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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節

「是倉橋學姐要江利子記賬那次對不對?兩三天後,我就把存折和卡片交還給學姐了。」
「從那時起,卡就一直在她那裡。絕對錯不了,是她找人報復江利子。」
雪穗長出一口氣。「我實在無法相信。」
「我也一樣。」
「但這只是學長的推測,沒有證據呀,就算是賬戶那些,也許只是剛好提領了同樣的金額。」
「你說天底下有這麼不自然的巧合嗎?我想應該報警。只要警察徹底調查,一定查得到證據。」
雪穗的表情明顯反對這個提法。他一說完,她便開了口:「就像我一開始說的,江利子家不希望事情鬧大。即使像學長說的報警調查,查出是誰作惡,江利子受的傷害也不會癒合。」
「話是這麼說,但事情不能就這樣算了,我嚥不下這口氣!」
「這,」雪穗凝視著一成的眼睛,「就是學長的問題了,不是嗎?」
一句話登時讓一成無言以對。他驚愕地屏住氣息,回視雪穗端正的臉孔。
「今天我來這裡,也是為了傳達江利子的口信。」
「口信?」
「再見,我很快樂,謝謝你——這就是她要說的話。」雪穗公事公辦地說。
「別,讓我見她一面。」
「請別提無理的要求,稍微體諒一下她的處境。」雪穗站起來,奶茶幾乎沒有碰過,「這種事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做。但是為了她,我才勉強答應。請你也體諒我的難處。」
「唐澤……」
「失陪了。」雪穗走向出口,隨即又停下腳步,「我不會退出社交舞社,要是連我都退出,她會過意不去的。」她再度邁開腳步。這次完全沒有停下。
等她的身影從視野裡消失,一成歎了口氣,轉眼望向窗外。
雨依舊下個不停。
9
電視上只有無聊的八卦節目和電視新聞。江利子伸手去拿被子上的魔方,這個去年風靡一時的解謎遊戲,現在完全被遺忘了。這個遊戲因難以破解成為話題,但一旦知道解法,連小學生也可以在轉眼間完成。即使如此,江利子到現在仍與魔方苦戰。這是雪穗四天前帶來給她的,也教了她一些破解的訣竅,她卻毫無進展。我不管做什麼都做不好,她歎息。
有人敲門,是母親的聲音:「雪穗來啦。」
「啊,請她進來。」
不一會兒便聽到另一個腳步聲。門緩緩打開,露出雪穗白皙的臉龐。「你在睡覺?」
「沒有,在玩這個。」江利子拿起魔方。
雪穗微笑著進入房間,還沒坐下就說「你看」,遞過盒子。是江利子最愛吃的泡芙。
「謝謝。」
「伯母說,等一下會拿紅茶過來。」
「好。」點頭後,江利子怯怯地問,「你去見過他了?」
「嗯,見過了。」
「那……跟他說了?」
「說了,雖然很不好受。」
「對不起,要你去做那麼討厭的事。」
「不會,我沒關係。倒是你,」雪穗伸手過來,溫柔地握住江利子的手,「覺得怎麼樣?頭不痛了吧?」
「嗯,今天好多了。」
遇襲的時候,歹徒用氯仿把她迷昏,造成後遺症,一段時間頭痛不止。不過醫生認為心理因素的作用更大。
那天晚上,因為江利子遲遲不歸而擔心的母親,在前往車站迎接的路上,發現倒在卡車車廂上的女兒。當時,江利子仍處於昏迷狀態。從不適的昏睡中醒來時的驚恐,江利子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當時,母親正在她身邊放聲大哭。
不僅如此,還有幾天後送來的那張可怕的照片。寄件人不明,也沒有隻字片語,歹徒的惡意似乎深不見底,讓江利子驚懼不已。她決定,從今以後,絕不再引人注目,要躲在別人的影子下生活。過去她也是這麼過的,這樣才適合自己。
雖然發生了這起悲慘的事,但不幸中有件大幸。很奇怪,她的清白並沒有被玷污。歹徒的目的似乎只是脫光她的衣服拍照。
