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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節


司馬灰雖是見多識廣,在地下古城中遇到這大鐵球,也不免倒吸一口寒氣,心想:「這東西是從哪掉下來的?」
眾人暗覺心驚,但一步不著,步步不著,跑到這裡實在是支撐不住了,每個人身上都像灌滿了鉛,眼看鐵球旁的牆壁被壓得裂開縫子。裡面則是一個狹窄的石窟,可以容人躲在其中,索性將心一橫,便互相打個手勢,從裂縫中爬進牆內,齊頭並肩坐倒在地,倚著背包堵住洞口,只覺精疲力竭,連手指都不想動上一動,此刻即便有殭屍爬進來,也只能聽之任之了,好歹把這口氣緩上來再說,而外面則是一片死寂,沒有半點動靜。
司馬灰心裡想著待到氣息恢復,就得立刻出發尋找水源,否則渴也把人渴死了,但他好幾天沒合過眼。腦袋裡雖然明白不能睡著,卻又哪裡管得住自己,不只不覺中陷入了沉睡,而且做了一個十分恐怖的夢。
司馬灰在恍惚中回到了緬甸,那時緬共人民軍已在滾弄戰役中被打散了,也不知道阿脆、羅大舌頭戰友是陣亡還是被俘虜了,反正只剩他孤身一人,心裡又是焦急又是絕望,逃進了遮天蔽日的原始叢林,莽莽撞撞地在山裡走了許久,途中看到一座破敗不堪的古寺,他想不明白這沒有道路人跡難至的叢林深處,怎麼會有一處寺廟?心裡嘀咕著可別撞見妖邪之物。但他殺得人多,向來也不懼鬼神,打算先在古寺中躲上一夜,拎著衝鋒鎗逾牆而入。
那廟裡有個年輕的僧人,裹著黃袍,對方見司馬灰進寺並不驚慌,口誦佛號上前詢問來意。司馬灰穿著緬共軍裝,沒辦法遮掩身份,只好如實相告,他也問那僧人叢林有沒有小路可走?僧人卻不搭話,將司馬灰引到寺後一口井前,他說這是一口血井,裡面深不見底,每有將死之人來到古寺,井中的井水便會變成鮮血,存世千年,從未錯過。說著就用長繩放下一個木桶,吊上一桶井水,果然都是腥紅的血水。司馬灰見狀問道:「井中現在湧出血水,難道也是要死人的徵兆?」
僧人道:「看來你的路……已經走到盡頭了。」
司馬灰搖頭不信:「眼下這古寺裡至少有你我兩人,怎麼知道誰死誰亡?」
僧人:「我常年在這古寺裡侍奉佛爺,完全與世無爭。而你是做什麼事的人,恐怕你自己心裡最清楚不過,我佛慈悲,於情於理都應該是你死。」
司馬灰道:「好一位侍奉佛爺的高僧,你說你常年住在這座古寺裡,為什麼佛殿中塌灰能有一指頭深,也不見半分香火痕跡?」
僧人被問住了,支支唔唔答不上來,氣急敗壞地指著司馬灰叫道:「這口井讓你死你就得死!」
司馬灰本來就壓著火,此刻被對方惹惱,不由得動了殺機,當場用衝鋒鎗把這僧人射成了蜂窩,又抬腳把屍體踹落古井,隨後轉頭就走,卻聽身後咯咯一陣獰笑。
司馬灰急忙轉身察看,就見那僧人的脖子抻得極長,竟然頂著血淋淋腦袋從井底探到了外邊,臉上神情怪異,忽然張嘴露齒咬將過來。司馬灰心裡又驚又急,奈何手腳都不聽使喚了,擋也擋不住,躲也躲不開,讓那僧人咬在肩膀上,身不由己地被拖向井口,最後翻著跟頭栽進血井。
司馬灰猛然一驚,從夢中醒轉過來。暗想這血井之夢古怪得緊,而且真實得嚇人,估計是在古城裡找不到隧道,也沒有水源,自身前途命運未卜,心裡焦急不安,所以才做了這麼一個怪夢,好在不是真事。
此時羅大舌頭等人也先後醒轉。一個個都顯得神色惶恐,彼此出言詢問,才知道每個人都做了一場噩夢,夢中情形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地驚心動魄,到最後都被自己的夢嚇醒了,想起來兀自心有餘悸。
勝香鄰有些後怕地說:「剛才太大意了,怎麼能在這麼危險的地方睡覺……」
司馬灰看二學生也能行動了,說道:「我也覺得這古城裡透著一股子邪氣,好在沒出差錯,既然都恢復了氣力,就必須抓緊時間離開,但願能在隧道裡找到水源。」
