打量起來,想要找出「鬼音」的來源。但墓道盡頭的墓室,與整座古墓一樣四壁空空。只有些狼籍不堪的磚石瓦器,再不然就是那兩口朱漆棺材了。
孫教授身下的棺木仍然封存完好,但另一口漆棺撞上了墓牆,棺木前端裂開一條大口子倒扣在地。從裂開的棺縫中,耷拉出一條乾枯僵化的女屍手臂,手上還有玉鐲和指環等飾物,被「狼眼手電筒」的光束一晃,顯得珠光寶氣,分外奪人眼目。
胖子看得兩眼發直,嚥了口唾沫對我說:「老胡老胡,有道是——荒村蓖荔人遺矢,萬木蕭疏鬼唱歌。難道是棺材裡的粽子在唱曲?咱不如當場點蠟燭開棺,把它從棺槨中揪出來看個明白,免得疑心生暗鬼越想越害怕。
我搖頭道:「這回進棺材峽倒鬥,是奔著丹鼎與周天卦圖而來,做正事要緊,最好不要旁生枝節,別管是什麼鬼音鳥音,都與咱們是不相干的,要是有什麼不放心之處,乾脆就放一把火燒了這兩口漆棺。」
我一不做二不休,料來那縹緲虛無的「鬼音」是凶非吉,不如設法將這潛藏的危險提前打發了,當下就想過去放火,可等我走到近處,突然見到棺材的底部命板上有些字跡,忙湊到跟前仔細打量。
Shirley楊見我舉動有異,也跟了過來,凝神辨識片刻,一字字念出藏在棺底的銘文:「物女不祥……」孫教授趴在棺材上聽了一個清楚,驚道:「是觀山指迷賦後面的內容?」他正要再問些什麼,Shirley楊卻對眾人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噓……漆棺裡有聲音!」
在Shirley楊說話的同時,我也聽得棺中有異,那如泣如訴的「鬼音」再次再現了,忙拽著她向後退了一步,若有若無的聲音彷彿一個「幽靈」,使人心驚肉跳,可棺材裡怎麼會有聲音?
孫九爺被面前這違背物理常識的現象驚得體如篩糠,多年以來形成的宇宙觀,在這一瞬間都顛覆了,連滾帶趴地跳下漆棺,躲到我身後說:「棺材裡……是……什麼東西?」
我初時的確有些心慌,隨即血氣上撞,心想棺材裡有「人」說話,也無非就是三種可能,第一是真鬧鬼了;第二可能是棺材裡的人沒死,一直活現在;第三是棺材裡有部「錄音機」,胡爺我這輩子什麼怪事沒見過?唯獨就這三樣事沒見過,今天就他媽見識見識,也教耳目親奇,將來可以多些與同行們盤道的「談資」,而且此時不能顯出恐慌之情,免得把這種情緒傳遞給妹兒與孫教授,於是告訴他們說:「我看那壓葬的棺材裡很可能有一部老掉牙的錄音機,你聽它咿咿呀呀的動靜……播的多半是小寡婦哭墳的戲文。」
第四卷 第二十九章 鬼音

孫教授說:「現在不是胡說八道窮開心的時候,古墓怎麼可能會有錄音機?」胖子趁機說:「這是胡八一同志源於缺乏知識、迷信、癡心妄想,而產生的原始奇思怪論、簡直是難以形容的幼稚想像,誰相信誰就是徹頭徹尾的神經病。」
我說古墓裡怎麼就不能有「收錄機」?在工兵部對的時候,聽一位地礦專家說,在深山的洞窟裡有種特殊岩層,這類岩層中含有什麼「四氧化三鐵」還是什麼「三氧化四鐵」,它產生的磁場,可以成為自然界的錄音機,晴天白日聽見山谷裡雷聲滾滾,就是這種現象作怪,我估計棺材裡可能藏有這種特殊物質製成的「明器」。
胖子不知我說的是真是假,一時語塞,找不到話來反駁,只說:「要真有那種古代錄音機,可值老鼻子錢了……」
我見那棺材裡的女人哭腔始終不停,著實教人心裡發毛,就招呼胖子一併上前,想拔掉「命蓋」看個究竟,我們點了根蠟燭就要動手,但走到近處仔細一聽,我才發現那奇怪的聲音,不是從棺材裡發出的,而是來源於棺下的墓磚深處。
