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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戴斗笠的男人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黔桂交界的荔波縣城外,有一處小七孔石橋,風景秀美,以“綠”、“幽”、“奇”著稱,橋下是波光粼粼的響水河,河水碧綠清澈,六十八級層次分明的瀑布在河上顯得格外小巧玲瓏;水流時而舒緩,時而湍急,時而與山泉匯合,時而與飛瀑擁抱。
    兩岸林木遮天蔽日,讓人感覺儼然進入了人間仙境。
    而過了橋,便是桂省境內。
    因為是兩省交界之處,自然也是交通要道,離小七孔石橋不遠處,有一個茅草棚的小涼亭,裡面有一個賣茶的攤子,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帶著十來歲的孫女在賣茶水。
    茶自然不是什麼好茶,都是些茶葉梗子,不過水卻很不錯,是從附近臥龍潭裡面打來的。
    那臥龍潭裡水質清澈,深處有一片碧綠毫光,據說有一條青龍倒臥,故而稱之為“臥龍潭”,鄉人多有訛傳,許是說書多了,便說此處便是那東漢末年,三國時期的諸葛臥龍先生遺塚,還有諸多旁證,說的人還頭頭是道,卻不知此地在三國時期,根本就還只是一片蠻荒之地。
    不過不管牛吹得樸不樸素,跟水質無關。
    那臥龍潭裡面的水質是極好的,煮出來的茶甘甜清冽,清涼解渴,對於行路的腳夫和商人們來講,那是最愛。
    特別是酷熱時節,這亭子總會坐滿了人。
    這一日中午,太陽極毒,蟬兒都沒有力氣鳴叫了,吱吱兩聲便開始了裝死,而路過的行人們都貪這草棚以及周圍樹木林蔭的涼快,都聚在了這兒歇腳,等著該死的日頭稍微落西邊一點兒,沒有那麼嚇人了,再去行路。
    那茶棚亭裡聚了四五伙、十餘人在喝茶,而除了賣茶水,老頭兒還兼著售賣一些粑粑和西瓜。
    眾人乘著涼,聊著天,倒也不覺得有多麼難熬。
    有個滇南來的草藥商人講起了滇軍重整,似乎又要打仗了,大家圍著他問,聽完之後,都有些憂心忡忡。
    這年頭,城頭變幻大王旗,上面的人打生打死,這個主義,那個聲明,又有什麼主張、北伐之類的,小民們自然是聽不甚懂的,但卻知曉這一打仗啊,納錢納糧且不說,說不定還要被強徵了去,稀里糊塗就丟了性命。
    而就算是留在家中,要是碰到那些敗兵,那更可怕,敗兵如匪,殺人搶劫,簡直就是無惡不作。
    這世道,當真沒得活了。
    大家抱怨一頓,一個跟賣茶老頭熟悉的行商衝著老闆笑,說徐老倌,你孫女許人家沒有啊?看著也差不多了,還不趕緊把她嫁了?要不然等你這把老骨頭哪天不行了,她可怎麼辦哩?
    徐老倌不說話,旁人卻笑著對那行商說道:“賴老二,瞧你那點兒心思,翠兒也是你惦記的?你家裡面都有個母老虎了,未必還能把翠兒娶回去不成?”
    那行商聽了,快活地笑道:“嘿,要是翠兒答應了我,我回去,就把我家那個不下蛋的母老虎給休了。”
    眾人慫恿,哈哈大笑起來,而賣茶老頭則趕忙拱手,說賴老闆您就別說笑了,我家孫女還小,不急,真要是我死了,就讓她繼承我這茶攤子,回頭大家多多照顧生意,別讓她受人欺負便是了。
    大家都點頭,說要得,要的。
    這時草棚角落處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開始劇烈咳嗽起來,好幾下之後,卻是咳出了血來。
    旁人紛紛嚇到了,問她旁邊那個武有力的絡腮鬍漢子:“喂,這是個啥病哦,莫非是肺癆哦?要是那個,趕緊走遠點兒呀……”
    那絡腮鬍漢子身材魁梧,雙目有神,不過待人卻十分和氣,朝著各位拱手,說抱歉,抱歉,大家別誤會,不是肺癆,是早兩年遭了瘴氣,積下了病根。
    眾人聽了,這才鬆了口氣,而那漢子很是溫柔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背上,柔聲說道:“囡囡,我們馬上就快到了,聽說那個女醫生到前邊兒的一個苗寨子裡,她醫術很好,什麼病都能看,而且還是藥到病除呢,到時候你好了,就再也不會咳嗽了,也不會難過了,好不好?”
    旁邊有好事的人聽到,忍不住低聲說道:“你怕不是哄小孩兒呢?積了兩年的瘴氣,哪有好得這麼快的?”
