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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節


司馬灰擔心路上有人檢查,就把從「羅布泊望遠鏡」裡帶出來的蘇聯衝鋒鎗,全都埋在了沙漠裡。如今身邊只剩下三套「弧刃獵刀、Pith Helmet、鯊魚鰓式防化呼吸器、風鏡、氈筒子」,其餘還有「指北針、防潮火柴、照相機、望遠鏡、信號燭、驅蟲劑、過濾器、膠帶、行軍水壺、急救包」之類的物品,當時命都快沒了也沒捨得扔掉,如今果然有了用場。
房縣縣城裡物資匱乏,但好多人家到了夜晚,都要用「電石燈」照明,當地也有礦井,所以礦燈一類的照明器材得以補充。為了防止山裡下雨,司馬灰便按著緬共游擊隊裡的土方子,用雨具自製了防水袋裹住背包,另外又準備了一批乾糧和煙草,還在供銷社買了幾雙膠鞋和長繩,並找個鐵匠打了個壁虎鉤子。
唯獨搞不到武器和炸藥,司馬灰等人還不瞭解山裡的情況,沒有槍支膽氣終究不足,不過這個問題無法解決,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臨到出發之前,司馬灰帶著羅大舌頭和勝香鄰去了趟澡堂子,這是縣城裡僅有的一家浴池,名叫「東風浴池」,取自「東風壓倒西風」之意,原店幾十年前就有,那時到林場裡幹活的北方人多,所以才蓋了這麼個澡堂子。
「東風浴池」的店面格外簡陋,陳舊失修,規模也不大,燒著個小鍋爐,男部女部都加起來,容納十幾個人也就滿員了,當時澡堂子裡的「搓澡、修腳」等項目,也都被認為是「封、資、修」服務,給全部取消了,當年搓澡的現在改燒鍋爐了,不管有沒有顧客,他都能按月領工資,搓澡的手藝早已荒廢了多時。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不知道勝香鄰那邊怎麼洗,反正他們倆央求了半天,好話說了一籮筐,又遞了半包煙,才說動燒鍋爐的老師傅出來搓澡。
羅大舌頭自稱是考古隊的:「咱泡澡堂子完全是出於革命工作需要,因為這一出野外,至少也要去個十天半月,條件艱苦的時候連臉都洗不上,必須得先來搞搞個人衛生。」他又反覆叮囑那位搓澡的師傅:「使勁搓,褪下兩層皮下來才好,等到洗白刷淨之後,又得往火坑裡跳了,下次洗澡……還他娘的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呢!」那師傅看這二人滿身槍傷刀疤,不免又驚又奇,心中雖有惑,可也不敢多問,只盼這兩位洗舒服了趕緊走人。
三人從「東風浴池」裡出來,只覺遍體輕鬆,都有脫胎換骨之感,又走到路邊搭了輛拉木料的騾車,神農架儘是海拔兩三千米的高山,形勢巍峨,林木稠密,此地素有華中屋脊之稱,進山路途十分崎嶇,顛簸得眾人昏昏欲睡,可到山裡一看,司馬灰等人都傻眼了。
來到此地之前,聽說神農架林木覆蓋率非常高,遮蔽天空的原始森林隨著山勢連綿起伏,沿途所見,也確實是山勢雄渾、溪泉湍湧,可許多地方都是荒山,有林子的區域多為「次生林」,漫山遍野都是樹樁,顯然經過了大規模的常年砍伐,地形地貌受到了嚴重破壞,山體已變得支離破碎。
司馬灰見狀就想探聽一些山裡的情況,他沒話找話尋個起因,要同那趕騾車的把式搭話:「老兵,看你這匹大騾子,個頭還真不小。」
那車把式大約五十多歲,以前是個解放戰爭時部隊裡的炊事員,支農支林的時候就脫下軍裝在此地安家落戶了,看起來十分樸實,卻是個天生的話癆,起了頭就停不住。他說這騾子可不行,當年咱解放兩湖兩廣的部隊,全是「狗皮帽子」,帶過來那些拉炮的大牲口,除了日本大洋馬,就是美國大騾子,那都是從東北繳獲的,吃的飼料也好,幹起活來就是不一般,哪像這畜生拖幾根木頭也走得這麼磨磨嘰嘰,現在大多數林場都停工了,要不然它能享這份清福?前些年大煉鋼鐵,砍了老鼻子樹了,林場子一片挨一片,那木頭運的,好多原始森林都是在那幾年被砍沒了,如今山上長起來的全是稀稀疏疏的二茬兒樹,不過也托這件事的福,山區修了路,要不然連出門都不敢想,能到縣裡走一趟就了不得,算是見過大世面了,回來之後能把這事吹上好幾年,到省城相當於出了一回國,誰要是去了外省,估計那人這輩子就回不來了,好多當地人一輩子沒離開過這片大山。
