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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節

母親嘮叨著說:「她爸在這兒聊到五點才走,我還留他吃飯來著,他不留。其實我做的飯比他在大酒店裡吃的一點不差。」
邵寬城轉臉問紅雨:「你爸還要接你走?」
紅雨悶頭吃飯,說:「嗯。」
邵寬城又問:「你怎麼沒走呀?」
母親嗔道:「你這孩子有病吧!紅雨少搭理他,有病!」
邵寬城又問紅雨:「那怎麼聊那麼長時間呀?」
紅雨回答:「就聊這些年都怎麼過的。還聊我媽,他問我媽這些年的事。」
邵寬城小孩子賭氣般地抨擊道:「當初是他不要你們了,怎麼現在又關心了。」
紅雨抬頭,道:「當初不是你勸我別恨我爸嗎,我這不是聽你的嗎。」
邵寬城強辯:「我沒讓你恨你爸,我是說歷史事實。」
紅雨道:「歷史上的事老說有意思嗎!反正我知道我爸我媽都愛我,這就行了。我爸是個事業型的男人,在他事業的關鍵時刻,為了更重要的事放棄愛情,也可以理解。」
邵寬城做BS狀:「什麼更重要的事情,還不就是名利二字!你不會也像你爸一樣吧,將來碰到事業的關鍵時刻,就不要家庭了,就把我們都甩了。」
紅雨當著邵寬城父母的面,不便強硬反擊,只好故做弱弱地說道:「那我不成家行了嗎?我裝死行了嗎?」
邵寬城倒打一耙:「你瞧,一說你就急。」
紅雨說:「這日子沒法過了,我跟我爸聊會家常你都這麼不淡定,我還有活路嗎。」
邵寬城的父親插嘴教育兒子:「你學學你爸,我跟你媽認識以後,她想跟誰聊跟誰聊,我都不吃醋。你媽那時候可喜歡跟男的閒聊呢,到處求粉求關注。」
邵寬城的母親反唇相譏:「你優秀,你自信,行了吧。我喜歡跟誰聊啊!你摸摸良心,這麼多年我除了伺侯你們爺倆我哪還有那閒功夫?我和誰聊呀!」
邵家小院的晚上,氣氛照例是隨意和輕鬆的,儘管親人間偶爾口舌刻薄,但彼此鬥嘴也都不忘互相哄著。
晚飯尚未吃完,有人按響門鈴。門鈴明亮的響聲讓邵寬城提心吊膽。最近這一段時間,幾乎每次夜晚鈴響,都不是什麼吉祥的事情。
他原以為又是趙紅雨的父親來了,但出乎他的意料,來者竟是隊長李進。
隨同來的,還有老井。
一天前後,李進和老井,兩次造訪邵家小院,確實非同尋常。邵寬城不免心裡不安,各種忐忑,外帶著隱隱的煩躁和不滿。
李進還是來找紅雨的,和邵寬城的父母簡短寒暄之後,還是和趙紅雨一起,移步到紅雨的小屋交談。邵寬城進去送茶,他們便停嘴不談,用沉默等他出去。邵寬城只得訕訕退出。估計他們還是要談敬陵盜案,他已不是此案的工作成員,當然無權旁聽。
邵寬城回到客廳,心裡超糾結,滿臉黑線,坐立不寧。半個多小時過去了,他從窗子看到李進和老井從紅雨的屋子出來了,便和父母一起出去和李進道別,在門口一通客氣。
送走李進,邵寬城先去了紅雨的屋子。紅雨獨自坐在床上,沉默不語,心事重重。
邵寬城問:「李隊跟你談什麼呀,還是那個案子?」
紅雨說:「嗯,還是問我爸和楊鑭見面的事情。」
邵寬城遲疑了一下,說:「他們……沒打算直接找你爸問問?」
紅雨說:「沒有,我說我可以去問問我爸,他們說暫時別問。」
兩人都沉默下來。或許趙紅雨也明白邵寬城的沉默都有什麼內涵——李進之所以不讓紅雨去問她爸,顯然就是不排除她爸與楊鑭「有染」,或者至少,目前還不能肯定萬教授於敬陵盜案完全無涉。
邵寬城當然不能把這個內涵說破,他不想讓紅雨不爽,更不想讓紅雨覺得他對她父親持有成見,「官報私仇」!
