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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節

典子覺得秋吉不會把當晚的行蹤告訴她,他身上的氣場也讓典子難以開口詢問。她的直覺告訴她,搜集小說資料云云一定是謊言。
她很在意他帶出門的包,翻看背包是不是就能知道他的去處?浴室裡傳來水聲。沒時間猶豫了,她走進裡面的房間,打開他剛才放下的運動包。
首先看到的是幾本檔案夾,典子拿出最厚的一本,但裡面是空的。她又翻看了其他檔案夾,都是空的,只有一本貼著一張貼紙——今枝偵探事務所。
這是什麼?典子感到不解。秋吉為什麼會有偵探事務所的檔案夾,而且是空無一物的檔案夾?是基於某些原因,將裡面的資料處理掉了?
典子進一步查看,看到最下面的東西時,她倒抽了一口涼氣。是那瓶氰化鉀。
她膽戰心驚地拿出瓶子。裡面仍裝著白色粉末,量卻比以前少了將近一半。她心裡狂潮大作,感到噁心反胃,心跳加劇。
這時,水聲停了。她急忙把瓶子和檔案放回原位,將包收好。
一如典子所料,秋吉對當晚的行蹤絕口不提,從浴室出來後便坐在窗邊,久久凝視著窗外。他的側臉顯露出典子未曾見過的晦澀陰狠。
典子不敢發問。她知道如果自己開口,他一定會給出答案,但她害怕他的解釋將是顯而易見的謊言。他到底把氰化鉀用在了什麼地方?她稍加想像,恐懼便排山倒海而來。
秋吉突然向典子求愛。他的粗魯急迫也前所未見,簡直就像是想忘卻什麼。
當然,這次他也沒有射精。他們兩人做愛,只要典子沒有達到高潮就不會結束。
那天,典子第一次假裝自己因快感而痙攣。
4
康晴找一成商量雪穗母親一事的三天之後,一個男子打來電話。一成開完業務會議,剛回到座位,電話便響了起來。一列並排在話機上的小燈之一亮起,顯示來電為外線。
男子自稱姓屜垣,一成對這個姓氏全然陌生。聽聲音應是年長者,帶著明顯的關西口音。
男子身為大阪府警察這一點,讓一成更加困惑。
「我是從高宮先生那裡得知筱塚先生大名的,抱歉在你百忙之中,仍冒昧來電。」男人以略帶黏稠的口吻說。
「請問有什麼事?」一成的聲音有點生硬。
「我在調查一件案子,想和你談談。只要三十分鐘就行,能請你抽個時間嗎?」
「什麼案子?」
「這個見面再說。」
聽筒中傳來類似低笑的聲音。來自大阪、老奸巨猾的中年男子形象,在一成的腦海中迅速擴展開來。究竟和什麼案子有關呢?一成感到好奇。既然從大阪遠道而來,應該不會是小案子。
男子彷彿猜透他的心思一般,說道:「其實,此事與今枝先生也有關,你認識今枝直巳先生吧?」
一成握住聽筒的手一緊,一股緊張感從腳邊爬上來,心中的不安也加深了。此人怎麼會知道今枝?他怎麼會知道今枝與我的關係?一成相信從事那類工作的人,即使遭到警方盤問,也不會輕易透露委託人的姓名。只有一個可能性。
「今枝先生出事了嗎?」
「這個,」男子說,「我要和你談的也包括這件事。請你務必抽空見個面。」男子的聲音比之前更多了幾分犀利。
「你在哪裡?」
「就在貴公司旁邊,可以看到白色的建築,好像是七層樓。」
「請告訴前台你要找企劃部的筱塚一成,我會先交代好。」
「企劃部?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好。」
掛斷電話,一成再度拿起聽筒,撥打內線給公司正門的前台,交代若有一位姓屜垣的先生來訪,請他到第七會客室。那個房間主要是為董事們處理私事準備的。
在第七會客室等候一成的,是一位年齡雖長、體格卻相當健壯的男子,頭髮剃得很短,遠望即知其中摻雜了白髮。也許是因為一成開門前先敲了門,男子是站著的。儘管天氣依舊相當悶熱,男子仍穿著棕色西裝,還繫著領帶。由於他電話中操著關西口音,一成原本對他隱約產生了一種厚臉皮、沒正經的印象,此刻看來這個印象必須稍加修正。
「不好意思,在你百忙之中前來打擾。」男子遞出名片。
一成也遞出名片交換,然而看到對方的名片,他不禁有些迷惑。因為上面既沒有警局名,也沒有部門與職銜,只印著「屜垣潤三」,以及住址和電話。住址是在大阪府八尾市。
「基本上,如果不是十分有必要,我不用印有警察字樣的名片。」屜垣的笑容讓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以前,我用的警察名片卻被人拿去做壞事。從此,我只用個人名義的名片。」
一成默默點頭,他一定是活在一個不容絲毫大意的世界。
屜垣伸手探進西裝內袋,拿出證件,翻開貼了照片的身份證明頁讓一成看。「請確認。」
一成瞥了一眼,便說「請坐」,以手掌指向沙發。
屜垣道謝後坐下。膝蓋彎曲的那一瞬間,他微微皺了皺眉,這一瞬間顯示出他畢竟還是上了年紀。
兩人剛相對坐下,便聽到敲門聲。一名女職員用托盤端來兩個茶杯,在桌上放妥後,行禮離開。
「貴公司真氣派。」屜垣邊說邊伸手拿茶杯,「會客室也一樣。」
「哪裡。」一成說。事實上他認為這個會客室並不怎麼氣派。雖然是董事專用,但沙發和茶几都和其他會客室相同。之所以作為董事專用,只是因為這個房間具有隔音功能。
一成看著警察說:「您要談的是什麼事呢?」
屜垣唔了一聲,點點頭,把茶杯放在桌上。「筱塚先生,你曾委託今枝先生辦事吧?」
一成輕輕咬住牙根,他怎麼知道?