這個情況有些出乎意料,司馬灰沒想到伐木的規模如此之大,他又問那老兵:「現在這片大山全給砍荒了?」
老兵說:「神農架這片大山深了去了,有好多地方不能伐木,因為砍倒了大樹也運不出來,過了主峰神農頂下的埡口,西北方全是些峭壁深澗,那才是真正人跡難至的深山老林,有許多古杉樹也不知道生長几千幾萬年了,粗得十多個人都抱不過來,那裡面常有珍禽異獸出沒,像什麼金絲猴、獨角獸、驢頭狼、雞冠蛇,還有白熊、白獐、豹子……,你掰完了手指頭再掰腳趾頭也數不清。」
司馬灰聽說那地方至今還在深山裡保存著原始狀態,心裡就踏實了許多,繼續探問道:「那片老林子裡安全嗎?」
老兵搖頭道:「險吶,我在這的年頭不算短了,可也就是剿匪的時候進去過一回,聽我給你們說道說道,傳聞神農架有野人,山裡好多老鄉都看過野人的腳印,真正見過的卻幾乎沒有,咱這地方有個燕子埡,就是野人出沒的所在。那個埡口的地形實在太險要了,看著就讓人心驚肉跳,前山峭壁最窄處只能飛過一隻燕子,後山則是懸崖絕壁,那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鬼神見了都得愁。可你想到山頂,只有埡口這一條險徑可攀。解放那年,有千把土匪退到了山上,他們提前儲備好糧食和水,足夠維持數年之久,聲稱要死守燕子埡天險,讓攻上來的共軍屍橫遍野,以往歷朝歷代,凡是有官兵剿匪,只要土匪退到山上守住埡口,底下的人就沒咒念了,所以他才敢這麼猖狂。」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聽這種事格外來神,雖然明知解放軍早把土匪消滅了,可這次行動好像比「智取華山」的難度還大,得用什麼出其不意的戰術才能攻上天險?
那老兵說土匪就是伙烏合之眾,以為當下還是清朝呢。咱就怕土匪散開來,仨一群倆一夥地藏匿到深山老林不容易對付,可都擠到山頭上那不是自己找死嗎?對付他們根本用不著智取?四野連錦州城和天津衛都打下來了,當然不能把這伙土匪放在眼裡,咱炮團那美國105榴彈炮也不是吃乾飯的,連喊話都省了,直接擺到對面山上開炮轟。那炮打得山搖地動,炮彈落下去砸在人堆裡個個開花,剛打了沒有兩分鐘,那山上就舉白旗投降了,咱們部隊上去搜剿殘敵的時候,其中幾個戰士就在後山懸崖附近遇到了野人。
由於雙方相遇十分突然,都給嚇得不輕,那野人高大魁偉,比常人高著半截,滿身的黑毛,也看不清嘴臉,說是人可更像是猿類,一把抓住一個戰士,直接就給扔下了峭壁,另外一名戰士來不及開槍,竟跟那野人糾纏在一處,兩個一堆兒滾落了山崖,後來偵察排繞路下去搜索,尋了整整一天,也沒有找到屍體,興許都被山裡的大獸拖去吃了。
有人猜測當時的情況非常突然,沒準在山崖上遇到的是熊,可那玩意兒很是笨拙,怎麼可能爬到那麼高的峭壁上,還有人認為屍體掉下去之後,就被歪脖子樹掛住了,山裡野鳥多,用不了多大會兒功夫,便能將死屍啄成骨頭架子,反正說法不少,但也是迄今為止,距離神農架野人最近的一回了,可惜活的沒捉著,死的又沒現屍。
那老兵說到這裡,又問司馬灰:「你們考……考的是什麼古?要到那深山野嶺去做什麼?難不成想捉野人?」
司馬灰唯恐露了馬腳,趕緊用官詞兒解釋:「考古的定義可太寬泛了,人類的過去僅有1%能通過文字記載的史料得知,其餘都屬於未解之謎,破解這些謎團就是考古工作研究的課題。
不過我們去神農架不是想找什麼古跡,而是要採集地層下的化石標本,那片原始森林裡的化石是不是特別多?」
老兵點頭道:「沒錯,一聽言語你就是內行人,頭些年林場裡也來過一位找標本的知識分子,說咱這些大山是什麼……遠古……遠古洪荒時代的備忘錄,好像是這麼個詞兒,可那備忘錄不是文書嗎,它怎麼能是座山呢?」
這老兵並未向下追問,他告訴司馬灰等人,神農頂後山的龍骨嶺下有好多洞穴,那裡面就有各種各樣的化石,模樣稀奇古怪,當地人管那些東西叫龍骨,可有化石的那噶噠叫陰河谷,入口是條深澗,往底下惡獸很多,還有什麼毒蟲毒草,解放前又有野人出沒,連採藥的也不敢冒險下去,1963年的時候,咱那林場子裡就鬧出過人命:
那時林場子的活很累,咱這條件又差,除了有一批部隊轉業的軍人,就全是些外地來的伐木工人,好處是只要你肯來,就有你一口飯吃,也不查你祖宗八代,所以伐木工人的成份比較複雜,連刑滿釋放人員都有,場子裡偶有歇班的時候,這些人便常到山裡去挖草菇、套兔子,用來打打牙祭改善一下生活。
有那麼一回,四個伐木工人繞過燕子埡,直接進到了陰河谷附近,看深澗底下的地縫子裡黑氣瀰漫,其中一個人綽號老瘊子,略懂些舊社會的迷信方術,能夠觀山望氣,他瞇縫著倆眼看了一陣,就說那是寶氣,山底下多半有寶。
其餘的人都不相信,這地方山高林密,自古以來沒有人煙,有寶也應該是懸崖峭壁上的「千年何首烏」,山窟窿裡能有什麼?別再驚出只大獸來……把你給撕了!
老瘊子說:「你們懂得什麼,別看玉料主要來源於崑崙、和田、緬甸等地,但春秋戰國時價值連城的『和氏璧』,卻出自神農架陰河谷,憑這話你們就該知道份量了吧?」
可其餘那些都是大字不識的粗人,根本不知道「和氏璧」是個什麼東西,那玩意兒能當金還是能當銀?
老瘊子只好說:「反正我這對招子,輕易不會看走眼,這裡面肯定有些不得了的東西,想富貴的就跟我下去,不管得著什麼,咱都是一碗水——端得平。」
當時有一個膽大不要命的二癩子願意同去,他們搓了條長繩纏在腰間,讓留在外邊的其餘同伴牽著,兩個人帶了條土銃,點起松油火把下了洞子,結果牽扯出了一件至今也無法解釋的怪事。
第二卷 大神農架 第四話 交換
先說外邊的兩個人等了半天不見動靜,喊話沒人回應,扯那根草繩子也扯不動,還以為壞事了,正合計著要回去報告,老瘊子卻在這時爬了出來,說是找著一件不得了的東西,可太沉了挪不動,讓其餘幾個人下去幫忙,此時二癩子正在那看著呢,那倆人一聽這話就動了心,也沒多想,只問了句:「洞裡安全不安全?」
老瘊子說:「是個實底坑,沒見有活物兒。」那倆人見財起意,當即壯著膽子跟了下去,剛進去不久,便讓老瘊子拿土銃撂倒了一個,另一個嚇得呆了,還沒等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心窩子上也已被捅了一刀。
原來這老瘊子是外省人,早知道神農架裡埋藏著青銅古器,只要找著一件,逃到境外就能換大錢,苦於不認識路,加上這片原始森林也不那麼好闖,他就先在林場子裡幹了一段時間,讓熟悉地形的二癩子等人帶他進山,找著東西之後,立刻下黑手解決掉了那仨倒霉鬼,隨即翻山越嶺想往南逃,不成想途中就被逮著了,這才交代出此事,但公安進山想尋找遇害的屍體,卻因雨水沖垮了山坡,把幾個洞口都埋住了,所以沒能成功。
要是就這麼結了案,那也沒什麼說頭了,可逮捕老瘊子的地點是在火車上,當時有兩個列車員過來檢票,見其行跡鬼祟,顯得十分可疑,而且倆眼賊光閃爍,總抱著個大包袱不撒手,便上前盤問了他幾句,同時要檢查行李。
老瘊子心裡有鬼,哆哆嗦嗦地剛把包裹揭開,卻突然將裡面的一件東西扔到了車窗外邊,那時列車正過大橋,橋下是條江,江水好似滾湯一般緊急,那東西拋下去就沒處找了。他這一時驚慌,毀滅了證據,但列車員和周圍的乘客看得很清楚,老瘊子扔出去的東西,是一個死掉的小孩,根本不是什麼青銅器,這兩樣東西差太多了,近視眼也看不錯啊。
不過公安人員反覆提審,老瘊子認了三條人命,對這件事卻死活不肯說實話,一口咬定是列車上那些人看錯了。當時全國都在鎮反肅反,在那種形勢之下,不管老瘊子究竟犯了哪條,他的罪過也小不了,很快便給押赴刑場槍斃了。至於老瘊子到底在山裡找到了什麼東西,大概只有他自己心裡才清楚。
那老兵對司馬灰等人說:「公安局的同志進山取證,四五個大沿帽就宿在咱林場子裡,都是我給做的飯,吃飯時聽他們講了不少情況,所以知道得比較詳細,老瘊子我也認識,那人可不一般,走過南闖過北,天上地下知道的事挺多,可惜壞了心術,有本事沒用在正道上,最後把自己搭進去了。」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聽完,都覺得這件事情可真夠邪興,如果老瘊子在火車上拋掉的東西是個死孩子,為什麼不肯承認?他身上早已背了三條人命,就算途中再害死個小孩,或是往南邊偷運童男童女的屍體,也無非都是一死,何苦不說實話?
