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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節


司馬灰沒聽明白,正想追問究竟,隊伍卻已開拔,他想伸手拽住夏鐵東,卻又使不出任何力氣,就覺周圍的環境更加悶熱壓抑,幾乎透不過氣來。看著一個個熟悉的面孔漸行漸遠,心中的失落絕望之情更是難以自抑。熱淚止不住奪眶而出。
此時隊伍末尾有個女子回身站住,司馬灰的手被她緊緊握住,抬頭一看,好像是玉飛燕。他有些莫名其妙:「打頭的,你們山林隊老少團不都是盜墓的土賊嗎?怎麼也入伙參加緬共人民軍了?你們究竟要去什麼地方?」玉飛燕忽然流下兩行淚來,低聲對司馬灰說:「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綠色墳墓……就躲在你的身邊!」
司馬灰聽到「綠色墳墓」四字,頓時驚覺,他忽地坐起身來,發覺船棺仍順著水流漂浮,地幔上升的熱流已形成了蒸汽般的濃霧,才知是場噩夢。而正握住自己手的女子也不是玉飛燕,而是勝香鄰。
勝香鄰見司馬灰睡得昏昏沉沉,口中所言都是胡話,哭得像個孩子。她擔心起來,就上前握住司馬灰的手將其喚醒:「你發的什麼噩夢,怎會哭成這樣?」
司馬灰像是被魘住了,半晌都沒回過魂來,他將夢中所見對眾人簡略說了一遍:「這是個什麼夢?怎麼如此真切?是不是那些已經死去的同伴,給咱們留下最後的警告?綠色墳墓就在這口棺材中?」
勝香鄰安慰他說:「夢境大多為心念感應所生,你這是傷心過度,精神又始終處於高度緊張狀態,才會發了噩夢,何況咱們漂流在地下暗河中,這船棺裡總共才有多大的空間,怎麼能躲得住人?」
司馬灰卻不這麼認為,他曾聽宋地球闡述過噩夢的由來,人在睡覺時有兩種狀態,一是快速動眼睡眠時相,二是非快速動眼睡眠時相,前者是由於過度的疲憊和壓力所造成,雙眼在閉合狀態中,眼球仍會出現每秒60——70次的快速運動,同時伴有呼吸、脈搏、血壓的波動,夢境大多由此產生,此刻腦中各種雜亂的訊號交織在一起,通過潛意識產生自我暗示,比如有些藝術家在夢中突然獲得靈感啟發,又有些偵察員能在睡夢中想到案件的重要線索,這都是深層思維偶然產生的映射,只不過大多數夢相並不直觀,使人難解其意,所以古時那些解夢或徵兆預感之說,也都有其形成的基本原理,未必皆屬虛妄言論。司馬灰對這些事沒有什麼研究,他只是預感到這場噩夢就是一個警告——「綠色墳墓」現在就潛伏在棺材裡。
羅大舌頭也知道「綠色墳墓」陰毒狡詐,不敢稍有懈怠,用步槍把棺材內的死角挨個戳了一遍,又告訴勝香鄰和劉江河:「你們是有所不知,那綠色墳墓的首腦就跟幽靈似的,當初在英國蚊式運輸機裡的艙內,空間可比現在這口破棺材封閉得多了,它可就躲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還不是沒人能把它揪出來。」
通訊班長劉江河提醒羅大舌頭說:「特務會不會躲在水裡?」羅大舌頭說:「有理,狗特務嘛,還能不會兩下子狗刨?」他們二人當即用礦燈照向水面,但見暗流洶湧,有無數翻著白肚皮的死魚浮在水面上,不覺嚇了一跳:「地熱太高了,游到這段暗河裡的魚群也挨不住高溫。出現了大量死亡的情況,看來這水底是不會有人了。」又擔心棺船駛向暗河深處,地熱將會變得更高,這棺木雖然緊密堅固,但搭乘在裡邊的人員卻相當於上了蒸鍋,非給活活蒸熟了不可。
勝香鄰見狀對司馬灰說:「要是綠色墳墓躲在這棺材中,它只需鑿開棺板,咱們落在暗河裡也都沒命了。可這一路上並沒出現任何動靜,或許是你太多心了,現在地幔中的熱流上升幅度太快,應該先設法應付這件事。」