「也難怪你會提高警覺,但我想請你誠實回答。我並不是從今枝先生那裡打聽到你的。問題是,今枝先生失蹤了。」
「什麼!」一成不由得失聲驚呼,「真的嗎?」
「正是。」
「什麼時候的事?」
「唔,這個……」屜垣抓了抓白髮斑斑的腦袋,「還不明確。但聽說上個月二十日,他曾打電話給高宮先生,說希望當天或次日碰面。高宮先生回答次日可以,今枝先生說會再打電話聯繫。但第二天他卻沒有打電話給高宮先生。」
「這麼說,從二十日或二十一日之後就失蹤了……」
「目前看來是如此。」
「怎麼會?」一成雙手抱胸,不自覺地沉吟,「他怎麼會失蹤……」
「其實,我在那之前不久見過他。」屜垣說,「那時為了調查一起案子,有事向他請教。後來,我想再和他聯繫,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沒人接。我覺得很奇怪,昨天來到東京,就到他的事務所去了一趟。」
「沒有人?」
屜垣點點頭。「我看了他的信箱,積了不少郵件。我覺得有問題,就請管理員開了門。」
「屋裡什麼狀況?」一成把上半身湊過來。
「很正常,沒有發生過打鬥的痕跡。我通知了管區警察局,但是照現在這個情況,他們可能不會積極尋找。」
「他是自行消失的嗎?」
「也許是。但是,」屜垣搓了搓下巴,「我認為這個可能性極低。」
「這麼說……」
「我認為,說今枝先生出事了應該更合理。」
一成嚥了一口唾沫,但喉嚨仍又乾又渴。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他會不會接下了什麼危險的委託?」
「問題就在這裡。」屜垣再度伸手進內袋,「呃,可以抽煙嗎?」
「哦,請。」他把放在茶几一端的不銹鋼煙灰缸移到屜垣面前。
屜垣拿出一盒Hilite.看著白底藍字的包裝,一成想,這年頭抽這種煙可真少見。
警察手指夾著煙,吐出乳白色的濃霧。「照我上次與今枝先生碰面時的感覺,最近他主要的工作是調查一名女子。這女子是誰,筱塚先生,你應當知道吧?」
一直到上一瞬間,屜垣的眼神甚至令人以為他是個老實人,這時卻突然射出爬蟲類般混濁的光芒。他的視線似乎要黏糊糊地往一成的身上爬。
一成感覺到,這時候裝傻也沒有意義,而他將造成這種感覺的原因解釋為所謂警察的氣勢。
他緩緩點頭。「不錯。」
屜垣點點頭,彷彿在說很好,將煙灰抖人煙灰缸中。「委託他調查唐澤雪穗小姐的……就是你?」
一成不答反問:「您說,您是從高宮那裡聽說我的,我實在不明白您怎麼能從那裡得出這種聯想?」
「這一點都不難,你不必放在心上。」
「但若您不解釋清楚……」
「你就難以奉告?」
「是。」一成點頭。對面前這個想必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警察,再怎麼投以凶狠的眼神多半也沒有任何效果,但至少要直視著他。
屜垣露出笑容,抽了一口煙。「由於某種緣故,我也對唐澤雪穗這個女子產生濃厚的興趣。但是,我發覺最近有人四處打聽她的事情。是何方神聖所為,我自然感到好奇。所以,我便去找唐澤雪穗小姐的前夫高宮先生。我就是在那時知道今枝先生。高宮先生說,有人和唐澤雪穗小姐論及婚嫁,男方的家人委託今枝先生對她進行調查。」
一成想起,今枝說過他已將事情如實告訴高宮。
「然後呢?」他催警察說下去。
只見屜垣把身邊的舊提包放在膝上,拉開拉鏈,從中拿出一台小錄音機。他露出別有含意的笑容,把錄音機放在桌上,按了播音鍵。
首先傳出來的是「嗶」的信號和雜音,接著是說話聲。「……呃,我是筱塚。關於唐澤雪穗的調查,後來怎麼樣了?請與我聯繫。」
屜垣按下停止鍵,直接把錄音機收進提包。「這是我昨天從今枝先生的電話裡調出來的。筱塚先生,這段話是你說的吧?」
「的確,本月初,我是在錄音機裡留下了這段話。」一成歎息著回答。這時和警察爭論隱私權也沒有意義。
「聽了這段話,我再次和高宮先生聯絡,問他認不認識筱塚先生。」
「他當場就把我告訴你了?」
「正是。」笸垣點點頭,「跟我剛才說的一樣,沒花多少工夫。」
「的確,一點也沒錯,是不難。」
「那麼我再次請教,是你委託調查唐澤雪穗小姐的吧?」
「是。」一成點頭回答。
「和她論及婚嫁的是……」
「我親戚。只不過婚事還沒有決定,只是當事人個人的希望。」
「可以請教這位親戚的姓名嗎?」屜垣打開記事本,拿好筆。
「您有必要知道嗎?」
「這就很難說了。警察這種人,不管什麼事情,都想瞭解一下。如果你不肯告訴我,我會去四處打聽,直到問清是誰想和唐澤雪穗小姐結婚。」
一成的嘴變形了。如果他真的這麼做,自己可吃不消。「是我堂兄筱塚康晴。」
屜垣在記事本上寫好,問道:「他也在這家公司工作吧?」
聽到一成回答他是常務董事,老警察睜大了眼睛,頭部微微晃動,然後把這件事一併記下。
「有幾件事我不太明白,可以請教嗎?」一成說。
「請說,但能不能回答我不能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