羅大舌頭道:「是夠邪性的。你說那些拜蛇人的殭屍掉進城中,怎麼就突然能動了?大伙又都做了場噩夢?」
高思揚說:「還有古城裡的大鐵球,那究竟是個什麼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地底?」
勝香鄰說:「死了幾千年的人怎麼可能復活?我看死城壁畫浮雕上的記載,這附近也應該埋有很多拜蛇人的屍骨,即使沒變成化石,在如此乾燥的地區多少也會留下一些殘骸,但沿途不見半塊遺骸,而古城中倒塌的斷壁殘牆間,分佈著很多大窟窿,滿地巖屑碎石,絕不是地震造成的痕跡,我估計地底有某種食腐的動物,它們已將整座城中的屍骨都吃光了,那些頭戴金飾拜蛇人的殭屍,就是被這些東西拖去了。」
眾人均知勝香鄰所說的情況不是沒有可能,可是什麼東西能把牆壁撞出這麼大的窟窿?又能拖著殭屍在洞頂移動?但那個直徑十餘米的鐵球,則是讓人想破了腦袋。也完全想不出個所以然。
司馬灰當機立斷:「按計劃是穿過死城進入地底隧道,前去尋找拜蛇人石碑,不可節外生枝,免得夜長夢多,趁著能走就趕緊走。」說罷讓各人帶好背包和步槍,從牆縫裡鑽出去,剛要繼續前行,這時他突然發現,自己並沒有從怪夢中醒來。
羅大舌頭等人從後跟出來,看到眼前的情形,同樣目瞪口呆,這牆壁中的狹窄裂縫,縱深原本不過數米,出去就是古城廢墟中的街巷甬道。可摸著石壁往前走出幾十步,狹長的地形卻一直不見盡頭,再掉頭折返探路,也是沒有盡頭。
司馬灰尋思牆壁的裂痕哪有這麼深,這簡直是噩夢中才會遇到的事。他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渾渾噩噩毫無知覺,除了心中的惶恐不安,沒有其餘的任何感覺,就像是在夢中沉睡未醒,但心裡卻十分明白。
其餘幾人均有同樣感受,此時除了意識清醒,其餘的一切物理現象似乎都消失了,夢可以分為很多種。有時受到潛意識作用,在經歷恐怖離奇夢境的同時,心中會保持清醒,很像現在的情況。
司馬灰稍覺放心,他對其餘幾人說道:「我先前夢到緬甸血井裡有個妖僧,一下子驚醒過來,誰知卻是個古怪至極的夢中之夢,現在還沒從第二層夢中醒來,不過好在這只是場有驚無險的惡夢。」
羅大舌頭抱怨道:「咱這輩子每天睜開倆眼就玩命,鑽天入地吃大苦受大累不說,連做夢都只做倒霉的夢,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司馬灰道:「看來投胎的事還真是個技術活兒,說實話這種日子我也過膩了,要是能活著從地底下出去,我就找個廟出家為僧,伺候伺候佛爺,爭取下輩子托生成地主。」
羅大舌頭說:「你這樣的擱到廟裡,也是個賊心不死的花和尚,千萬別去給佛爺添亂。」
司馬灰話趕話還想接著往下說。可他忽然意識到,這是在自己的夢中。面前這個羅大舌頭並非本人,何必多費口舌?另外這個怪夢做得實在太久了,為什麼還不醒轉?
其實不止司馬灰,其餘幾人也是這麼想,但眾人很快就發現此夢非同一般,五個人好像正在經歷著同一個怪夢,而且誰都無法從夢中醒轉。這條前後不見盡頭的通道,只是噩夢裡的空間,由於是潛意識裡的想像,所以沒有任何物理和邏輯規律。即便以頭撞牆也醒不過來,因為這些動作在現實中根本不曾發生。
司馬灰知道枯骨嘴裡長出的蘑菇。只會使人逐漸氣血枯竭,但不會產生別的影響,怪夢沒準是與出現在地下古城裡的鐵球有關,那個黑沉沉的龐然大物,一看便讓人感到十分不詳,很可能就是怪夢的源頭。
初時眾人只是憑空猜測,不過羅大舌頭聽到此處,立刻深信不疑了。因為他對自己還算瞭解,他自己做夢也絕對想不出這種道理,看來司馬灰的判斷沒錯——眾人都被困在了同一個怪夢中。先別考慮怪夢是怎麼出現的,得想法子趕緊從夢中醒轉過來,如果在這拜蛇人埋骨的古城裡沉睡下去,會是個什麼結果?