第十五章
第二天早上,邵寬城離開小院時紅雨還沒起床。邵寬城的母親備好了早餐,但並沒有把她叫醒。母親說藥補不如食補,食補不如覺補,對於免疫力的恢復,睡足一覺強於吃好三餐。
家裡有父母照顧紅雨,邵寬城放心地離家上班。隊裡今年接辦的幾起案子都有些檔案資料需要整理歸卷。他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就近先做敬陵盜案的資料。敬陵盜案正在進行中,資料檔案工作雖與偵查工作無甚要緊,但萬一領導想瞭解一下情況,經過整理的資料更加便於索引,更加一目瞭然。
首先需要整理的,還是關於敬陵的歷史資料。邵寬城為瞭解敬陵,此前已向省博物館的有關專家做過請教咨詢,此次要整理出一份文字概述,又上網查閱了有關史料記載。史書對唐明皇一生的各種記載非常豐富,對其繼承大統之後專寵武氏長達二十年之久,也都有較為一致的表述。
從史料中不難判定,武氏在唐代歷史上的地位顯赫,而且做為當時中國最有權勢的女人,武氏從未干政,從未要求皇帝重用戚黨,從未致使皇帝沉湎享樂。武氏受寵的二十年,也正是唐玄宗政績卓著的二十年。在這二十年中,唐玄宗勤奮、開明,在兵制、吏治、農桑及開疆拓土,文化藝術、對外交流等各個方面,勵精圖治,銳意改革,締造了光彩卓越的一個歷史時代!
史料記載給邵寬城的印象是,較之開元之前廢唐的武則天與開元之後亂唐的楊貴妃,武氏在政治上的影響和作用,都比較正面。只不過,缺了自封女皇這一段震撼古今的作為,少了因《長恨歌》而千古不朽的那一段纏綿,武氏顯然不及她的姨祖武則天和她的兒媳楊貴妃那樣家喻戶曉。但她做為陪伴並協助唐玄宗創造開元神話的女人,她在唐代歷史上的作用和地位,毋庸贅言。
武氏後宮生涯凡二十餘載,其命運的轉折或許就在她第四個孩子李清的出生。李清出生不久就被皇帝命寧王李憲將其養在宮外。李清秘密出宮之後發生的一件大事,就是皇帝突然駕臨皇后居住的乾央宮,並命內臣對乾央宮進行了公開的搜查。內臣當著皇帝皇后的面,在一處帷幔後搜出了一個神龕,並在神龕座下,搜出了一塊木牌。木牌上刻著天地二字及皇帝皇后兩人的名諱。這塊木牌,就成了王皇后最終被廢的罪名和鐵證。
這塊木牌,就是王皇后秘密供奉的「求子牌」。
這塊木牌,史書上記載的名稱為「霹靂木」。出於政治統治的需要,玄宗明令禁止一切巫術,以防各種政治勢力利用巫邪之說興風作浪,怪力亂神。但在中國封建時代帝位嗣傳的政治形態中,有無子嗣對於後宮地位來說,可謂悠悠萬事,唯此為大!王皇后一直認為自己失寵皆因無嗣,其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在自己的寢宮中秘密設龕,可視為與當寵的武氏的殊死一搏!
邵寬城查到了唐史中記載的王皇后被廢的詔文:「……皇后王氏,天命不佑,華而不實,不尊懿範,暗求巫邪,求厭勝之術,四德不備,六宮何咨,焉得敬承宗廟,母儀天下?可廢為庶人,別院安置……」
在王皇后被廢的同時,她的哥哥王守一也被免官入獄,家產悉數抄沒。
王皇后被廢之後僅數月,死於冷宮。王守一後來的命運,史無記載。
看到這些歷史上真實發生過的殘酷「宮斗」,邵寬城忍不住想,那些歷朝歷代的皇親國戚們,王子王孫們,其實還不如他這樣的平頭百姓活得安全和幸福。他和他的爸爸媽媽,和青梅竹馬的紅雨,在他們那個簡樸的小院裡安身立命,平凡地度過的每一個寒暑晨昏,難道不幸福嗎?他們安定而快樂的生活用他父親的說法,就是:「夫復何求」哇!
邵寬城覺得,幸福沒有絕對的指標。人的幸福感往往與人的物質條件無關,而更多取決於人的欲求。少欲則安,無慾則剛。積極爭取更高的目標固然不錯,但既要盡人事,也要信「天命」,過於執著者,難以戒貪!
故紙堆中的塵封歷史,現實中的敬陵盜案,都讓邵寬城感慨良深,自認為又成熟了不少,似有頓悟的覺醒。在這樣的感慨中,他吃完午飯就忍不住給紅雨打了個電話,想找她聊聊,分享一下自己的心得。
紅雨的手機無人接聽,他又打了家裡的電話,電話是父親接的,剛說了一句,又被母親接了過去。他問紅雨還在睡覺嗎?我打電話她怎麼不接呀。母親告訴他,紅雨吃完午飯就被她爸爸接走啦,說是要到醫院複查。
邵寬城預感不祥:「您怎麼不攔著她,上醫院您也陪著她去呀!」
母親說:「複查說是以前定好的。我說陪來著,紅雨不讓。」
邵寬城又問:「去多久了?什麼時候回來?都複查什麼呀……」母親全都說不清楚。邵寬城掛了電話,馬上下樓,急的連假都沒請,開上車就奔古都醫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