    說話這個,卻是那個滇南來的草藥商人,他常年與藥材打交道,自然也懂得一些醫理。
    絡腮鬍聽到有人質疑,有些不高興,不過在女兒面前,他也沒有發火,而是耐著性子解釋道:“我說的這個,是真的呢,那是個女醫生,年紀不大,卻是有著一手好醫術,妙手回春的本事,而且聽人講她打南邊來,一路不知道救治了多少人,也不怎麼管人要診金——當然,那是對窮人,對有錢的,可也是要的……”
    他認真解釋著,旁邊有一個老漢點頭,說對,我聽說過,說那女醫師長得極美,美得像仙女兒一樣,也有人說像妖怪。
    絡腮鬍惱了,說怎麼能說是妖怪呢?這樣好的醫術,自然是好人……
    老漢聽了,使勁兒點頭,說對,你說得對。
    草藥商人聽了,想了想,說哦,你們這麼講,我倒是想起來了,莫非是一位打著大雪山一脈醫家名頭的小姑娘?我兩年前也曾經在黔陽見過,十五六歲的樣子,醫術的確了得……
    絡腮鬍搖頭,說我也是聽人說的,便想去碰碰運氣。
    幾人聊著,一個坐在角落,戴著個斗笠打盹兒的男人突然間摘下了帽子,問那草藥商人:“這位老哥,請問那位小姑娘,可是姓顧?”
    草藥商人瞧見問話的這人雖然穿著樸素,手腳皆是短打,但看模樣卻卓爾不凡,頗有氣度,不敢怠慢,拱手一下,然後說道:“啊……我想想啊,好像是姓顧。”
    那人又問:“叫什麼呢?”
    草藥商人撓了撓頭,說具體叫什麼,我倒是不知道呢,別人都叫她“顧醫師”來著,至於名字,就沒人曉得了。
    那人點頭稱謝,然後又看向了絡腮鬍,問他:“敢問這位老哥,你要去的那個苗寨子在哪兒呢?”
    那絡腮鬍猶豫了一下,說道:“您有什麼事麼?”
    男人笑了,露出了一口白牙來,說道:“不瞞您說,我聽您講的那人,好像是我的一個朋友,不過年紀彷彿有點兒對不上——我有好幾年沒有見她了,所以想問問您地方在哪,等我辦完了事兒,去看一眼。”
    絡腮鬍這才鬆了一口氣,說道:“原來如此,就在桂省境內二龍山內,離這兒一百多里地吧,寨子我也不知道,到了地方,我也還得找。”
    男人聽完,拱手道謝,隨後又打了一個呵欠,將那斗笠往臉上一蓋,隨後睡了過去。
    日頭慢慢西移,不多時,歇好腳的人們開始行路了,畢竟都是奔波生計的,也不可能一直都在這兒吹牛喝茶。
    這人來人往,那個戴著斗笠的男子卻從未挪動過,一直在呼呼大睡著,而老徐頭也沒有去攆他。
    差不多到了日頭西移,草棚裡只剩下了三五個客人,老漢和孫女翠兒收拾東西之後,便準備離開。
    臨走時,徐老倌還特地叫了一下那男人,讓他別睡忘了,結果愣是沒有推醒,只有作罷。
    徐老倌挑著擔子,孫女收拾碗筷,兩人朝著裡草棚不遠處的木樓走去。
    那兒就是他們的家。
    兩人回到家中,收拾活計,然後做飯,剛剛忙完,卻瞧見先前留在草廳裡面另外四個人,卻是走進了屋子裡來。
    徐老倌瞧見這幾個生面孔,有些意外,說道:“幾位客官可是要在我這兒搭伙?真不好意思,我這裡只做點兒茶湯的生意,別的做不了……”
    沒等他的話說完,那幾人中,為首一個滿臉橫肉的傢伙走上前來,惡狠狠說道:“老頭,去把你家的雞殺一隻,給爺們燉了。”
    老頭愣了,說這是什麼意思,我的雞要留著下蛋的……
    旁邊一個三角眼的傢伙直接摸出了一把磨得鋒利的尖刀來,對著他胸口,惡狠狠地罵道:“要麼你死,要麼雞死——你選吧!”
    徐老倌渾身一哆嗦,趕忙說道:“我去殺雞。”
    他被人押到了後院去,而旁邊一個油頭粉面的年輕人則朝著廚房探頭探腦,隨後搓了搓手,對首領說道:“老大,我去一下就來啊……”
    老大忍不住笑罵道:“你能不能等哥幾個吃完飯再弄啊?別耽擱時間,晚上咱們還得去臥龍潭呢!”
    年輕人嘻嘻笑,說我很快的……
    他搓著手往廚房裡走,很快,屋子裡傳來了徐老倌孫女的尖叫聲來,緊接著就是砰砰的聲音。
    那老大和另外一個傢伙聽了,都在笑,卻也不去管。
    結果廚房裡沒了動靜,過了好一會兒,那老大感覺不對勁了,走到廚房那邊看,卻瞧見裡面走出了一個人來。
    那個人,便是先前臉上蓋著斗笠,在草棚邊兒上睡覺的男人。