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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英雄,或,懦夫

    小木匠找到施慶生的時候,老黑、老貓和甘文芳已經出發了,畢竟求援這事兒,宜早不宜遲,要萬一碰到了含恨而來的日本人,那事兒可就麻煩了。
    對於甘文芳的離去,小木匠並不意外。
    他知道這位堂妹並不是怕死,她之所以選擇離開,更多的原因是自視太高,並不想為了一幫與自己毫無瓜葛的小老百姓,而把自己的性命交代在這裡。
    如果換了一個地方,受難的不是應福屯,而是甘家堡,她絕對會毫不猶豫地留下來,並且奮鬥在最後一刻。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許多人便是如此,這也是人性的必然,實在沒有必要多說什麼。
    在小木匠過來之前,施慶生已經跟隊伍裡的人說明了情況,對於他和小木匠的決定,肯定有人會有著別的想法和意見,不過施慶生顯然是做過工作的,所以等到小木匠趕過來的時候,也沒有人說閒話了。
    大家表現出了同仇敵愾的情緒來,讓小木匠很是欣慰。
    這邊聊了沒多久,就有人過來叫他們去開會了。
    小木匠與施慶生兩人再一次來到了先前開會的那個小院子,瞧見這回來的人,比之前要多上許多。
    人數差不多翻了倍。
    很顯然,是走是留,這個選擇已經關係到眾人生死了,需要要讓更多的人說話,表達出自己的意見來。
    應福屯這邊等時間到了,由賈家最有名望的賈半雲出來主持局面。
    他並不是話多之人,言簡意賅地將當下大概的局面說明清楚,隨後向在場一眾前來支援的江湖朋友表達了感謝,並且給出了一個意見,那就是如果現在有人走呢,他們不攔著,並且恭送離開。
    至於願意留下來的人,大恩大德,銘記於心。
    簡單一段話,就表達了一個態度。
    應福屯的人,決定留下來,守著這屯子,擊退日本人即將到來的報復。
    或者,死在這片土地上。
    但是,他們不阻止人離開。
    他這邊講完了話,表達了應福屯的大概態度之後,場中卻是陷入了一陣說不出來的寧靜之中。
    前來參與會議的三個幫派,以及道上一些過來助拳的好漢們,本來以為還會對是走是留這件事兒,有著許多爭吵與僵持,沒想到應福屯上來就定了調子,那便是他們會死守此處,至於其他人的去留,則都表示是各人的自由選擇。
    這事兒就有趣了。
    至少在小木匠的眼中,他能夠瞧出一些人是準備離開的,但應福屯的態度如此大氣,反倒是讓他們沒辦法將自己的意圖給表達出來。
    不過這沉默只是短暫的,情況緊急,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
    但第一個站出來打破沉默的,卻是一個讓人有些意料不到的人。
    二龍湖的白紙扇趙平才。
    這個最早提出日本人可能會報復的男人,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問起了應福屯關於如何防守的事情來。
    說到這個,賈半雲笑了。
    等的就是這問題——如果有人直接提出撤離的話,事兒還真的有些麻煩。
    但如果是詢問如何佈置,這就能夠好好聊一下了。
    在小木匠過來之前,他們這邊其實也是慌張得很,除了喊喊口號,說幾句“大不了同歸於盡”之類的狠話之外,完全沒有任何實質有效的辦法。
    但小木匠的計劃,讓應福屯的眾人多了許多信心,加上後來的一些佈置和溝通,賈半雲這兒可以說已經有了一整套的方案來。
    當下他也是將補充過後的“甘墨計劃”,給一一講解出來。
    講了當前眾人需要做些什麼的同時,他還著重地講了一下當前的局勢,特別是大帥府與日本人之間的矛盾,以及東北人民與日本人之間的矛盾,還有日本人與國際社會的矛盾,一一說明清楚。
    這些宏觀局勢的變化,對於場中眾人而言,其實是非常新鮮的。
    有的人或許能夠知曉一二,但想得不夠全面。
    之前乍一聽說這事兒關係到日本人,甚至還會引來日本人的報復,讓他們嚇得夠嗆,只想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而此刻聽完了賈半雲的分析,才知曉這事兒,居然牽扯到那麼多的方方面面。
    如果是這樣,一昧的“風緊扯呼”,似乎就沒有那麼恰當了。
    如果真的如同賈半雲所說,應福屯守下來了,奇跡一般地戰勝了強敵,那麼留在此處的每一個人,都將名聲大噪。
    他們將成為東北這地界的英雄,甚至整個江湖上,都會為之傳頌。
    那麼選擇逃走的人,將會受到所有人的嘲笑。
    如果實在是走投無路,誰會選擇當那個懦夫?