司馬灰說我估計現在潛伏在咱們身邊的應該不是「首腦」,而是那個特務田克強,當時我沒能仔細檢查那具沒有人皮的屍體,既然無法確定身份,就不能從主觀上排除任何意外因素,如今這名敵特分子接連失手,早已成了驚弓之鳥,他絕不敢再次冒然行動,因為這棺木質地堅厚,如果不能一舉鑿穿棺底,聲音就會暴露他藏身的位置,他一定是在等待更合適的機會。
勝香鄰說:「你分析得不錯,只是全憑直覺,未免太不符合邏輯,除非那特務真是個幽靈,否則咱們怎麼看不見他?」
司馬灰說「綠色墳墓」首腦可能是個幽靈,但田克強卻是活生生的人,他也不會使什麼「隱身滅形」的妖法,他要真有那兩下子。恐怕咱們也活不到現在了,我看對方只不過是以一種誰都想不到的方法,躲在了棺材內部。
羅大舌頭也開始認為是司馬灰疑神疑鬼了,明明一切正常,非要安排個假想敵在身邊,典型的冷戰思維,還嫌大伙精神狀態不夠緊張是怎麼著?他對司馬灰說:「既然是種誰都想不到的法子,那就得把思路拓展到另一個世界才能理解,咱可沒那腦子。」
司馬灰將礦燈壓了下來,在身邊仔細照視:「我看比起直覺來,還是更應該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們有沒有發現這裡多了些什麼東西?」
司馬灰最終將礦燈照在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中。勝香鄰等人順著光束向棺底看去,就覺周圍悶熱窒息的空氣裡頓時透出一股寒意:「這是克鑽六隊的背包,誰將它帶過來的?」
司馬灰這組人攜帶的背包,都是荒漠地質包,使用土黃色的帆布製成,到現在為止,他們四人身邊還剩下三個背包和一部電台,而鑽探分隊使用的屬於探勘作業背包,雖然也用帆布為材料,但制式形狀乃至顏色,都與地質包不同。
眾人都還記得,角落中的這個背包,曾在工程師田克強身上見過,渡涉暗河之際,將身受重傷的宋地球安置於此,恰好擋住了它,而且棺中漆黑一團,沒人留意到田克強的背包會出現在附近,這時用礦燈仔細搜索,才得以發覺。
司馬灰觀察這個探勘作業背包,見其容積十分有限,絕對裝不下任何人,何況田克強的屍體已毀,如今這裡邊一動不動,究竟裝了些什麼?
羅大舌頭罵聲:「真他媽見鬼了。」端起步槍就想轟它一個透明窟窿。司馬灰按住他說:「別開槍,把棺板射穿了誰也別想活。」二人背上步槍,就想拔刀去戳,忽覺身下一晃,漂浮在暗河中的船棺已被一股激流推上了半空,他們急忙用手拽住船棺兩側,才沒被拋落水中,眼前都是沸騰的熱流,迫得人睜不開眼。
這地槽下的暗河深處,是地幔熱對流上升流強烈活動區域,使暗河兩翼的地層大範圍抬升,鐵水般殉麗的熔岩就在河床下噴湧,水火相交,不住產生高溫地熱,整條暗河都被蒸發在了途中,一股劇烈的上升流捲住棺木,從皺褶岩層密佈的地質斷裂帶向下滑落,四人都從翻倒的船棺中被扔了出來,地面上都是石漿,高溫幾乎使人難以立足。
司馬灰等人回頭一看,見身後岩層的斜坡上,有幾條暗紅色的裂縫,心知地幔下都是熔岩,要不是船棺木料陰沉,剛才都已沒命了。無邊的昏暗與酷熱中,也找不到那個勘作業背包落到什麼地方去了,四人只好竭力向前,行出大約里許,腳下漸覺鬆動,所踏之處都是漆黑的煤灰,礦燈所及,儘是無窮無盡的煤層。
一層層相互疊壓交錯的「有機生物巖」,形同古松偃蓋,甚至有些老樹高達幾十米,都像一條條黑蟒似的盤伏下垂,雖已徹底變成煤炭,但樹皮、筋脈、葉片都可辨認,只是象徵著死亡的漆黑,代替了充滿生機的濃綠。
羅大舌頭連在夢中也沒見過這等景象,不由驚歎道:「我的天老爺,這是一座煤炭的森林!」羅布泊礦藏資源雖然豐富,但從未發現有煤炭存在,因為煤炭本是遠古植物殘骸在地底形成的「有機生物巖」,整片森林炭化後依然保持原貌,旬為罕見罕聞,也推翻了以往既有的地理概念。
勝香鄰也深感吃驚,她確認了方位,告訴司馬灰:「如果宋教授掌握的資料沒有差錯,羅布泊望遠鏡的洞道,應該就在座煤炭森林裡。」