司馬灰聽說以前有本遊記,寫書的是個意大利人名叫馬可波羅。元朝那時候馬可波羅跟著一支商隊輾轉萬里到過中國,還在大都叩見過忽必烈,返回故土之後,他把沿途的種種奇聞異事,全都記錄在自己的遊記當中,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但馬可波羅臨死的時候,聲稱自己寫下來的東西,僅是所見所聞的百分之五十,另外那百分之五十,他寧願全都爛在肚子裡,也不會再讓任何人知道,因為即使說出來也肯定沒人敢信。
那個被槍斃的老瘊子,是不是也在深山裡發現了某個……根本不會有人相信的東西?
老兵見司馬灰顯得心神不寧,就說道:「雖然現在提起來挺讓人揪心,可畢竟過去了好多年,如今也就是嘮閒嗑兒的時候說說,誰還管它究竟,而且木場子裡這種怪事太多了,以後得空再給你們念叨吧……」他說到這,又問司馬灰:「你們身邊的這位姑娘,看上去氣色可不大好。」
此時已是深秋,山裡的空氣格外清冷,勝香鄰週身乏力,裹著氈筒子斜倚在背包上睡得正沉,她臉上白得幾乎沒有血色,也不知夢到了什麼,睡著的時候仍是眉頭緊蹙,狀況看起來十分不好。
司馬灰歎道:「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就為這事發愁,前不久在荒漠裡受了寒熱之毒,時不時的咳出黑血,找大夫治過幾次,至今也沒見好轉,讓她別跟著進山偏不聽。其實這妮子無非多念了幾天書,剛剛曉得地球是圓的,人是從猴子變過來的,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那老兵很是熱心,他對司馬灰說:「這是陰寒熱毒之症,當年部隊在山裡剿匪的時候,整天在山溝子和溶洞裡鑽進鑽出,那些地方都是陰腐潮濕,有時候十天半個月也看不見陽光,空氣常年不流通,又要連續不斷地在深山裡追匪,急行軍能把人的肺都跑炸了,很容易把毒火悶在心裡,那症狀就像打擺子似的,身上忽冷忽熱奇Qīsūu.om書,咳出來的都是黑血,體格稍微差一點也得沒命,我們連隊裡那位指導員就是這麼死的。」
司馬灰一聽這老兵所言之事,還真與勝香鄰的情況差不多,按郎中的說法就是「傷於寒而表於熱」,他和羅大舌頭早已在緬甸習慣了叢林裡的濕熱,能夠勉強應付地底極端惡劣的環境,勝香鄰雖然也常隨測繪分隊在野外工作,但條件總歸好得多了,而且在探索地底極淵的過程中,心理上承受的壓力和折磨也同環境一樣殘酷,她能支撐到現在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
那老兵說:「當年因為水土不服,加上作戰任務緊急,造成隊伍上減員很大,在山裡死了不少人,多虧當地郎中給了個土方子,情況才有所好轉。這深山野嶺間有四寶,分別是……江邊一碗水、頭頂一顆珠、文王一根筆、七葉一支花。」
司馬灰不知道那都是些什麼東西,忙問究竟,原來神農架原始森林裡,生長著許多珍異藥草,甚至溪水都有藥性,每當春雷過後,下到山溪裡舀起一碗水,便能治療跌打、風濕,頭頂一顆珠能治頭疼,文王一根筆能表熱,七葉一支花更是具有奇效,堪稱「沉痾奇疾一把抓」。
所謂「七葉一支花」,顧名思義是一種植物,其特徵是有七片葉子,上舉一支黃蓮,在山裡隨處可見,諸如陰寒熱毒之類的症狀藥到病除,據說乃是神農老祖所留,山區那些抓不起藥的窮苦人,便以此物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