剛把朱漆棺材挪開,那縹緲的「鬼音」隨即中止,空虛的鬼腔似乎從風中而來又隨風而去,沒在空氣中留下一絲蹤跡。我和胖子趴在地上聽了半天,始終找不到來源了。墓磚厚重堅固,連撬開幾塊翻看,地下都只有積水浸泡的淤泥。
Shirley楊說:「老胡你們別忙活了,那鬼音倏忽來去很不尋常,我想不會是存留在特殊岩層中的聲音,眼下還是先找地仙村古墓要緊。」
孫教授也說:「此話在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座古墓的地宮被盜發了幾百年了。如今什麼也沒留下,想找到地仙村恐怕還不知要費多大力氣,對了……壓葬的棺材底下刻了什麼字?是不是觀山指迷賦?」
地仙封師古自認是得道的仙家,所以他的陵墓與常人不同,尋常的墓葬都是希望永久性封閉,讓外人永遠見不到墓中之物,可封師古的地仙墓,卻是要度化眾生得道的去處,他曾留下「觀山指迷賦」一篇。除了封氏後代,那些一心求仙的信徒也可依照指引進入古墓,不明底細的外人想進墓中盜寶,卻難於登天。
根據在「棺材峽」的種種遭遇來判斷,我們所掌握的「觀山指迷賦」,只有當年封團長親口告訴孫九爺的那段是真,而其餘所見半真半假,往往都是將人引入絕路的陷阱,所以我一度認為,既然無法判斷「觀山指迷賦」的真假,還不如依靠自己的經驗,不去被那些故弄玄虛的提示誤導。
但在以「觀山神筆」畫出墓門之後,我們才知道以往的經驗和見識,在「地仙村古墓」裡基本上是不起作用了,難怪當年搬山卸嶺的魁首,都稱「大明觀山太保所做的勾當,連神仙也猜他不到」,我如今卻想說:「觀山太保所做的勾當,只有瘋子才能理解。」
此刻進了空無一物的「移山廣德王古墓」,雖然墓室空空如也,但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卻層出不窮,我們的裝備和精力,都不允許我們盲目地搜索整個地宮,「歸墟卦鏡」似乎還可以再使用一兩回,不過一旦鏡中海氣散盡,我就徹底無牌可出了,事到如今,只好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觀山指迷賦」的玄機之中。
我把這個設想同眾人一說,Shirley楊和孫教授等人全都點頭同意,但前提是壓葬的朱漆棺材底部,陰刻的字跡是真正的「觀山指迷賦」。當下眾人便合力翻轉棺木,將棺底污泥髒水抹去,仔細辨認那些字跡。
一看之下,兩口漆棺完全一樣,底部都刻有「物女不詳,壓葬而藏;南斗墓室,照壁降仙;燭屍滅燈,鬼音指迷」之語。
明代的漆棺,都是以「壓藏」的形式埋在亂葬洞中,僅被我們發現的就有七八口這樣的棺木,按葬制應該是「俘虜、刑徒、奴卑」之人的屍骨,但我好像從來沒聽說「物女」是什麼,就對孫教授說:「九爺您是老元良了,在您面前我們不敢亂說,可知道這所謂的物女是什麼人?棺底這些文字是不是就是觀山指迷賦?」
孫九爺雖然氣量偏窄,對「虛名」執著得近乎病態,但他研究龍骨天書,不僅把那如山似海的史料經書翻了個遍,又利用收集甲骨的機會,深入山區鄉下,在田間地頭撿過無數「舌漏」,要真論起雜學來,還真沒見有誰及得上他。
孫教授果然知道「物女」的來歷,他說在中原地區,舊時流行各種請神降仙的事情,降下來的仙五花八門,什麼乩仙、狐仙亂七八糟地,九成九都是神棍故弄玄虛,專門唬騙愚婦的,不過信的人還真多。