司馬灰說:「原來地槽暗河的盡頭是個大煤殼子,它得有多大體積?要是蘇聯人挖掘的羅布泊望遠鏡藏在這裡邊,恐怕咱們找上一百年,也未必找得到它。」
通訊班長劉江河說:「首長不是指示咱們先找一部電話機嗎?」
司馬灰撓頭道:「那種……A53型磁石電話機,你們有誰用過?」
眾人都搖了搖頭,「A53型磁石電話機」應該是蘇聯生產的一種野戰電話,國內見過這種電話機的人不多。
但司馬灰等人對普通的「野戰電話」卻很熟悉,所謂的「軍用便攜式磁石電話機」,就是兩個飯盒大小的扁長匣子,打開蓋子裡面裝有電話,它旁邊有個搖桿,搖幾圈後就可以利用磁石發電,專門用與點對點之間的直接通訊,但必須架線,範圍可達二十多公里。以前看的戰爭電影裡,首長們在指揮所裡看完了地圖,讓參謀人員搖通電話,首長就通過它向前線指揮員佈署任務,「磁石電話」就屬於這類通訊器材。
司馬灰想不明白為什麼宋地球最後會如此交代,在這座規模龐大結構複雜的「煤炭森林」裡,尋找一部「A53型磁石電話機」,簡直就是天方夜談。使用重型鑽探設備挖掘的「羅布泊望遠鏡」,其洞道直徑,至少應該有上百米,直接尋找地底洞道,可比尋找一部「電話機」有效得多,即便真有這部「A53型磁石電話機」,埋在地下也有許多年頭了,誰知道還能不能正常使用,再說搖通了之後又要和誰說話?
勝香鄰卻堅持應該按照宋地球的計劃,想辦法找到這部「A53型磁石電話機」,現在探險隊攜帶的乾糧還能吃一天,而且並未徹底擺脫「綠色墳墓」的跟蹤,一旦行動出現偏差,很難重新挽回局面。
司馬灰心下尋思,宋地球和勝天遠雖然從沒親自進入過「羅布泊望遠鏡」,但中國也有工程兵部隊和專家曾參與了整個行動,所以他們很可能掌握著一些來自內部的秘密資料,如果宋地球臨終時頭腦清醒,沒有胡言亂語,那麼這部「A53型磁石電話機」就絕對是關鍵所在,可蘇聯人為什麼要在地下近萬米深的區域安裝「磁石電話」?我們又怎麼在無邊無際的煤海中搜索這部電話機?也許我們現在真的需要一個「奇跡」。
第四卷 蘇聯製造 第二話 偶然因素
這片深廣不可測量的龐大煤殼,周圍的熱對流活動頻繁,不時有熔岩噴湧而出,司馬灰等人無法停留過久,立刻鑽進了「煤炭森林」邊緣的縫隙,漆黑的煤層隔絕了地底高熱,溫度又變得陰冷下來。
已徹底化為「有機生物巖」的古樹盤根錯結,內部到處都有塌方下陷,最要命的是地層中除了一片漆黑之外,再沒有其它顏色存在,使人的空間感和方向感十分混亂,完全分不清上下左右和東西南北。
司馬灰通過羅盤辨別方向,帶隊在黑暗中摸索著向前走了一陣,更覺得「煤炭森林」規模驚人,憑這支小分隊一步步的探測下去,很難有什麼結果,他就尋了個堅固穩妥的區域,掛上電石燈,讓眾人稍作休整,啃些乾糧,輪流睡上一陣。這裡遍地都是碎煤,踩上去就會發出響聲,如果附近有什麼東西接近,就能立刻察覺。
這「煤炭森林」中死一般的寂靜,看不見任何生命跡象,司馬灰等人雖在睡夢中也睜著一隻眼,卻始終沒有意外情況出現,只是心中思潮起伏,誰也睡不安穩。
幾個小時之後再次動身出發,借助礦燈和羅盤,在狹窄的煤殼裂縫中穿梭攀爬,那一株株煤炭化的參天古樹,在起伏錯落中層層延伸,似乎沒有窮盡之處。
勝香鄰停下來觀看了看羅盤指針,告訴司馬灰:「咱們沒有標注等深線的精確地圖。羅盤也只能提供一個大致的方位,再這麼亂找下去可不是辦法。」
司馬灰點頭說:「我也有些轉向了,這要是在溶洞裡,只看岩層上被水流沖刷過的痕跡,就能知道進退方向,但煤層漆黑,很難判斷地形地勢,咱們現在就連原路返回都不可能了。」
羅大舌頭說:「那就乾等著千百年後,也許煤礦工人鑽井時把咱們的屍體挖出去,到時候肯定混得能跟馬王堆女屍似的,以煤炭森林男屍的身份登上《人民日報》和《光明日報》頭版頭條,咱活著沒賺上十七級工資,死了也光榮一把。」