其實不必羅大舌頭提醒,司馬灰等人心裡也都有數,倘若一直困在怪夢中醒不過來,那就離死不遠了。而且夢中經過的時間,應該比真實時間流逝得更快,他們此刻正在以螺旋加速度接近死亡的終點。
第四部 幽潛重泉 第二卷 第五話 重疊
司馬灰等人置身於狹窄的牆壁裂隙裡,不知不覺中昏睡過去,結果都被困在了一個漫長的怪夢中,任憑他們想盡了一切辦法,卻始終擺脫不掉夢魘,估計若非有外力介入,根本不可能憑自己的意識醒轉,但這地下古城裡除了遍地枯骨,連個鬼影都見不到,看來想什麼辦法都是白費氣力,唯有在煎熬與恐懼中等待著死亡陰影的降臨。
羅大舌頭急中生智:「先前幾具殭屍掉進古城就莫名奇妙的消失無蹤,又突然在洞頂出現,指定是被什麼東西拖去了,那些東西多半是地下的食腐動物,竟能把牆壁撞出窟窿,要是運氣好的話,它沒準能尋著氣味鑽到這牆縫裡,一旦觸碰到咱們的身體,不就能立刻醒過來了嗎?」
司馬灰搖頭道:「你這是撒完尿打哆嗦——假機靈。你好好想想,如果是棲息在地底下的食屍鬼鑽到牆隙中,還他媽能有咱的好嗎?也許等你醒過來一看,自己的腦袋已經被它啃掉一半了。」
勝香鄰說:「別指望會發生這種情況,當時為了安全起見,牆壁的裂口都用背包堵住了,外面什麼東西也鑽不進來。」
高思楊焦慮地對司馬灰說:「你平時那麼多鬼主意,怎麼一到關鍵時刻就沒招了?」
司馬灰也不甘心等死:「途中那麼多艱難險阻都撐了過來,眼看就找到拜蛇人石碑了,總不成再橫屍在此?不過險阻驚慌失措毫無意義,不如先把情況搞清楚,看能否找出破解這個怪夢的辦法……」想到這裡,他問其餘幾個人先前做了什麼惡夢,夢中情形如何?
眾人下到死城底部,躲進牆體裂隙中避險,那時身體疲憊,乾渴難耐,從這時開始進入昏睡狀態,每個人都經歷了一場恐怖離奇的夢境。
二學生的噩夢發生在大神農架,他在猴子石林區幹活,為了多賺工分,夜裡就跟山民陳大膽去看守苞谷田。陳大膽是典型的貧農,家裡子女很多,終年操勞過度,才剛三十出頭,模樣看著就像四五十歲的人。林場山地開荒,開出幾畝地,種了些苞谷,到夏天夜晚就得找人蹲棚看守,免得被野獸啃了,或是遭人偷盜。但那裡地處深山,遠離人煙,難免有些鬼狐精怪的傳說,平時沒人敢去守夜,所以林場會給願意去的人記雙倍工分。
陳大膽從來不信邪,越窮膽越大,這種好差事當然搶著去做。這天輪到他和二學生守夜,倆人帶了防備大獸的土炮進山,白天下套逮了只野兔,先洗剝乾淨了,等天黑後在木棚子裡拿瓦罐煨熟,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大塊朵頤。兔子肉在瓦罐內越悶越香,趙大膽不免感歎,說他家裡孩子太多了,一個個都像餓死鬼投胎,平時打到野兔野豬,也要先緊著孩子們吃,等輪到他這當爹的動筷子,往往連骨頭都剩不下,還是出來守夜自在,可以恣意飽食,說著就撿起最大的一塊兔肉要往嘴裡放。
二學生肚子裡沒油水,同樣是饞肉饞得厲害,卻不敢跟陳大膽爭搶,眼巴巴地看著對方要把兔肉放進嘴裡了,突然茅棚壁上轟隆一聲響,破了一個大窟窿,從外伸進來一條黑毛蒙茸的巨掌,大若蒲扇,張著手到處亂摸,像是在找熱氣騰騰的野兔肉。二人知道這是遇上神農架的野人了,嚇得毛髮俱悚,陳大膽雖然膽大,也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忙把那瓦罐裡的兔肉放在地上,任憑長滿黑毛的巨掌摸去吃了。誰知那野人吃盡了瓦罐裡的肉,還不肯走。仍把胳膊伸進茅棚繼續索要。二學生和陳大膽只好撞破後壁爬到外面,拖著土炮返身逃竄,卻聽身後腳步聲迅疾沉重。他們轉頭看了一眼,險些把魂都嚇掉了,就見不遠處有個兩腳走路的人樣怪物,遍體長毛,披頭散髮,身材高大無比,高若浮屠,但在月色微芒之際,也看不清面目如何。陳大膽急燃土炮向後轟擊,混亂中似乎打瞎了那個野人的一隻眼,抱著頭停步不追。