很多年前,在孫教授年輕的時候,就親自碰上過一回,當時還沒解放,天下大旱,有個陝西老頭自稱能請龍王爺上身,只要善男信女們肯出錢,保管三日內普降甘霖,為了讓老百姓相信他真有能耐請來東海龍王爺,就吞符唸咒,一會兒的功夫就翻白眼吐白沫,口中唸唸有詞,聲稱自己是東海龍王遨廣,有誰問他什麼,無不對答如流,一時信者雲集,爭相跑拜。
當時孫教授看個滿眼,開始也不由得不信了,可後來一琢磨不對味兒,哪不對?龍王爺的口音不對,一嘴的陝西方言,東海龍王怎麼可能說陝西話呢?肯定是那神棍不會說「官話」,雖然裝模作樣充得煞有介事,卻改不了他從老家帶出來的一嘴鄉音。
後來也見過許多類似請神的伎倆,可孫教授再也不肯信了,但凡天下的事,最最怕人冷眼相看,所以才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正到解放後從事古文字研究工作,深入民間收集整理文物的機會多了,才聽說這請神降仙的風俗,是打「漢武帝」那裡流傳下來的。
據說漢武帝死了個心愛的妃子,使得他茶飯不思,有「異士」稱可以請那妃子從陰間前來相見,便設一白帳,帳後架起燈燭,請武帝王在其中,不多時那妃子的身影便浮現在白帳幕上,音容笑貌一如往日,漢武帝大悅,重賞了那名術士,這就是請仙降仙的起源,後來演變為燈影戲,表演者大多擅長「口技」,能夠「一口唱出千古事,兩手控得百萬兵」,可也常有江湖術士以此道愚弄百姓騙取民財的。
所以「降仙」之事,在中國少說也有兩千多年的古老歷史了,世上的事,有了真的就有假的,除了神棍之外,也常聽人說真有些靈異顯現的,容不得人不信,想請真仙,就得有按宣引聖的器物,所謂「物女」就是女屍,不過並非普通的女屍,生前是專門降仙附體的「師娘」,這種女人由於經常被「仙、妖、鬼、魅」之屬上身,所以被視為通靈之體,不是善物,所以不能按正常葬制入土為安,否則其屍會被妖物所憑害人性命,但請真仙動大咒的時候,必先焚化她們的屍體,作為降仙前的燈引,在陝西秦嶺和巴山蜀水間確實曾有這種習俗,只不過孫教授沒親眼見過,不敢說是真是假。
孫教授又說「觀山指迷賦」的內文,半通非通,不文不俗,涵蓋著數術五行,以及許多民間傳說一類的歷史典故,一般的凡夫俗子,又怎知曉這些事情?多半連聽也未曾聽過,那些求真之輩想進地仙古墓,就必須解開這些暗示之迷,一路上免不了穿危涉險,歷經種種生死考驗,可是要不硬著頭皮去破解「觀山指迷賦」,難道就此無功而返不成?這半年的努力可都付諸東流了,乾脆就繼續冒險做到底,那句「燭屍滅燈」,肯定是讓人燒了「物女」的殭屍,不如依法施為,引得古墓裡的「鬼音」出來,聽聽那仙人如何指點迷津。但「南斗墓室」又是在哪裡?孫教授就猜想不出了。
我說「南斗墓室」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古墓內的諸間墓室,如果是按星圖佈置,要取上北下南之理,最底層的這間墓室就是南斗之耀,是用來藏納陪葬刀劍兵刃的所在。而且咱們都聽到墓中「鬼音」就是從此傳出。墓室四周的牆上還嵌著石塊代表星圖,這是無須多疑了。
心想這事有點懸,不過照前例來看,「觀山指米賦」中的暗示,往往不可以正常思路揣摩。沒有親眼見到之前,很難預先作出判斷,也無法辨別暗示的真假,一旦照此做了,說不定會惹出什麼大禍來亦未可知。
我咬了咬牙,暗想那點蠟燭的勾當,歷來是「摸金校尉」本等的勾當,有我們這五個在此,怕它怎地?而且我也十分好奇,難道下了引子,當真就能降下仙來?墓牆裡飄忽不定的「鬼音」又是怎麼回事?