通訊班長劉江河以為羅大舌頭真打算這麼幹,忙對眾人說:「大伙已經克服了這麼多困難,好不容易才找到煤炭森林,怎麼就沒辦法了?首長不是講過嗎,只要精神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大哥你們辦法那麼多,再好好想想,不是說需要個什麼跡就能找到磁石電話機嗎?那東西什麼樣?我到前邊去找找。」
司馬灰道:「奇跡不是個東西,我先前那句話的意思是想說——只有出現奇跡般的偶然因素,咱們才有可能成功,就是指希望非常渺茫。你仔細想想,要在一座煤炭森林裡尋找一部電話機,和到茫茫深海裡打撈一根細針有什麼區別?」
劉江河文化水平不高,還特別認死理:「毛主席曾說過,群眾是可以創造奇跡的,咱們工農兵就是人民群眾的重要組成部分,為什麼不能創造奇跡?咱們現在全力以赴創造一個奇跡。不就是能找到AΦ53型磁石電話機了嗎?」
司馬灰正在尋思對策,隨口對劉江河解釋:奇跡這種東西能分成很多種類,有實質的也有非實質的,實質的奇跡大多能通過動員大量人力物力達成,但還有一種真正的奇跡,是諸多偶然性因素疊加才能出現。當初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有一名法國士兵,不甘心淪為炮灰,就開小差逃回了國內。結果被判了絞刑,也就是環首死刑,直至氣絕身亡。行刑的那天劊子手給他套上絞索,準備將這名逃兵吊死。沒想到絞索接連斷了五六根,始終沒辦法完成死刑,只好延期執行。還有在二戰的時候,一名納粹軍官要槍決一名關押集中營裡的猶太人,手中的魯格槍卻突然卡殼了,他又換了另兩把槍,仍然出現了機械故障,不得不就此罷休。絞索斷裂和魯格手槍出現故障,都是發生機率很低的意外情況,更何況是在同一時間內連續出現。當時就好像有種無形的神秘力量,在保護著這些人。在常量中集中產生出無法解釋的變量,進而促成某種不可能出現的結果,這就屬於「奇跡」,也可以說是「運氣」或「因果」,反正咱們現在很需要這種東西,但它從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也絕不是這世界上任何人力能夠創造。
劉江河在駝隊的養父常找人代筆給他來信,說是你到無線連參軍都好幾年了,技術沒少學,到現在也才是個班長,連幹部都不算,怎麼就不見你立個功呢?牧區去當兵的幾個小子可都立功了,真是把我的肚子都氣脹了,你也得給我好好幹,為人民服務不能總掛在嘴上說,更要有實際行動,再說你要是不幹出點成績來,今後怎麼娶「洋缸子」?
這些來信的語言混雜,邏輯條理也都不大通順,可對劉江河的刺激還是不小,他又看穆營長和宋地球先後犧牲,深受觸動,憋了鼓狠勁要將任務完成,但他畢竟缺少經驗,遠不如其餘三人沉得住氣,一看找不到「磁石電話機」,就心急火燎,恨不得挖地三尺,此時聽司馬灰說了這些話有理有據,好像水平也不比宋地球低太多,這才稍稍安下心來,覺得司馬灰經得多見得廣,總能創造出些「偶然因素」來。
勝香鄰也覺奇怪:「司馬灰看你那副不學無術的模樣,從來說不出什麼大套理論,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羅大舌頭說:「他還不都是聽宋地球講的,可說歸說,練歸練,咱們現在也指望不上什麼偶然因素,想搜尋到那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談何容易,它總不能自己從天上掉下來……」他邊說邊往前走。一腳踏到一個凸起的事物,踩下去感覺不像煤炭,蹲下來拿礦燈照了照,見是個豎立放置的扁長匣子,上邊佈滿了漆黑的煤灰。羅大舌頭扒開灰土,赫然是個鋁殼,上面還有白漆印的字樣是「 ——79013」,側面還有一行銘牌般的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