雙親決定不報警也是基於這一點,事情若是曝光,不知道會受到什麼謠言中傷。要是事情傳出去,恐怕任何人都會認為她遭到了強暴。
江利子想起初中時代的一起事件,同年級的籐村都子在放學途中遇襲。發現下半身赤裸的她的人,正是江利子和雪穗。都子的母親也曾對江利子這麼說:「幸好只是衣服被脫掉,身體並沒有被玷污。」那時,她曾懷疑其中的可能性,現在遇到同樣的慘事,才知道這的確有可能。她認為,自己的情況一定也沒人肯相信。
「你要早點好起來啊,我會幫你的。」雪穗握緊了江利子的手。
「謝謝,你是我唯一的支柱。」
「嗯,有我在你身邊,什麼都不用怕。」
這時,電視裡傳來新聞播報員的聲音。「銀行發生了盜領事件。存款人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戶頭遭到盜領。受害者是東京都內的上班族,本月十日到銀行櫃檯提領存款時,發現應有兩百萬元左右的餘額變成零。調查結果發現,存款是於三協銀行府中分行由銀行卡分七次提領,最後一次提款是四月二十二日。被害人是在銀行推廣下,於一九七九年辦理銀行卡,但卡片一直放在辦公室的辦公桌內,從未使用。警方分析極有可能是銀行卡遭到偽造,現正展開調——」
雪穗關掉了電視。
第六章
1
悄悄做了一個深呼吸後,園村友彥穿過自動門。
他真想伸手扶住腦袋,總覺得假髮快掉下來了。但桐原亮司嚴重警告他,絕對不准那麼做。眼鏡也一樣,若是頻頻觸碰,很容易被察覺是用來偽裝的小道具。
三協銀行玉造辦事處裝設了兩台自動取款機,現在,其中一台前有人,正在使用的是一個身著紫色連衣裙的中年婦人。可能是不習慣操作機械,動作非常緩慢。她不時四下張望,大概是想找能幫忙的職員。但銀行裡悄無人影,時鐘的時針剛過下午四點。
友彥生怕這位略微發福的中年婦人向自己求助,要是她那麼做,今天的計劃便必須中止。
四周沒有其他人,友彥不能一直戳著不動。他心裡盤算著該怎麼辦,應該死心回頭嗎?但是,想及早進行「實驗」的慾望也很強烈。
他慢慢接近那台無人使用的機器,巴望著中年婦人快些離去,但她仍朝著操作面板歪頭苦想。
友彥打開包,伸手入內。指尖碰到了卡片,他捏住卡片,正準備拿出來——「請問,」中年婦人突然對他說,「我想存錢,卻存不進去。」
友彥慌張地把卡片放回包內,也不敢面向那婦人,低著頭輕輕搖手。
「你不會啊?他們說很簡單,誰都會的。」中年婦人仍不死心。友彥的手繼續搖動,他不能出聲。
「好了沒有?你在幹嗎?」入口處響起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似乎是中年婦人的朋友。「不快點要來不及了。」
「這個很奇怪,不能用。你有沒有用過?」
「那個啊,不行不行,我們家不碰那個。」
「我們家也是。」
「改天再到櫃檯辦理好了,你不急吧?」
「倒是不急,不過,我們那家銀行的人說,用機器方便多了,我們才辦卡的。」中年婦人似乎總算死了心,從機器前離開。
「傻瓜,那不是讓客人方便,是為了銀行可以少請幾個人。」
「有道理,真氣人,還說什麼以後是卡片時代呢。」
中年婦人氣呼呼地走出去。
友彥輕吁一口氣,再次將手探進提包。包是借來的,是不是現在流行的款式,他不太清楚。不要說包了,從現代女性的角度來看,他現在的模樣究竟算不算怪,他也深感懷疑。桐原亮司卻說:「比你更怪的女人都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
他緩緩取出卡片,卡片的大小、形狀和三協銀行的卡一模一樣,只是上面沒有印任何圖案,只貼了張磁條。他必須小心謹慎,盡可能不讓攝像頭拍到他的手。他的視線在鍵盤上搜尋,然後按下提款鍵,「請插入金融卡」字樣旁的燈開始閃爍。他心跳加劇,迅速將手中的空白卡片插進機器。機器沒有出現異常反應,將卡片吸了進去,接著顯示出輸入密碼的要求。成敗的關鍵就看這裡了,他想。