    特別是他們本就是非常看重名聲之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千里迢迢地趕到此處,前來助拳。
    只不過前景描述得很美好,但並不是沒有明眼人,當下立刻有人站出來質疑,問詢起了施慶生,說大帥府是否能夠承諾,收到消息之後,會立刻派出援兵來。
    弓大帥,會因為幾個小小的平頭老百姓,就跟日本人正面對敵麼?
    聽到這質疑,施慶生毫不猶豫地與那人對視,然後認真說道:“不管怎麼說,大帥也是中國人,這地界,也是咱們中國的地盤;再說了,我也留在這裡……”
    又有人問敵人若是太厲害,應福屯一個回合都撐不住,那該怎麼辦?
    應福屯的人開始把小木匠推到了前台來。
    儘管小木匠並不太喜歡出風頭,但此時此刻,他必須得站出來了。
    所以小木匠沒有任何矯情,站出來與眾人應對,因為他的準備十分充分,再加上實力日漸增長,又有西北之行的歷練,此刻的他,已經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幫人營造的小木匠了。
    無論是見識,還是氣度,以及臨場反應,他都是十分沉穩,沒有任何讓人詬病之處。
    當然,即便如此,還是有一些人對於小木匠那“死守三天”的承諾,心有懷疑。
    畢竟小木匠即便有些本事,但在日本人面前,還真的算不得什麼。
    日本人幾十年前就來了東北,他們與日本人打過許多交道,對那幫傢伙還是很瞭解的,也知曉現如今日本的國勢昌隆,即便是行內的高手,也並不會比有著悠長底蘊的中國差多少。
    更加讓人為之恐懼的,是日本修行界的團結。
    這幫人緊緊地圍繞在天皇周圍,不同宗門、不同地域的人集合在一起來,所為的,就是幫著本國人民爭取一份擴張之地。
    正因為瞭解,所以即便小木匠誇下海口,他們也是不信任的。
    面對著這般質疑,小木匠沉默了。
    他可以利用種種手段來借勢,甚至讓施慶生來誤導大家關於大帥府的態度,但卻沒有辦法在根本的地方哄騙大家。
    沒有人是傻子,他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所以好一會兒,他終於開了口。
    面對著眼前的一眾人等,小木匠平靜地說道:“我知道,大家對我並不信任——既不信我說下的大話,也不信我這個人。畢竟從年紀上來說,諸位許多人,都是我的長輩;從江湖經歷上而言,幾年前我還只是一個小木匠,甚至都不曾修行……”
    “所以大家不信任也是正常的,而且我也想糾正一件事情,那就是光憑著我一人,的確並不能夠守住應福屯三日,甚至一波都未必能夠撐得下來……”
    他很是坦誠地承認了這事兒,完全沒有任何的尷尬。
    就在施慶生和應福屯等人都為之焦急的時候,小木匠卻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比起在座的各位而言,我資歷很淺,甚至修為也很是淺薄,但我卻去過很多地方——西南、西北、東南等等,現在我又來到了東北。走的地方多了,見的事兒也多,特別是東北這地界,有的時候,我都很難相信,這兒居然是咱們中國人的地盤……”
    這話兒一說出來,在座的東北爺們兒都不樂意了,一個喬虎會的人立刻站出來了,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木匠沒理他,繼續說道:“日本人有多囂張,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而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我感覺但凡一個有眼睛的人,都能夠瞧得見。現如今只是應福屯,以及這幾百號人而已,過兩年呢?過兩年會不會是整個關外?東北這地界能滿足日本人的胃口麼?還有華北麼,整個中國?”
    “所以,大家都做好當亡國奴的準備了?”
    這話說得有些大了,就連一向平靜的趙平才都忍不住了,黑著臉說道:“甘先生,飯可以隨便吃,但話不能亂講……”
    小木匠對這位白紙扇還挺尊敬的,朝著他拱了拱手,然後說道:“趙先生,我知道,當前的局面,並不是一人一幫一個屯子能夠改變的,跟大家其實也沒有太多的關係。但是我在想,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有人願意豁出性命站出來,與日本人對抗——這事兒,會不會給那些心懷恐懼、絕望和彷徨的國人,一點點,我是說哪怕是一點的勇氣?能不能激發出國人心中還殘存的那一點兒熱血呢?”
    聽到這個提問,眾人都為之默然了,而小木匠卻並未停止:“憑著我一個人,的確沒辦法守住應福屯,哪怕是一個回合。但如果憑藉著在座諸位的力量,我覺得別說三天,三十天,都不在話下……”
    說到這裡,他抬起了頭來,對著眾人說道:“所以,在座的諸位,有一個問題,需要讓你們,問一問自己的內心……”
    他緩緩說道:“你,是願意做一輩子的懦夫,還是三天,甚至一分鐘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