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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大匠如山

    日本十大劍客之一,神道無念流的新銳劍豪足利野,從側面踏步向前,只用了三步,人便已經衝到了劫色大師的左側方,緊接著心隨意動,手中名器“童子切安綱”陡然飛出,宛如皓月一般,從斜下角陡然往上斬去。
    這一刀不但突然,而且凝聚了足利野對於劍道的無數感悟,無論是力度、角度還是氣勢,都已經達到了他的人生巔峰。
    唰!
    刀出鞘,彷彿能夠斬破時光那般,讓人感慨。
    但就在眾人為之驚駭的目光注視下,那個連走路似乎都有些喘氣的胖大和尚,卻避開了這匯聚無數精氣神的一刀。
    這是必殺的一刀,眼看著就要將對方斬成兩半,那胖和尚彷彿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很是自然地往旁邊挪了一步,正好讓對方擊了一個空。
    隨後他還伸出手來,一把攀住了那揮空一刀的足利野,開心地說道:“你要送我?這麼客氣的麼?不用的,不用的,大和尚我長得雖然胖,但走回去的力氣,還是有的……”
    足利野被戒色大師如同老友一般攬著肩膀,臉色在那一瞬間,似乎凝固住了一樣,一動也不動。
    戒色大師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回過頭來,對著淺草荒木說道:“大神官,十三他是個小木匠,沒有讀過什麼書,不像你們家涼宮大人一般,出身高貴,是個文化人,所以他回的話,雖說粗鄙,但江湖嘛,所有的恩怨,擂台上見分曉,你說對吧?”
    淺草荒木被戒色大師一番話說完,臉色恢復了平靜,低下頭去,客氣地說道:“是的,大師說得對。”
    戒色大師又伸出手來,指向了周圍那幫蠢蠢欲動的日本人,說道:“不管之前到底是什麼局面,現如今十三既然應下了那戰帖,那麼此事,便交由他們兩人來處理吧……據我所知,這些天從日本本部,來了許多如淺草大神官一般的頂尖高手,還請大神官閣下幫忙約束一下,如果這些人真的想要在滬上犯事的話,中國修行界,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您能理解吧?”
    淺草荒木點頭,說道:“當今一切,都以涼宮御大人,和甘墨之間的決鬥為重。”
    戒色大師聽到了他的承諾,這才點頭說道:“好,很好,我希望大神官您能說到做到……”
    說完,他又拍了拍旁邊這足利野的肩膀,說道:“好了,不用送我了。”
    他往前方走去,而足利野則如同一根柱子那般,愣愣地站在原地,等戒色大師被一眾人等簇擁離開之後,方才有好幾個與足利野相熟的同伴走上前來,衝著足利野喊道:“足利君,你沒事吧?”
    足利野依舊一動也不動,彷彿一座雕像那般。
    而這時候,大神官淺草荒木走上前來,在足利野的肩膀上拍打了幾下,那足利野彷彿才從凝固狀態掙脫出來。
    只不過他卻已然連站立都困難,直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緊接著張開嘴巴,卻是嘔出了一團團的黑色血塊,甚至是碎肉來……
    眾人詫異無比,而淺草荒木的臉色卻顯得十分平靜。
    早在那個胖大和尚身形微微一晃的瞬間,他就猜到了眼前的結局。
    不愧是被稱之為“華夏佛門第一猛人”的戒色,此人禪修已經達到了讓人畏懼的境界,顯然是修出了神通,方才能夠在那一瞬間,避開了足利野的巔峰一擊,隨後還不動聲色地拍碎了足利野的五臟六腑,作為報復……
    此刻的足利野,顯然是活不成了。
    不知道,淺草寺的主持真魚禪師,與這個胖乎乎的大和尚相比,到底誰更強一些啊?
    這般想著,淺草荒木的雙目,竟然出現了一絲迷惘來。
    而當暴起偷襲戒色大師的足利野最終斷氣之時,戒色大師也終於被無數群眾給圍住,再也難以往前走去了。
    人們心中的好奇已經達到了頂點,所有人都期待著戒色大師能夠給他們一個交代。
    到底是怎麼回事?
    面對著無數充滿著渴望的雙眼,戒色大師即便是有滿身神通,終究還是沒有用處,而是將手抬了起來,示意眾人安靜下來,不要喧嘩。
    在場的人員構成,實在是太過於複雜了,除了先前所說的各路人等之外,甚至還有日本以及國外的情報人員隱藏其間,所以足足等了兩分鐘左右,這才平靜下來,隨後無數人都朝著場中的戒色大師望了過去。
    戒色大師是見過大場面、大陣仗的,瞧見這一幕,他並沒有心慌,而是顯得越發平靜下來。
    普度眾生,而非一人。
    他雙手合十,朝著周圍繞了一圈,向眾人行禮之後,開口說道:“諸位,剛才我與日本人所說的話,有人聽到了,有人沒有聽到,那麼在這裡,我懇請諸位與想要知曉此事的朋友和同道們帶個話,那便是——八月十五,月圓之夜,甘墨甘十三,會赴約,於東海迎戰涼宮御……”
    他說完準備離開,卻還是有人攔住了他,滿臉渴求地問道:“大師,大師,等等,我們想知道,為什麼是你來,魯班聖手他在何處呢?”