我橫下心來,當即將那口被撞破了的漆棺命蓋揭去,裡面的女屍並不是平躺側臥,而且果然是穿著明代服飾。據孫九爺說衣服是「比甲」,那是明代無袖女裝,套在長衣之外,也是馬甲的前身。內襯「水田服」,又名「水田衣」,是明代女子流行的雜色拼織服飾,腳穿的是「弓鞋」,因為明代婦女多纏足,弓鞋赤纏足女子所穿之鞋,形似弓,有底。不纏足的婦女也有仿製類似款式的木底鞋。
我並沒有仔細去聽孫九爺滔滔不絕的歷史考證,因為棺材裡的情形已經吸引了我的大部分注意力。只見那棺中女屍張著口瞪著目,面容都已扭曲了,棺蓋內側都是被縱橫的痕跡,上面還有烏黑乾涸的血跡,想來是生前被活活釘在棺材裡,至今一見,仍可想像其狀之慘,竟被充做了在古墓中尋道之徒降仙請神用的「油燈」。
Shirley楊見女屍腰上掛了一面銅牌,牌上有「觀山師娘」四字,不禁歎了口氣,對我說道,這些「物女師娘」,皆是明代衣飾,又隨身帶有腰牌為憑,應該都是地仙封師古的同夥,她們大概死到臨頭才知道被封師古當成了殉葬品,這麼殘忍的事情哪裡會是仙家所為?實是墜了邪門歪道。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仙」與「妖」雖是有雲泥之別,其實只有一線之差,進一步是仙,退一步就是妖了。
胖子看那女屍身上首飾不少,便想要摸師娘兩件東西當作「小紀念品」,孫九爺攔下他說:「大事當前,別想著發邪財了,按古代方術的伎倆,屍體身上的衣服首飾裡,可能藏有梵煙香蠟一類的藥物,一同點燃才會引地鬼音出現,否則燒普通的屍體就能請仙了,可別因小失大。」
胖子正色說:「誰想著發歪財了?胖爺我這不是想給她歸攏歸攏嗎,您說這師娘老嫂子招您惹您了,您為了一點私心,就非要點火燒了人家?還不允許胖爺幫她整理遺容?舊社會軍閥土匪橫行霸道壓迫人民,可他們也沒您這麼不講理的……」
孫教授知道跟胖子這種人沒理可講,趕緊抽身而退,連說:「算我沒說,算我剛才沒說還不行嗎?你就快點火吧。」
這時我見妹兒顯得有些心虛,知她從沒做過這種勾當,難免心裡發慌,就同胖子把女屍體擺在墓室當中,我拿著打火機準備點火,動手前先對胖子使了個眼色,讓他對那女屍交代了幾句,其實都是讓活人安心的說辭,胖子也不推辭,聲情並貌地對著那女屍說道:「老師啊老師,我們敬愛的老師,我們知道你的靈魂早就進入了天堂,可是……可是……可是在這個冷酷而又殘忍的現實世界中,我們還離不開你,需要你的肉體來照亮黑暗尋找光明,為了追尋光明的春天,我們的鞋底都已磨穿……」
我見胖子說得嘴滑,竟把師娘稱為了老師,而且說得內容也不太靠譜,當下就不讓他再接著抒情了,伸手點了火頭,那具屍體的衣服乾枯如蠟帛,遇火便燃,火勢立刻「辟辟叭叭」地燒了起來。
第四卷 第三十章 肚仙

我們事先盡量設想了各種應急方案,萬一有什麼不測發生,無不全身而退,早把另一口漆棺橫在墓室門口作為障礙,眾人在屍體燃燒起來之後,都躲到棺後的墓室門洞中,並且關閉了一切照明工具,掩了口鼻,秉息凝神地盯著墓室門洞中的火光,明知有事將要發生,難免有些緊張,心口砰砰直跳,只等古墓中的「降仙」出現。
烈焰雄雄,把墓室中照得一片明亮,那具「觀山師娘」的殭屍遭火焚燒,屍筋不斷收縮,平躺的屍體在火中「騰」地一下坐了起來,屍體裹著火焰抽畜顫動,一時間光影搖曳。我們伏在墓室門洞裡窺視動靜,卻完全感覺不到火焰的熱度,反而週身都生起一層毛栗子出來,惡寒之意直透心肺。
