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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節

「哦,」聲調變高了些,「怎麼?」
「現在方便嗎?」
「方便。」筱塚一個人住在四谷。
「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多半會嚇到你,你要沉住氣,聽我說。」
這幾句話似乎讓筱塚猜到了接下來的談話內容,他並未立刻回應,誠也保持沉默,耳邊只聽到電話的噪聲。這時,誠想起大約三個月前,通話質量變差了,不容易聽清對方的聲音。
「上次那件事的後續?」筱塚總算開口問道。
「對,就是那件事。」
「哈!」聽筒裡傳來輕笑聲,但是,恐怕並非真笑。「後天就是你的婚禮了吧?」
「上次是你說,即使是前一天,你也會取消。」
「我是說過。」筱塚的呼吸有點亂了,「你是認真的?」
「對。」誠嚥了一口口水才繼續說,「明天,我想向她表明心意。」
「就是那位派遣人員,姓三澤的?」
「嗯。」
「表明之後呢?向她求婚?」
「我沒有想那麼多,只是想把心情告訴她,也想知道她的心意。就這樣。」
「如果她說對你沒意思呢?」
「那就一切到此為止。」
「然後你準備第二天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跟唐澤舉行婚禮?」
「我知道這樣很卑鄙。」
「不會,」筱塚頓了頓才說,「我想,這一點心機確實不能少。最重要的是選擇你不會後悔的路。」
「你這麼一說,我覺得稍微輕鬆一點了。」
「問題是,」筱塚壓低聲音,「如果那女孩也喜歡你,你怎麼辦?」
「到時候……」
「拋開一切?」
「是。」
耳邊聽到呼的一聲歎息。「高宮,這可不是一樁小事。你明白嗎?這會給多少人帶來麻煩,會傷多少人的心?別的不說,唐澤會有什麼感受……」
「我會補償她,盡我所能。」
雙方再度陷入沉默,只有噪聲在電話線之間來去。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一定是痛下決心了,我不再說什麼。」
「抱歉,讓你擔心了。」
「你不用對我覺得過意不去,反倒是你,看來,後天可能會有一場大騷動。連我都忍不住渾身起雞皮疙瘩了。」
「我也是,沒法不緊張。」
「也難怪。」
「對了,我有件事想拜託你,明晚有空嗎?」
7
決定命運的那一天從早上便陰沉沉的,好像隨時都會下雨。誠較晚才吃早餐,然後在自己的房間裡呆望著天空。昨晚沒睡好,他頭痛得很厲害。他思索著如何聯繫上三澤千都留。他知道她今晚將下榻品川的酒店,所以,迫不得已時,可以直接到酒店找她,但他希望盡可能在白天見到她,向她表白。
但他找不出方法。他們沒有私下往來,他既不知道她的電話,也不知道住址。她是派遣人員,公司的通訊簿上自然不會有她的名字。
科長或主任也許知道,但該怎麼開口詢問?更何況,他們不見得會將通訊簿放在家裡。
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到公司去直接查。今天雖然是星期六,公司加班的同事應該不少。即使他到辦公室找東西,也不必擔心有人起疑。
誠暗道事不宜遲,從椅子上站起,玄關的門鈴忽然響了。他立即產生不祥的預感。
大約一分鐘後,他證實了自己的直覺果然準確。房間外傳來有人上樓的聲音,像穿著拖鞋走路的獨特腳步聲,應該是賴子。
「誠,雪穗來了。」賴子在門外說。
「她來了?我馬上下去。」
雪穗正在客廳和賴子、外公、外婆喝紅茶。她今天穿著深棕色套裝。
「雪穗帶來了蛋糕,來一塊?」賴子問道,看來心情甚佳。
「不了。呃,你怎麼會來?」誠看著雪穗問。
「我漏買了好幾樣旅行用品,想請你陪我去買。」她像唱歌般地說,一雙杏眼發出寶石般閃耀的光輝。她已經露出新娘的表情了,這麼一想,讓誠覺得心中很痛。
「哦……那,該怎麼辦呢?我有點事要去公司一趟。」
「什麼!都這時候了!」賴子雙眉緊鎖,「結婚前還叫人去上班,你們公司有毛病啊?」
「不是,也算不上是工作,只是想看一下資料。」
「那麼,買東西時順道去吧?」雪穗說,「不過,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進公司?你不是說過,假日的時候不必穿制服,非公司職員也可以自由進出。」
「嗯,是可以……」誠內心彷徨不安,他全未料到雪穗會這麼建議。