他在鍵盤的數字鍵上按了4126,然後按下確認鍵。
接下來是一剎那的空白,這一剎那感覺非常漫長。只要機器出現一點異常反應,他就必須立刻離去。但機器一切如常,接著詢問提款金額。友彥強行按捺住雀躍的心情,在鍵盤上按了2、0、萬元。
幾秒鐘後,他手裡有了二十張一萬元紙鈔和一張明細表。他取回空白卡片,快步走出銀行。
長度過膝的百褶裙絆住了腳,走起路來很不方便。即使如此,他還是注意腳步,盡量若無其事地走著。銀行前的大道車水馬龍,人行道上卻沒什麼人,真是謝天謝地。他不習慣化妝的臉,僵硬得像塗了糨糊一樣。
在約二十米外的路邊,停了一輛豐田小霸王。友彥一靠近,前座的門便從裡面打開。友彥先留意一下四周,才輕輕撩起裙子坐進車裡。
桐原亮司合上剛才還在看的漫畫雜誌,那是友彥買的。有一部《福星小子》在雜誌上連載,他很喜歡裡面一個叫拉姆的女孩。「情況怎麼樣?」轉動鑰匙發動引擎時,桐原亮司問道。
「喏。」友彥把裝了二十萬元的袋子給他看。
桐原斜眼瞄了一下,把方向盤機柱式排擋桿換成低擋,開動汽車,表情沒有太大變化。
「這麼說,我們成功破解了。」桐原面朝前方說道,語氣裡聽不出絲毫興奮,「不過,我本來就很有把握。」
「有是有,可真的成功的時候,身體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發抖。」友彥抓著小腿內側,穿著絲襪的腿很癢。
「你注意監控攝像頭了吧?」
「放心,我的頭根本沒有抬起過。不過……」
「怎麼?」桐原側目瞪了友彥一眼。
「有個奇怪的歐巴桑,挺險的。」
「什麼?」
友彥說了自動取款機前的情況。
桐原的臉立刻沉了下來,他緊急煞車,把車停在路邊。「哎,園村,我一開始就警告過你,只要情況有一點不對勁,就要立刻撤退。」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應該沒關係……」友彥的聲音控制不住地發抖。
桐原抓住友彥的領口——女性襯衫的領子。「不要依你自己的想法判斷,我可是拿性命來賭。要是出事,被抓的不止你一個。」他的眼睛睜得斗大。
「沒有人看到我的臉,」友彥的聲音都變了調,「我也沒有出聲,真的,絕對沒有人會認出我。」
桐原的臉扭曲了,然後他歎了一聲,放開友彥。「白癡!」
「呃……」
「你以為我為什麼把你扮成這種噁心的樣子?」
「就是裝成女人……不是嗎?」
「沒錯。是為了瞞過誰?當然是銀行和警察。要是使用偽卡被發現了,他們首先就會檢查監控錄像。看到裡面拍的是你現在的樣子,每個人都會以為是女人。在男生裡你算是秀氣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你長得夠漂亮,高中時甚至還有後援會。」
「所以攝像頭拍到的……」
「也會拍到那個囉嗦的女人!警察會找到她。那很簡單,她用過旁邊那台機器,會在裡面留下記錄。警察找到了就會問她,對那時候旁邊的女人有沒有印象。那個歐巴桑要是說,她覺得你男扮女裝,那就白折騰了。」
「這一點真的沒問題,那種歐巴桑才不會注意到那麼多。」
「你怎麼能保證?女人這種動物,分明毫無必要,也愛觀察別人。搞不好她連你拿的包是什麼牌子都記得。」
「怎麼會……」
「就是有這種可能。要是她真什麼都不記得,只能算你走運。但是,既然要做這種事,就不能指望有什麼好運。這跟你以前在精品店偷東西可不一樣。」
「……我知道了,對不起。」友彥微微點頭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