奇怪的是那具屍體被火焚燒,卻並未產生煙霧,也沒有濃重的焦臭氣味,反倒是有一縷隱隱約約的冷香氣息,正詫異間,忽聽墓室四壁間一陣悉悉挲挲的輕微響動,我心中暗道這是正點子來,悄悄對眾人打了個手勢,讓他們提起精神仔細看著。
只見在那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南斗墓室的墓磚縫隙裡,接二連三鑽出許多體形瘦小的「陵蠡鼠」來,這種灰鼠生活在陰暗的地下,因其喜食「脫胎蟲」,脫胎蟲也稱「陵蠡」,故而得名。
「烏羊王古墓」如今已成了蟲鼠之輩的巢穴,那些灰鼠原本十分懼火,但似乎受不住焚燒物屍體所產生的香氣,數十隻陵蠡鼠繞著屍體圍成一圈,伸頭探腦地伏在地上,群鼠目光閃爍,又驚又怕地盯著火堆。
我不知那些老鼠在搞什麼名堂。也想不出出古墓裡如何有「降仙」出現。那若有若無的女鬼哭腔,究竟是從什麼東西上發出來的?心下疑惑重重,眼前的景象更是離奇詭異,如同置身與迷霧當中,愈發的摸不著頭腦了。
我感到身旁的妹兒瑟瑟發抖,她這種山裡人,從來都是相信「降仙請神」之說,雖然現代此風已然不盛,可在荒僻地區,仍然是有人從骨子裡信服,而且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所謂的「降仙」,百分之九十九請不到真仙,一是這世上未必真有仙家,二是請降之術近乎行巫,真有仙家也不一定應念而來。
請上身附體的可能都些「狐、黃、白、柳、灰」之屬,也就是「狐狸、黃皮子、刺蝟、長蟲、老鼠」一類的生靈,因為此輩狡猾,最具靈性,所以合稱「五通」,取通靈之意,也俗稱「五大仙家」。有道是「物老為怪」,那生靈活得年頭多了,就擅於蠱惑人心。在民間普遍有「五通」成精為仙的說法,請降來的要不是這「五通」,也可能是些孤魂野鬼。這些東西很是難纏,不扒你層皮,就別想打發走它們。
這些傳說我多曾聽說過,連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了,卻從沒遇到有真實可信的「請降」之事,以前聽聞的種種鄉間野談,在我腦中五五浮現,此刻見墓室裡的灰鼠從四面八方的磚縫裡湧出,轉眼間已不下上百隻了,我冷不丁冒出一個念頭:「想那老鼠乃是五通裡有一號的灰家,在南斗墓室中把女屍當做蠟燭燃燒,引得古墓中鑽出許多老鼠,難不成以鬼音指迷的真仙就是灰鼠?它會不會附在我們這五個人的身上?」
我想到這裡竟是心驚不已,不覺出了一身白毛汗,但此時墓室中又出現了一些異動,卻與我所料截然不同,在棺後藉著火光看得清楚,那情形讓我心頭驟然一緊,暗道不妙,墓室中怎麼會出現如此可怕的東西?
原來那墓室中屍體遭火焰焚燒,火勢已自燒到最盛之處,那具物女的屍身幾乎成了一枚蠟燭芯,軀幹頭顱都熔作赤紅的焦炭,暗紅色的火光映在墓牆四壁,只見西牆的墓磚上顯出一個漆黑的人影,體態豐滿肥胖,看起來是個貴婦的側身像。
鬼影般的婦人輪廓,十分酷似我在墓道裡所見的那些唐代壁畫。我心下又驚又奇,原來南斗墓室中果然藏著一些唐代的妖物,多半是「觀山太保」從哪個唐朝古墓裡挖出來的,可壁畫中描繪的情形到底是些什麼?