「工作狂真討人厭。」賴子扁扁嘴,「家庭和工作,哪一個重要?」
「好,反正也不急,我今天就不去公司了。」
「真的?我無所謂呀。」雪穗說。
「嗯,不去了,沒關係。」誠對著未婚妻笑,心裡盤算著晚上直接到飯店找三澤千都留。
他說聲「我去換衣服」,要雪穗等候,然後回到房間,立刻打電話給筱塚。「我是高宮。那件事沒問題吧?」
「嗯,我九點準時到。你呢?跟她聯繫上了?」
「還沒,我還是找不到她的聯繫方式。更麻煩的是我現在要陪雪穗去買東西。」
筱塚在電話那頭歎氣。「光聽著我都替你覺得累。」
「抱歉,要你替我做這種事。」
「沒辦法啊,那就九點。」
「麻煩了。」
掛斷電話,換好衣服,誠打開門,猛見雪穗就站在走廊上。他不禁嚇了一跳。她雙手放在背後,靠牆凝視著他,嘴角露出淺淺的笑容,看起來和平常的微笑似乎有所不同。「你好慢,我過來看看。」她說。
「抱歉,我在選衣服。」
正當他準備下樓,雪穗從背後問道:「那件事是什麼事?」
誠差點一腳踩空。「你聽我說話?」
「是聲音自己傳出來的。」
「哦……是工作上的事。」他走下樓梯,生怕她繼續追問,好在她沒再開口。
他們在銀座購物,繼三越、松屋等著名百貨公司後,又走進名牌專賣店。
說是要買旅行用品,但誠看雪穗並無意買東西。他指出這一點,她聳聳肩,吐了吐舌頭。「其實我只是想好好約個會。因為,今天是我們單身的最後一天呀,可以吧?」
誠輕歎口氣,他總不能說不行。望著雪穗逛街的開心模樣,他回想起他們在一起的四年時光,重新審視自己對她的感情。是啊,因為喜歡她,才會交往到現在。但是,決心結婚的直接原因是什麼?是對她深厚的愛情嗎?很遺憾,或許並非如此,他想。他是在兩年前開始認真考慮結婚的,因為那時發生了一件意外。
一天早上,雪穗約他在東京一家小商務酒店見面。後來他才知道,她為什麼在那裡投宿。
雪穗以前所未見的嚴肅表情等候著他。
「我想讓你看看這個。」說著,她往桌上一指。那裡豎著一根透明的管子,長度大約只有香煙的一半,裡面裝了少量液體。「不要碰,從上面看。」她加了一句。
誠照她所言往下看,看到管底有兩個小小的同心圓。他把看到的情形說出來,雪穗便默默地遞給他一張紙。那是驗孕器的說明書,上面說明若出現同心圓,便代表檢驗結果為陽性。
「說明書說要檢查早上起床後第一道尿液。我想要讓你看看結果,才來這裡住的。」雪穗說,聽得出她本已確信自己懷孕了。
誠的臉色想必極為難看,雪穗卻開朗地說:「放心吧,我不會生下來,醫院我也自己去。」
「真的?」誠問。
「嗯,因為現在還不能生孩子吧?」
坦白說,聽到雪穗的話,誠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了下來。自己即將成為父親,這種事他連想都沒想過,自然也沒有心理準備。
正如雪穗所說,她單獨上醫院,悄悄接受了墮胎手術。那段時期,大約有一個星期沒有看見她,後來她的舉止和之前一樣開朗。她絕口不提孩子的事,即使他想開口詢問,她也立刻察覺,總是搶先搖頭說:「什麼都別再說了,我沒事,真的。」
因為這件事,誠開始認真考慮和她的婚事,他認為這是男人的責任。
然而,誠現在卻認為,當時自己是不是忘了更重要的事……
8
喝著餐後的咖啡,誠看看手錶,已經九點多了。
高宮家與唐澤家七點開始的聚餐,從頭到尾幾乎全是賴子在說話,雪穗的養母唐澤禮子始終面帶寬容的笑容扮演聽眾的角色。禮子是一位高雅的女士,她的高雅來自於理性。一想到明天也許會辜負她,誠不由得內疚。
離開餐廳時大約是九點十五分。這時,賴子一如誠所預料地提議,時間還早,不妨去酒吧坐坐。
「酒吧人一定很多,去一樓大廳吧。那裡一樣可以喝酒。」
唐澤禮子首先贊成誠的意見,她似乎不擅飲酒。
一行人搭乘電梯來到一樓,誠看看鐘,已過了九點二十分。四個人進入大廳時,背後傳來「高宮」的叫聲,誠回頭,筱塚正向他走來。
「嘿?」誠故作驚訝。
「你怎麼這麼慢?我還以為計劃中止了。」筱塚小聲說。
「晚餐拖太久了,不過,你來得正好。」
假裝交談幾句後,誠回到雪穗等人身邊。「永明大學畢業的校友就在這附近聚會,我去露個臉。」
「何必在這時候去呢?」賴子顯然很不高興。
「有什麼關係呢?和朋友之間的來往也很重要。」唐澤禮子說。
「不好意思。」誠向她低頭道歉。
「要盡可能早點回來哦。」雪穗看著他的眼睛說。
「嗯。」誠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