倆人落荒而逃,跑到一處山溝裡。連驚帶嚇再也跑不動了,直到天色微明,估計平安無事了。陳大膽鬆了口氣,誇誇其談地對二學生說:「那傢伙根本不像野人,野人怎有如此高大?說不定咱碰上的是山魈樹怪之類的東西,這也就是我陳某,如若換了旁人,誰敢放土炮去打?」他口講指劃,正叨叨著,突然怪聲陡作,一隻毛茸茸的巨足踩到山溝裡。可憐陳大膽被踩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肉餅,生滿黑毛的大腿隨即抬起來,又從高處向二學生踩下。二學生嚇得兩眼發直,神魂飛蕩,驚覺是南柯一夢,奇怪的是這竟是個夢中之夢,而怪夢的第二層至今未醒。
現實中這一事件的確發生過,只是與夢中經歷有所不同,那天本該是二學生跟陳大膽同去守夜,但他有克山症,當時由於身體不適臨時留在林場,陳大膽一個人帶了土炮看守苞谷田,結果轉天起來有人前去換班,就發現陳大膽失蹤了,茅棚裡還有打碎的瓦罐,壁上露了好幾個大窟窿,最後有人在一處山溝裡發現了慘死的陳大膽,竟像是被巨人用腳活活踩死的,情狀慘不忍睹,土炮就扔在一旁,林場認為是野人所為,調集了一連民兵,帶著獵槍到猴子石一帶的大山裡搜尋了半個月,到頭來連根野人毛都沒能找到,事情只好不了了之,從此再也沒人敢去苞谷地守夜了。二學生親眼看到陳大膽慘死的樣子,心裡留下好大陰影,想不到在地下發了場惡夢,夢中受潛意識作用,直接經歷了陳大膽被野人踩死的事件。
其餘幾人所發的噩夢,也都與個人經歷有關,各有各的離奇怪異之處,說出來均是歷歷如繪。
司馬灰清楚自己能夢到緬甸叢林裡的血井,但不太可能夢到遭遇神農架野人的事,即使夢到了,細節也不會如此生動,這足以說明眾人此時重疊經歷著一個相同的怪夢。解夢看風水算命皆屬金點之道,所以司馬灰多少懂得一些,他記得古人曾詳解夢境,世上除了活屍,沒有不做夢的人,如果醒來覺得自己沒有做夢,那是因為完全忘了,但常說夢有深淺之分。
第一層夢最淺,稱為「身鏡」,其源在身,大多與身邊環境影響有關,比如身上纏了條帶子,夢中就會有蛇出現,若是房頂漏雨,可能就會夢見自己落水,也可以說是「日有所感,夜有所夢」。第二層夢較深,稱為「靈燭」,其根在心,主要受潛意識作用。平時想不到的事,會突然在夢中出現。第三層夢最深,稱為「魂魘」,既是指生魂離殼,萬一碰上這種情況,也就只能等著別人把你喚醒了。
司馬灰有想起相物古籍中,記載著崑崙山裡有某種玄鐵,能使人困在惡夢中難以醒轉,據說漢武帝曾有一塊。那個陷在古城中的黑色大鐵球,多半也是此類異物,眾人一時大意,在牆壁裂隙中昏睡過去,先是各發惡夢,猛然驚醒後陷入了更深的一層夢境,而且所有人的潛意識都重疊在了一處,道理或許是這麼個道理,但各種各樣的辦法都想遍了,卻找不出任何破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