我看棺後的胖子有些按捺不住了,趕緊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他沉住氣靜觀其變,現在還不是行動的最佳時機,這時妹兒似乎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景象,顯得極是驚訝,多虧孫九爺手快,一把摀住了她的嘴,她的一聲「驚呼」才硬生生嚥了回去。
Shirley楊也對我打個手勢,讓我快看墓室裡邊,我心知有異,急忙定睛看去,只見屍身上燃燒的火焰逐漸暗淡下來,滿室灰鼠都如喝醉了一般,一搖三晃,緩緩爬向墓牆前方,不知是哪隻老鼠觸發了暗藏的機括,猛聽「卡」地一聲輕響,墓室那面有「鬼影」浮現的牆壁上,忽然緩緩轉動起來,原來是一道「插閣子」的機關牆。
隨著一陣悉悉挲挲的怪異響動,暗牆後是一個端坐的女子,衣飾裝束皆如唐時,那女子厚施脂粉,妝容妖艷,滿身都是白花花的贅肉,皮膚紅潤細膩,似乎吹彈可破,但神姿消散,完全沒有活人那股生氣,一看就是一位唐代僵人。
那鼠顯得戰戰兢兢,紛紛拖著鼠尾,對著那具唐時古僵拜伏在地。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一幕。記得搬山道人的分甲術,乃是善用世間萬物的生剋之理,有一物必有一制,老鼠的天敵極多,貓蛇之物都以鼠類為食。據說老鼠遇貓,是聞聲便伏,只要聽見吃過百鼠的老貓叫聲,灰鼠就嚇得趴地上動不了勁了,但這種事只是民間傳說,吃過多少碩鼠的老貓也不可能一叫喚就把耗子嚇死,而且那從唐代古墓裡挖出的僵人,對於老鼠來說又有什麼好怕?
我心中恍惚,就在這麼一走神的功夫,就聽那唐裝貴婦般的僵人好像突然冷笑了一聲,我只覺頭髮根子都「刷」地一下同時豎了起來,但既是打定了主意要窺其究竟,只好橫下心壯著膽子伏在棺後一動不動。
這時就聽那唐代古屍發出一陣鬼腔,如泣如訴縹緲虛無的「鬼音」,再次在墓室中出現。我心想殭屍真能唱曲不成?睜大了雙眼竭力去看,一看更是吃驚,那體態臃腫的僵人身不動口張,而且背後就是巖壁,一縷縷鬼音都是從殭屍肚腹中傳出。
我暗道作怪了,原來吟唱鬼音的竟是「肚仙」,那也是請降的一種異術,聽說會請「肚仙」的人,都是會「腹語」之術,利用「腹語」說話可以不用張嘴,不知究竟的人,當面見著這等奇事,自然是相信那術士肚子裡有位「神仙」。
但眼前所見卻是古怪得令人費解,使腹語請降「肚仙」的怎麼可能是一具屍體?死人的肚子裡還會發出聲音?
斷斷續續的「鬼音」在我聽來簡直就是「荒腔走板」,我連聽京戲都不太懂,哪裡聽得出失傳千年的「鬼音」是什麼內容,聽了一會兒,被那古怪的聲音攪得心下逐漸焦躁,正想從棺後的陰影裡走出來,把那唐代古墓裡的殭屍揪出來看看是什麼作怪,卻見一旁的孫九爺貓著個腰,正用螢光筆寫了許多字在漆棺的棺板上。
我見孫教授支著耳朵的樣子,多半是他聽清了「鬼音」中的內容,為了防止聽漏了,就把聽到的內容臨時記錄在了棺材板上。
孫教授寫的字跡雖然繚草,我卻仍可辨認,低頭一看,他寫的是「巫峽棺山,地仙遁隱;群龍吐水,古墓遺圖;武侯藏兵,棺樓迷魂;生門相連。一首一尾;兩萬四千。百單有七……」
Shirley楊等人也看到了孫九爺的舉動,眾人心口砰砰狂跳,一來慶幸孫教授能夠聽懂「鬼音」古曲;二是「觀山指迷賦」後邊的內容,深意藏玄,令人難思難測;另外如何確定這段「觀山指迷賦」是真的,萬一是幽靈做祟,搞出一些假象來迷惑盜墓者,像此前所遇的那座「無影仙橋」一般,再次把人引入絕路送死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