    戒色大師打量了一眼這人,瞧得出是個販賣消息的情報販子,不過此人還算懂事,說話做事,十分客氣。
    他也正好有一些話要與眾人分說,當下也是左右打量著,瞧見旁邊有一處高台。
    戒色大師一轉身,人便已經來到了高台之上。
    他看著周圍眾人,平靜地說道:“諸位,我知道你們都是心懷天下,以及民生疾苦之人,也是熱血未冷、血氣猶存之輩,你們想知道甘十三在哪裡,想知道他這些天到底幹嘛去了,為什麼遲遲不應戰,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站出來,還讓我一個大和尚來出頭……”
    高台之下,成百上千、黑壓壓的人群,都朝著戒色大師望了過來。
    這裡有一宗之門的領頭人,有成名已久的大人物,有某個片區的頂尖豪雄,還有和尚、道士、乞丐、尼姑、窯姐兒、學生、農民、船工、士兵,以及無數種職業身份的人們。
    有的人是坐船來的,有的人是坐火車來的,甚至還有坐飛機的呢……
    當然,也有人是一步一步,從窮鄉僻壤,走到這遠東最繁華的城市。
    有的人出門背上一大口袋的饃,吃到最後,兜裡沒有一分錢,就這麼硬生生地討飯討過來的……
    多年之後,這些人,還能夠有這般的熱血麼?
    他們還願意為了信念和尊嚴去赴死麼?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還會有這樣的人麼?
    誰說“崖山之後無中國”?
    這些滾燙的熱血,這些充滿了希望的雙眼,這些拿大錘砸下去都彎不了的硬骨頭,難道不是中國人?
    民族之覺醒,就得有犧牲。
    而這些人,便是。
    戒色大師看著這些人,彷彿看到了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希望。
    這位定力頗深的大和尚,眼眶之中,卻是有了一些淚光,浮現出來。
    他這些年,一直在做的,不就是這件事情麼?
    呼……
    長呼了一口氣之後,戒色大師說道:“這兩個月以來,前面一段時間,十三在準備點東西,他告訴我,有了這東西,他就算是不能戰勝涼宮御,也能夠幫大傢伙兒,守著國門……”
    這話兒一說出來,眾人都為之驚詫。
    魯班聖手到底準備了何等物件,竟然能夠有這等奇效?
    沒有等他們反應過來,戒色大師又說道:“隨後他趕來了這邊,但是在路上的時候,碰到了好幾戶被大水沖走了房子的人家,其中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帶著一個孫女,一個孫子,無家可歸……老太太原本有兩個兒子,身強力壯,但一個死在了辛亥年的武昌起義,另外一個,死在了二次北伐——十三瞧見了,於心不忍,於是留下來,幫著老太太和周圍的鄰居蓋了幾天房子,等大概弄好了,這才趕了過來……”
    “有人可能會問了,這麼多人在等著他呢,還有三萬人的生死存亡,與他有關,他怎麼能夠拋開這些人,去給一個不認識的陌生老太婆蓋房子呢?孰重孰輕,他這麼大的人了,難道都掂量不清楚麼?”
    戒色大師繪聲繪色地說著,一部分原本有著這樣想法的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個大和尚,當真是個有趣之人。
    說完這疑問,大和尚搖頭說道:“我沒有問他,但我認識的十三,他一直以來,都把自己當作一個小木匠,給人蓋房子、立架上梁,砌磚蓋瓦的手藝人——何為‘匠’?說文解字裡面,講的是為筐裡背著刀斧工具的木工,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大人物,也並不想要留下什麼名聲,對他而言,給有需要的人蓋房、打造傢俱,憑借這手藝給人帶來幸福,便是最大的追求。至於他為什麼要那麼去做,我在想……他,大概是想要在這個世界上,留下點什麼吧……”
    那個男人,想留下的,不是像故宮、長城、頤和園一樣的雄偉盛名,而是給孤寡老人與孩童,一處遮風擋雨的家。
    台下眾人,都陷入了沉默。
    這裡的大部分人,都沒有見過甘墨甘十三,不知道他長什麼樣,什麼性子,做過什麼事……
    但現在,他們懂了。
    不是裝模作樣的明白,而是真的懂了。
    那是一個匠人。
    一個普普通通、平凡的匠人而已。
    只不過他身上,背負了比別人更多的責任。
    最後,戒色大師說道:“當然,除了蓋房子之外,他還有許多的本事,儘管一直很謙虛,說自己沒有讀過書,但他一肚子關於古法建築結構的知識,就連大學者都敬佩不已,那天他與我見面之後,說這些集結了古代匠人智慧與創造的東西,才是他最寶貴的財富,他會利用這幾天的時間,將其全部記錄下來,然後交給京師大學堂的學者們,讓他們能夠將這些古代工匠的知識和經驗,能夠傳承下去……”
    說完這些,他朝著眾人深深鞠了一個躬,說道:“這便是他沒有前來的原因,謝謝各位。”
    大和尚從高台之上跳下,然後朝著遠處走去。
    密密麻麻的人群,自覺地讓開了一條寬敞的道路來,然後朝著戒色大師,以及他背後那個沒有露面的匠人行禮。
    並且奉上了心中最崇高的敬意。
    在這一刻,人們深刻地感受到了一個詞。
    大匠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